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往生篇·學藝

拜師的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未行拜師禮,也未剃度,鐘毓不叫他師父。但是往生并不在意——鐘毓身上魔根還在,渡他入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擡頭看看靠坐在樹下四下張望的鐘毓,往生想:只要他肯聽自己的話,那麽一切都好說。

“不是跟你說,讀經書的時候要認真,不能三心二意的嗎?”

“是。”把手中的經書舉起來,鐘毓念到:“佛土生五色莖,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砂一極樂,一方一淨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靜。”他故意念得大聲,不想讓往生靜心打坐。

往生了然,便搖搖頭。

算了,慢慢來吧。

忽而天色變暗,鐘毓打了個激靈——這感覺,不就是前幾天那畜生嗎!果然等他回頭,就看見諸犍來了,不過這次同來的還有一位男子。那男子的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濃密劍眉下是一雙丹鳳眼,烏黑茂密的頭發被金冠高高挽起。他穿的衣服是冰藍色的上好絲綢,繡着雅致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襯得他十分儒雅。

男子看到往生,嘴角蕩開笑容。“往生尊者,好久不見。”

往生微微點頭,應到:“好久不見。”

“我說這畜生是誰養的呢,原來是天樞星君。”鐘毓看天界的人都不順眼,語氣很不友好,“你北鬥七星君不好好在天上呆着,來這裏幹嘛?”

看到鐘毓在這裏,天樞十分吃驚。他皺起眉頭,盯着鐘毓,聲音帶着寒意,“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的元神不是被梵念封印了嗎?

鐘毓輕哼一聲,說:“那還真是不好意思,本座現在不僅解了封印,還重生了肉體。讓你們這些天界的狗屁神仙失望了。”

“閉嘴。”低聲呵斥鐘毓,往生對天樞說:“你大可放心,鐘毓現在不過是一個凡人。”

而且他是我的徒弟,不會作惡的。

天樞一臉不可思議——他是你的徒弟?

等往生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天樞明了。他心裏不大舒服,開口問到:“你和魔帝前世就是仇家,如今要渡他入佛,他不會害你吧?”

往生搖頭,“一入佛門,恩怨情仇都如過眼雲煙。況且他現在毫無法力,不能對我怎麽樣的。”

“凡事小心為妙。”天樞還是不放心,叮囑道:“他雖然已是凡人,可是魔根還在。萬一他再重修魔道,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往生卻說:“他既已拜我為師,自然是要修佛法的。”

看向不遠處和諸犍大眼瞪小眼的鐘毓,往生說道:“鐘毓,你去樟樹林撿點樟樹枝回竹林小築。”

“好。”極不情願地應了一聲,鐘毓向樟樹林走去。

“難得魔帝這麽聽你的話。”

“他心思多得很,知道現在只有我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往生轉過身,對天樞說:“先回去吧。”

“好。”

回到竹林小築,天樞和往生一起坐在石桌前——他看着往生用紅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葉放進蓋碗,再用開水淋過,水霧袅袅。

大約是和性情有關,往生泡茶時的樣子讓天樞感到靜谧美好。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和他相見的場景。那時天樞剛剛成仙,奉天帝之命去西天給戰佛梵念送蟠桃宴的請帖。他心想,戰佛以戰為名,定是個五大六粗的老人家。

可是他錯了。

那日也是這樣的晴天,竹林碧碧翠翠,陽光透過竹葉,散散地照下來。清風吹過,纖細伸展的枝葉随之而輕舞着。那人眼角帶着清新的溫柔氣息,親自給天樞泡了一杯茶。不染世俗,白衣被風浮起跌落,帶着茶香彌漫在空氣裏。

只是一眼,便再不能忘。

此時眼前的人容顏未變,他不禁脫口而出:“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嗯?”

“……無事。”端起茶杯,天樞輕呷一口,贊嘆到:“果然是好茶。”

“對了,我這次來是有東西給你的。”他拿出一個檀木小盒,放到往生面前,“這是太上老君新煉的丹藥,可以增加修為。你修佛不易,吃下這個多少能有點幫助。”

往生看向那盒子,“這丹藥于我作用甚微,你還是留着吧。”

“這丹藥是我送給你的,哪有我留着的道理。”他十分堅定,說:“我們是多年的好友,你不會連我的好意都拒絕吧?”

“這……”往生遲疑了一下,“那好,我就收下了,多謝。”

臉上不禁露出笑容,天樞輕聲說道:“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因為還有公務在身,天樞和往生聊了一會就帶着諸犍離開了。

只剩往生一人的時候,他閉上眼,聽着這竹林風聲響——從他來到清源山後,就只有天樞常來探望他。他想:許是天樞怕他一個人無趣,想過來陪他解解悶。

可是我早已習慣這空門孤寂,沒有沒人來,又有什麽關系呢?

一陣濃郁的香味傳來,往生睜開眼——鐘毓抱着一捆樟樹枝站在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那一瞬間,他恍惚看到了三萬年前那個與他殊死一戰的魔帝,心弦不禁繃緊。

鐘毓沒注意他的異樣,只是四下看了一眼,問到:“那小子帶着那畜生走了?”

往生回過神來,“諸犍是天樞星君的馴獸,以後不可叫它畜生。”

鐘毓不服氣,“本來就是畜生嘛,那次還差點殺了我。”

“那是它奉天樞的命令,來告知我拜訪的時間。”往生的語氣總是這麽淡漠,“再說,你不聽我的話亂跑,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

幹笑了兩聲,鐘毓說:“反正你說什麽都是對的,行了吧?”

不再和鐘毓糾纏這個問題,往生把桌子上的檀木盒子給他。

鐘毓狐疑地接過盒子,打開之後卻有些吃驚——這不是太上老君練的清虛丹嗎?

“這清虛丹可是一萬年才能練出來一顆,吃了可以大增修為的!這麽貴重的東西,天樞那小子送給你的?他對你還真是上心啊。”

往生不回答,只是說:“你吃了吧。”

“讓我吃啊?”鐘毓一愣,然後笑了,“對我這麽好啊?”

“你現在的凡人之軀要想修佛太難,吃下這丹藥,就算不能增加多少修為,強身健體也是好的。”

“哎呦,這要是讓天樞知道他送你的東西被我吃了,該氣吐血了吧?”

不想聽鐘毓胡言亂語,往生的表情嚴肅起來,“若是不吃,就給我。”

見往生有一絲怒意,鐘毓趕緊把盒子藏到身後,“我吃,你給我的我當然吃。”他笑了起來,說:“往生啊,沒想到你和天樞星君的關系這麽好……嗚嗚!”感覺自己發不出聲音,鐘毓睜大眼睛看着往生——他念了一句無聲咒,把鐘毓的聲音封住了。

看着鐘毓,往生淡聲說道:“等你什麽時候不聒噪了,我就給你解開。”說罷便轉身進屋了。

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抗議都沒效,鐘毓只能氣急敗壞地拿出盒子裏的丹藥,一口吞了下去。

死和尚,等我法力恢複,一定有你好看的!

被封住聲音的感覺并不好。

這幾天鐘毓都不能說話,往生對他抗議的怨念眼神又視而不見,他只能幹巴巴地拿着經書看,每天睡覺的時候盯着往生的背影,在心裏默默鄙視他。

這天早上他坐在石桌前拿着經書發呆,往生清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說過很多次了,讀經書的時候不可三心二意。”

他回過頭瞥了一眼往生,幹脆把經書扔出去一丈遠。往生見此,搖頭嘆息——這魔帝還是一點佛道都沒有悟得。

他走過去,把經書從地上撿起來,輕輕拍去上面的灰。末了他看向鐘毓,鐘毓卻一臉傲慢。

“……你若是把房裏的經書都背過,我就給你解開無聲咒。”

聽到此話,鐘毓眼睛一亮,他立刻上前抓住往生的衣袖,盯着對方的臉。

往生知道他說什麽意思,便低聲說道:“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我不會食言。”

房裏的經書雖然不多,卻也有八千多卷。往生本想,這些經書夠鐘毓讀上個三年五載了,到時候他的性子也應該磨得差不多了。

可是他還是低估了這個魔帝——只是一月,鐘毓就跟往生示意,要他解開無聲咒。

“你背完了?”

點頭。

往生有些懷疑,他想了想,還是念了一句解咒的口訣。

“終于能說話了。”如獲大赦,鐘毓頓時感覺神清氣爽。往生卻冷冷地提醒他:“若是背不出來,我就再把你的嘴巴封上。”

“你也太小看本座了。”不屑地輕笑一聲,鐘毓說:“從哪本背起啊?”

“先背《金剛經》吧。”

不過提前說好,要是背錯一個字,就不能算數。

“好啊。”鐘毓深吸一口氣,“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衆。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

“……佛說是經已。長老須菩提。及諸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他看着往生,一臉得意地說:“我背完了,沒背錯吧?”

接下背什麽?《嚴華經》《地藏經》還是《無量壽經》?我可是都記住了。

往生看了他一片刻,然後說:“不必了。”

“那,我是過關了吧?”

“嗯。”

“啊,真是太好了。”他忍不住向往生抱怨,“這幾天真是憋死本座了。”

喂咱倆說好啊,以後不準仗着自己會法術就給我施什麽咒語,欺人太甚了。

見他如此聒噪,往生又皺起眉頭。鐘毓立刻禁了聲,捂着嘴對往生笑笑。

一個多月不能說話,重新獲得聲音後鐘毓算是長了記性,不再給往生添亂。往生修行的時候,他就安靜地坐在一旁。經書背完了,他沒什麽事幹,就看着天上的雲發呆。這樣過了幾天,他還是悶得受不了了。

“往生啊,你每天都這樣打坐,不悶啊?”

往生聞聲,睜開眼。“打坐為的是靜下心來,細細琢磨這三界衆生和六道輪回。”他看向鐘毓,說:“你要是覺得無聊,就好好坐下來,把你那些背住的經書好好參悟一番。”

“我還沒到你那種一坐三天三夜都不動的境界呢。”雙手交叉于胸前,鐘毓問:“往生啊,你還差多少年,才能修成佛果啊?”

“修佛不在時間,而在參悟。”他問鐘毓:“怎麽,想通要好好跟着我修佛了?”

鐘毓輕咳了一聲,說:“我只是看看我還有沒有機會打過你。”

只要在你成佛之前我重回魔道,我一定能贏了你!

如此的回答讓往生愣了片刻,他随即嚴肅地盯着鐘毓。鐘毓卻一臉無所謂,和往生對視。

……唉,果然還是魔根未盡。

要怎樣,才能渡他入佛呢?

“既然你無事可做,明日就同我一起下山去吧。”

“下山?”他剛想問往生下山去幹什麽,往生就駕着雲飛走了。

天空中傳來往生的聲音。

“自己回竹屋。”

鐘毓只能在原地着急——臭和尚,能不能每次都把話說完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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