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生篇·遇魔
炎炎烈日照在重湖之上。這裏是洞庭之地,江南水鄉,到了夏天空氣中就會暈開淡淡的水汽。幾位漁夫坐在湖邊的樹下乘涼,絮叨着家長裏短。忽然湖面上起了一陣風,挺秀的山勢之中有人撐船而來。到了近岸邊,衆人才看清楚,撐船的竟是個和尚。
那和尚長得眉清目秀,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齡,說話聲音卻低沉平緩。
“請問諸位,可有見到一位年輕男子路過?”
這小和尚面容俊美,态度又和善,使人心生好感。那些漁夫便相互問着:“你可曾見過有年輕男子路過嗎?”有一位發鬓半白的老者說道:“我剛才見一位身着金紋黑袍的男子,不知道是不是小師父您要找的人。”
“老人家可否告知貧僧,他往哪裏去了。”
“往北邊。”
“多謝。”
眨眼之間,那個和尚就消失不見了,只剩下呼呼的風聲和湖面上輕輕搖晃的小船。衆人面面相觑,繼而驚嘆道:“這是菩薩下凡啊!”
此話當然傳不到那和尚的耳朵裏,他已經駕雲到了十裏之外的廢舊道觀。其內沖出一股殺氣,他暗道不好,飛身進了道觀。
觀中兩個男子正對立着,其中一個面容稚嫩,身着灰布衣,頭戴紫陽巾,手裏的桃木劍發出白色寒光,明顯是個道士。另一個正是那金紋黑衣男子,他捂着肩膀,一臉憔悴,看來是被那道士傷到了。
小道士對男子喊道:“在這裏遇到你這個轉世的魔帝,正是我替天行道的好機會。魔物,今日你就受死吧!”
見那道士持劍向男子刺去,和尚趕緊拿出袖中佛珠,幾步向前,擋下了這一劍。道士被震退幾步,皺眉問到:“你是何人?為何要護着這魔物?”
和尚擋在男子身前,平靜說到:“貧僧乃如來佛祖坐下的往生尊者,奉如來佛祖之命,渡他入佛門。”
小道士一聽他是西天的尊者,頓時冉起幾分敬意,雖然不甘心誅殺魔帝的機會就這樣丢掉,卻不得不恭恭敬敬地說:“尊者是奉命行事,小道不該插手。多有得罪,還請尊者見諒。”
“道長也是行善,不必自責。”
在他身後的黑衣男子冷笑了一聲——行善?在你看來,殺了本座就是做善事嗎?
“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哼,你還不是一樣,得陪着我受罪。”
待那道士離開,往生運功給男子療傷。那男子便說:如來那老頭子還真是看得起本座,讓你梵念戰佛收服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往生不擡頭看他,只是淡淡說到:“我并無傷你之意。而且,我現在不是梵念,是往生。”
“好好好,往生尊者。”男子嘆了口氣,說:“三萬年前咱們倆就結下了梁子,這三萬年後你還不肯放過我。我說往生啊,你不累嗎?”
傷口自動愈合時會有劇烈的疼痛,男子倒吸了口涼氣。瞥了他一眼,往生站起身來,“傷好了就跟我回清源山。”
還有,我警告你,不要再企圖從我的身邊逃走,明白了嗎,鐘毓?
男子輕哼一聲,說:“明白了,往生尊者。”
魔帝鐘毓和往生尊者的恩怨還得從三萬年前說起。那時魔界擾亂天人地三界,天帝為滅魔帝,求助西天如來,如來佛祖便派了戰佛梵念去封印魔帝鐘毓。那一日天魔兩界相交處,光明與黑暗相持不下,沖天的地火将四周照得一片通明。對沖的氣陣發出沉重的響聲,碰撞在山川河流之間,震得碎石亂飛。他們大戰了三天三夜,最後梵念終于将魔帝打敗。為了換得三界太平,梵念縱天火将魔帝的身體燒為灰燼,并用自身修為封印了鐘毓的元神。魔帝三萬年後才能于人間重生肉體,而梵念也因此轉世為往生。
如今三萬年期限已到,往生已修成尊者,魔帝也重生于人間。天帝怕鐘毓再來作亂,便又請如來派往生去收服魔帝。佛祖有好生之德,便讓往生去渡鐘毓入佛門。
“我現在不過是一介凡人,半點法力都沒有,你還要收我?”
此時的鐘毓确實是個凡人——他的元神不能與肉體融合,便是重生了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叱咤風雲的魔帝。
內心波瀾不驚,往生說:“我只是奉佛祖之命渡你入佛。”
鐘毓覺得往生這話着實好笑——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這些個神仙佛祖說一套做一套的虛僞樣子。
當初把我元神封印的就是你,現在你跟我說你要渡我入佛門?這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要是想超脫生死,最好放下心中殺念,無欲無求。”
往生回答的平靜幹脆,這讓鐘毓心裏很不舒服。他說:“有心既有所欲,有欲必有所求。這三界之中,有誰能做到無欲無求?”
“佛本無心,自然能做到通曉三界,普度衆生。”他看着鐘毓,眼神不含絲毫情感,“魔帝要是心裏躁得慌,每日多誦經念佛,待到參透,必然有另一番境界。”
嘴角抽搐了下,鐘毓懶得和往生磕死理——這修佛的都是榆木腦袋,天天謅來謅去就是那幾句空話,煩不煩啊。
“本座累了,今兒個就在這破道觀休息一下吧。”說罷鐘毓就靠牆躺下。
往生看他如此,眉頭微皺。“你的傷已無大礙,還是快跟我去西天。”
“去西天送死啊?”鐘毓阖目,“那還不如你現在就打死本座算了。”
“我的責任是教導你,定要護你周全,不會傷害你的。”
而且你現在是肉體凡胎,身上的魔氣又重,怕是很多道士和妖怪都想抓住你,所以你還是安安穩穩地呆在我的身邊,不要亂跑。
聽到往生的話,鐘毓更是惱火。想那三萬年前一戰,要不是有叛徒偷走了他的定魂珠,叫他元神不定,他堂堂的魔界帝王,怎麽可能輸給梵念?如今梵念已成往生,他卻說要護着他,這不是在貶低他這個魔帝嗎?
知道鐘毓心裏不痛快,往生也不去激怒他。找了一席幹草坐下,往生說:“那便再此休息一晚,明早跟我回去。”
鐘毓悶悶地“哼”了一聲。
這幾日入了梅雨時期,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雨。山間萬物籠罩在蒙蒙細雨之中,如同水墨畫一般昏暗。
鐘毓醒來的時候,往生正坐在一席幹草上閉眼打坐。他叫了他一聲,卻不得回應,不知他是睡着還是醒着。鐘毓想了想,起身走到門檻,邁出去一只腳。結果他腳還未落,往生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你要去哪?”
“我能去哪啊。”把腳收回來,鐘毓說:“還不是你紋絲不動,誰知道你是活着還是死了。”
“出家人禪坐,不思不慮不想,不為外物所動。”
“這麽說來,我還要感謝尊者您惦記着我了。”鐘毓靠牆而立,“你說的這些呢,本座不懂。不過本座知道這樣貿然跑出去沒什麽好處。”
往生眼睑半垂,語氣依舊沉靜平緩,“我說了要護着你,自然不會食言。”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對鐘毓說:“既然醒了,便跟我回去吧。”
鐘毓懶洋洋地說了聲“好”。
清源山是往生修行之地。山南有蔥蔥郁郁的香樟樹林,山北有一瀉千裏的桃岩瀑布。滔滔的綠水之上落花漂浮,遠處傳來聲聲鳥鳴。
這是個景致非常幽雅的地方,從三萬年前開始,往生便住在這裏修行。他從未想到,會有人到這裏來,更沒想到那個人會是鐘毓。
他帶着鐘毓來到一座竹屋前,沿着一條小小的鵝卵石道,經過一張鋪着宣紙的石桌,緩步進入清涼的屋內。屋內布置極為簡潔,一桌一椅,那書架上滿滿的經書倒很是顯眼。鐘毓看着那些經書不禁皺起眉頭,就聽見往生說:“這是我的住所,以後你就和我一起住在這裏。”
滿是不屑,鐘毓說:“你是多害怕我跑了,讓我和你住一間屋子,不怕我殺了你?”
往生不多語,只是轉身說道:“我要去桃花岩靜坐,你先把架子上的經書讀完。”
“哎!你就這樣把我丢這兒了!”伸手攔住往生,鐘毓說:“你都問一下,我想幹什麽嗎?”
往生卻淡淡回答:“通讀經書是入佛的第一步,你不可急于求成。”
鐘毓覺得好笑——還真以為我要修佛啊?!!
他忍住笑意,佯裝認真地對往生說:“本座現在餓了。”
“餓了?”
“對,餓了好幾天,前胸都要貼後背了。”
往生想了想,說:“那我去山下給你化點齋菜,你在這裏好好呆着。”
等到往生走了,鐘毓躺到那竹床上。他将雙手枕于頭後,好好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事情。
他一直想着,帶他重生,一定要重振魔界,把那九重天捅一個大窟窿,替自己替魔界報仇。誰能料到,他用了足足三萬年的時間解除元神的封印,好不容易找到在人間重生的肉體,可是剛一元神歸位,就被往生逮着了。
他內心不甘,可自己現在毫無法術。離開往生會被別人殺死,跟着往生又實在是憋屈。
不過現在也別無他法,留在往生身邊,至少是安全的。來日方長,本座遲早會讓你們知道本座的厲害。
清源山下就有一處村莊,往生從一戶人家化了點清粥,便回到了竹屋。他剛進門,就聽鐘毓喊道:“你怎麽這麽慢,都要餓死我了!”
他端起瓦缽,立刻冷了臉。“怎麽是清粥啊!”
往生坐下,“一碗清粥不夠嗎?”
鐘毓笑了,他說:“清粥怎麽能填飽肚子?”
有些茫然,往生接着問到:“那你想吃什麽?”
“這個嘛……”鐘毓想了想,說:“來的時候我看見有野兔在一汪泉水旁,那就去打幾只兔子烤來吃呗。”
“修佛者不殺生。”他擡頭看着鐘毓,表情卻沒有變化,“你若是殺生便入不了佛門了。”
一聽這個,鐘毓簡直想翻白眼——你還真的準備讓我入佛?
他擺擺手,說:“算了算了,清粥我吃不下去,我去外面散散心。”
“不許殺生。”
“是是!”
不殺生?我又不是三歲孩童,你說什麽我就聽什麽嗎?
憑着記憶尋到那一汪泉水處,便能看到幾只毛茸茸的白兔子。鐘毓盯着那兔子,随手撿起一個石塊,就朝那兔子砸去。可那石塊飛出去沒多遠,就又折了回來,還未等鐘毓反應,就打在他的膝蓋上。
吃痛地跪在地上,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不是告訴你,不能殺生的嗎?”
鐘毓咧咧嘴,“修佛之人是不能殺生,可惜我不是佛門中人,不聽你的話也不算錯啊。”
“……你說的有道理。”走到一把扶起鐘毓,往生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往回走。
鐘毓愣了片刻,随即喊道:“去哪啊?”
往生不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