第22章
我稍微和程行簡喝了一點酒,真是奇怪,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放松下來,反而是和婉姝在一起的時候,時不時地緊張,總擔心自己說錯什麽話,做錯什麽事,暴露了自己的渴望。
“也許是因為,你對我從來沒有什麽非分之想吧。”程行簡噗嗤一笑,喝完杯中的一點點啤酒。
“我們也算是青梅竹馬,是吧?”我問他,看着他現在比從前成熟的臉,“原來我很讨厭你的。”
“為什麽?”程行簡說,好笑地看着我,“我怎麽惹你了。”
“你沒有惹我,是我覺得你好優秀,好耀眼,好像你所有的成功都是理所應當,所以我讨厭你……但是你對我又沒有惡意——雖然小時候你經常欺負我……我就變成讨厭自己了。我覺得我真是個糟糕的人,我不想和你再聯系,你讓我想起我醜陋的自己,原來充滿嫉妒的自己。”
“這就和我眼中的情況不同了,我一直覺得你是那個讓我嫉妒的人。”
“我有什麽好讓你嫉妒的?”
“你沒發現嗎?小的時候,你是班上最不像小孩子的人,所有人說到你都是誇贊,你很有主見,有毅力,而且你從來不做對你自己沒有意義的事,你做一件事,只是因為你想做,不像我們,被父母,被自己推着向前——這還是我觀察了你好久才發現的,有時候我覺得,你就像個在城市裏的隐士。”
“你沒發現我們在互相誇對方嗎?很奇怪诶,我們這樣說話。”
“我說的是實話啊,我很佩服你。”
“哈哈。”
“你不信?我原來還摘抄過你的作文。”
“什麽?你還幹過這種事,初中嗎?”
“對,初中的時候,我不是課代表嗎,每次老師批完作文,我都會把你的作文細細看一遍,然後摘抄下來,我現在還有那個摘抄本呢。”
“沒看出來啊,你那個時候都不太和我說話的。”
“那個時候懂什麽……初中我們都還很小,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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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笑了一陣,程行簡看了看表,對我道:“你該回去了。”
我們走出去,程行簡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我聞了聞自己的袖子,沒有酒味。忽然想到這不是我的衣服,是程行簡的,于是脫下來給他。
“走了。”
程行簡拿着他的外套,“我這幾天能來找你嗎?不耽誤你工作,就出來逛逛,聊一聊。”
“好啊。”我說,坐上車,“機會難得,你多請幾次客。”其實結賬的時候,我們都是AA制。
程行簡笑着和我擺擺手。
喝了酒的問題就在于,坐車的時候總是會昏昏欲睡,于是我打開車窗,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我想着程行簡和我說的那些話,沒想到他是那種偷偷看我作文的人,想起來我就有點好笑。
我對程行簡,原來是暗含着一些嫉妒的,但是早就消散了。我的學生時代沒有幾個朋友,他的存在意義非凡,因為未來我可能不會有愛人了,只能靠着朋友過活。
程行簡,阿钰,還有她,一個異性朋友,一個同性朋友,一個……我愛的朋友。
這就是我未來所能擁有的全部感情,人的愛是很奢侈的,除卻親情,我只能将自己的愛吝啬地送給幾個人,即使他們可能不會珍惜,我并不在意。
感情本來就不是一定能得到回報的東西。
這幾天,婉姝跑着去看了很多房子,她似乎是在很認真地對待這件事,有時候會征求我的意見,比如——
“你覺得這種小複式好不好?”婉姝拿着宣傳紙研究,“其實我不是很喜歡。”
或者:“這個裝修風格好嗎?你覺得呢,好像太冷淡了,沒有家的感覺”“這個離得太遠,上班不太方便吧。”
婉姝拿着圓珠筆在紙上寫着什麽,我看她塗抹兩下,又甩了甩筆,就去房間裏拿了支筆給她。
“謝謝。”她接過筆,動作一頓,“是鋼筆啊。”
“怎麽了嗎?要不我去換一支?”我起身。
“不了,”婉姝低下頭,過了一會,“這是程行簡給你的?我記得你好像說過。”
“是的,他給我的,那家夥還真是省錢啊。”我察覺到婉姝不太開心,想随便糊弄過去。
“送鋼筆是很有意義的,”婉姝看着那支筆,把蓋子合起來,“我覺得很浪漫。”
“為什麽?”
“因為鋼筆可以用很久,每次寫字的時候,你都會握着它,然後就會想起送它的人。”婉姝握着這支筆,聲音很輕,“不浪漫嗎?”
“但是我就不會想起程行簡啊,是你太感性了。”
“素素,我覺得……”婉姝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她糾結了一下才把話說出口,下決心似的,“程行簡對你有意思。”
“哈哈哈不是啦,我們不可能的。”我坐在婉姝身邊,沙發上軟軟的,我躺下枕着婉姝的大腿,“如果我們之間有意思,大學就在一起了,哪會等到現在。”
“說不定是程行簡暗戀你呢。”她輕笑,用鋼筆在我的臉上滑動,涼涼的,我閉上眼睛。
“怎麽啦?你害怕程行簡把我搶走嗎?”我哈哈大笑,翻過身壓住婉姝,撓她的癢。
“我是害怕你被人騙——”婉姝笑着,眼角沁出眼淚。
“不會的,”我松開她,我們衣衫淩亂,随意地斜躺在沙發上,“不管是被騙,還是離開你,我都不會的。”
婉姝沒有說話,我閉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靜谧。
我其實心底明白,婉姝對我,有一種莫名的占有欲,這也許來自于女生之間閨蜜的愛,也許是因為我和婉姝認識很久,所以慣性使然,甚至還有那麽一點點可能存在的愛情,但是這不足以支撐我的欲望。
程行簡對我說“百分之五十”,我怎麽可能去冒險?再說,其實我成功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五十,他過于樂觀了,這正是我所羨慕的地方。
世上為什麽會有男女之分呢?我想,這個世界真不公平,如果存在差異,那麽就會永遠的鬥争下去,而我們這些異數,處在夾縫中間,惶惶不可終日。
是與不是,從來都沒有絕對。難道說友情中就沒有愛情的成分嗎?能成為摯友,大都帶着些愛意。
有些人總在說,女生天性善妒,從前我有點迷惑,因為沒有親身經歷,總是無法輕易認同或者否定。但是後來我明白了,說這些話的,大都是男人,因為女人比起男人,更容易愛上女人,女人愛上同性的概率,也許要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
所以那些不懂得女生之間的愛的人,就會認為女人天性善妒,甚至連好朋友的男友都要嫉妒,這簡直不可理喻。他不明白的是,那其實是連女生都沒有察覺到的,朦胧的某種激情,這并不是說那種感情就是愛情,只是感情大都是相通的,人的情感中,占有欲不過是一種表達形式。
我想了這麽多,來為自己和婉姝辯解,來催眠我自己,我們的關系只不過是含有這種激情的友愛,我蒙蔽了自己很多年,甚至連我自己都相信這種說法了。
婉姝大概也是相信的,她應該能懂得自己對我的愛,也是出于人類本能的,友情的聯結,人類社群進化的必然。所以我不說,她也不用再為此煩惱。
這是多麽完美的關系,我不是一個被蛇輕易引誘的愚蠢的女人,我不是一個神造的從男人肋骨中誕生的附屬,我不是輕易被混淆愛與罪惡的犯人。我只是一個被深切的友情蠱惑的普通友人。
她知道,我也知道,我們的關系,是世界上最完美,最堅實的,不會因為那些海枯石爛的誓言而損毀,最終消失。
自從董少收斂了許多之後,我在公司裏幾乎聽不到有關他和婉姝的八卦了,耳根子清淨不少,心情也跟着愉悅起來。
如果沒有那件事的話。
我拿着文件去複印,正巧碰上阿英去倒熱水,我和她打了個招呼,沒有在意。她卻停下腳步,對我一挑眉毛——“我剛才聽到一個小道消息。”
“什麽?”我說,單單是害怕冷場罷了,阿英實在八卦,這讓我想到阿钰,雖然她也是歡快外向的性子,卻從來沒有讓人感到厭煩。
“我們最近可能會有總裁夫人了……是小總裁。”阿英擠眉弄眼,“說不定會有紅包哦。”
我抿着唇點點頭,“是嗎?你從哪裏聽到的?”我盡量顯出不動聲色的樣子,或者,稍微添加一點好奇?
“助理啊……她告訴我董少最近經常預定一些高級餐廳,還安排花啊什麽的,這很明顯是有動作了嘛。”
“這樣啊,那麽我們應該恭喜董少了。”
“唉,也不知道是哪個幸運的女人呢——”阿英裝模作樣嘆了口氣,在滿足了她的表達欲之後,拍拍我的肩,“我走了,不要告訴其他人哦。”
“嗯嗯。”我胡亂答應着,我明白即使我不說,不久她就會說給所有人知道。
對于董少的行為這點,我的心裏沒有太大波動,因為我一直在給自己催眠,這種催眠已經持續了足夠長的時間,長到讓我足以忘記痛苦,甚至在表面上可以欣然接受那個男人——董少在我眼裏和任何其他男人沒有區別,不管是誰,總會有一個人來填補這個空缺。
婉姝身邊,站着的那個空缺。
我早已不會因為嫉妒而面目醜陋,我要保持從容,因為婉姝需要我,這樣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