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佛手
午後,果然魏明姬同葉荞曦用過午膳後,又來主殿拜見公主,朝楚公主正在書房裏,身後是靠牆的花梨木鳥紋落地書架。
魏明姬忍不住驚訝道:“公主的書房,倒是與我家兄長的差不多了,滿滿的一書架。”
她起初還有些拘謹,與葉荞曦的活潑笑語相應對比,此時倒也可以多說幾句了,高位者不會有太多耐性,去包容一個長期腼腆的人。
朝楚放下手裏的書卷,纖細的身體靠在椅背上,聞言笑着擡起頭說:“不過內容與魏公子的書房必然大相徑庭,這些都是百年來的神卷典籍,還有神歷經書。”
“這麽多,公主都看過了?”魏明姬翻了翻,簡直難以置信。
沒等公主回答,葉荞曦笑言答道:“公主自然都看過了,魏姐姐你也看了,這麽晦澀難懂,我只看了兩本,就用了小半個月,公主這滿書架整整用了三年。”
朝楚公主斯斯文文的,很少同她們交談什麽,更多的時候是葉荞曦在說,公主偶爾應答兩句,也不會嫌她們煩擾。
素日也不會離開寒山宮,魏明姬日日來與她敘話,公主性子極好,葉荞曦和魏明姬又彼此有意靠近,三個人相處起來倒也很舒服。
朝楚雖然為了推演之事心底有些不安,但面上絲毫不露,杏柰等人一看公主這般,俨然不曾有過那一夜的惶惶不安,誰也不提此事。
她到底是頭一次為人蔔卦,哪裏就想到會有個“大兇”,這是預料之外的,又是她嫡親皇兄的,自然是極為重視的。
魏明姬方才進入殿中,便聞到飄出淡淡的清香,而朝楚公主正坐在書案後,捧着一卷書低眸在看,杏柰正在一旁侍奉,靜谧如畫卷。
花梨木書案的案頭上,用白玉碎紋瓷碟中擺了一只佛手柑,烏梨木的綠窗半開半掩,天光落進殿中,掠過佛手,在桌案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朝楚公主喜愛的這種又稱為蘭佛手,細長彎曲的十指分離果瓣,姿态玲珑,顏色嬌黃,比香橼的味道更濃一些。
朝楚公主素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則拿着佛手柑把玩,魏明姬問:“公主何以如此喜好佛手?”
“只因三皇兄曾言,佛手乃香中君子,更何況,這味道還是極好聞的。”
朝楚笑了笑,她很多喜好與三皇兄還是有些相似的,畢竟自小還是養在皇後膝下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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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晚棠進來通禀道:“公主,魏小姐的衣服已經司衣局制好,方才送了過來。”
在魏明姬進來之前,朝楚就已經着人吩咐了司衣局為魏明姬制衣,以備祭司之用。
“來,試一試。”朝楚既然選擇了魏明姬為祭舞巫女,自然是要有所準備的。
魏明姬去內殿穿上了祭服,青色深衣,長發如瀑,廣袖交領,花紋繁複,從裏面緩緩步出。
葉荞曦看見了,閃過一絲驚豔之色,便說:“魏姐姐身形高挑,倒是很有公主的影子。”
魏明姬在公主面前,自然是謙虛道:“能與公主有三分相像便很好了。”
“甚好,”朝楚看了很是滿意,撂了手中的東西,走到她面前道:“我來教你一段,看行動間是否有所不适。”
“是,臣女試一試。”魏明姬斂起了笑意。
“這裏,不要用手臂,而是需要手腕的力量。”她跟着公主的動作一步一步來,相比之下,葉荞曦就流暢多了,魏明姬說她跳的很好。
葉荞曦眨了眨眼,自謙道:“哪裏是我跳得好,只因我學的比魏姐姐早一些罷了。”
這一個下午,便在三人的教學中過去,魏明姬果然聰慧,學得極快,很快就能跟上公主和葉荞曦。
朝楚公主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還可以。
清晨,朝楚公主用過早膳,晚棠從外面進來,含笑說:“公主,殿後的桃花開了。”
“真的,我記得前兩天還只是花苞,一會去看看,叫上荞曦和明姬也去。”
晚棠屈了屈身道:“奴婢省得。”
朝楚想起幾日未見呦呦了,轉腳走到籬笆圈去,黃色皮毛的小梅花鹿看見主人來,立刻站了起來,從角落裏颠着小步子跑了過來。
負責養鹿的宮人上前殷勤道:“怪不得這兩日呦呦不歡快,原是想念公主了。”
朝楚公主聞言淡笑,随即一伸手,呦呦立刻揚了揚頭,親昵的蹭了蹭朝楚的手指。
公主低聲笑了笑,手裏拈了個果子喂給它:“呦呦真乖。”
這小鹿不叫不鬧,整日裏只是在籬笆中吃草,朝楚很喜歡它,安靜又乖巧,嘎吱嘎吱地嚼着果子,人總是喜歡自己容易掌控的東西。
殿後沿着曲廊而繞的就是一片池塘,中立荷葉初生,小巧圓圓,小山亭坐落亂石上,兩柱楹聯分別上書是:荷風送香氣,松月生夜涼。
小山亭畔種了兩株桃樹,枝桠茂密,果然已經桃花盛開,一片煙粉雲蔚,簇簇桃花新生。
“這桃樹是前兩年特意讓人移栽過來的,想是這兩年就能結果子了,每年這裏的桃花開得最早,也最盛。”
碧桂提議道:“公主可以用它來入畫。”
朝楚公主的畫技很好,她也喜歡畫一些景致,此時正是春暖花開時,到處都是值得入畫的。
葉荞曦也拉着魏明姬過來了,聽到碧桂這句,微笑道:“不如就繡一副春和景明圖吧,桃花,垂柳,小山亭,桃花源記錦屏豈不是很好看。”
“好主意。”朝楚看了一眼葉荞曦,開口贊道。
很快就使人去備了筆墨紙硯來,将畫紙鋪在桌案上,杏柰壓了一塊白玉鎮紙。
魏明姬在旁不言不語,卻認真看着,她在畫藝上也有一些造詣,此時想看看公主的畫。
朝楚公主挽起寬軟的蘭綢袖子,端了一方青州紅絲硯放在手邊的欄杆上,手裏拈着湖州毫筆蘸了墨色,在雪白的宣紙上落下筆來。
懸臂執筆,渲染開來的桃枝纖細,桃花豔粉,公主也畫的認真,一亭的人都安靜的看着,過了半個時辰,朝楚公主才停了筆,請二人來賞鑒:“如何?”
葉荞曦拊掌彎唇道:“公主的桃花畫,倒是比去年更有進益了。”
朝楚點了點頭,的确是比去年精進不少,轉頭喚了魏明姬來觀:“明姬,你來看如何?”
魏明姬一臉正色道:“臣女不知公主往年如何,但看今日這畫,想必往年也不會差。”
魏明姬擅長女紅,朝楚公主讓她繡一扇桃花源的屏風,這可是一項磨工夫的事情,葉荞曦本來也想幫忙,奈何她并不會公主要得這種繡法,只得作罷。
繡架繃起白色的布,這屏風不算小,各色絲線就不少,朝楚讓人将畫展開,對魏明姬說:“這裏的顏色,應該用胭脂紅的絲線,其次是煙緋色,葉子點綴幾片就好,不要太花哨。”
侍女跟着劈開絲線,朝楚公主閑暇之餘來看兩眼,指尖從花瓣上掠過,問道:“這個若是送給男子,是否會有些女氣了?”
聽了公主的問話,魏明姬低頭看了看才繡了一朵桃花的繡圖,心想,公主能送給誰呢,除了陛下就是皇子了,陛下的壽辰年初剛過,想來就是某位殿下。
想到這裏,她眼皮一跳,手裏拈着針線,立刻點頭說是,送什麽都好,可別送她繡的這個。
三皇兄的加冠禮在八月辦,朝楚本想偷個懶,直接送個這個好了,此時只得作罷,怏怏道:“罷了,還是擇個新花樣,我親自來繡吧。”
時間其實說起來還久,但這屏風繡起來耗時耗力,朝楚偶爾有些疲懶,不願意去做這些,但宮裏的珍奇異寶,她見過的,皇兄也都是見過的。
“今年破財的地方真是多。”白苓取了賬本來,這是寒山宮的庫房的賬本,裏面都是朝楚公主的東西,從開春一筆筆的都是出去的。
朝楚公主倒是來了句:“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
白苓低頭抿唇不語,公主自然是不在意的,這些東西,帝後一賞可不就回來了。
青绮将公主桌上翻亂的書卷整理了一番,一一擺回書架上去,道:“若看着天氣晴好,明日可将書卷挪出來曬一曬。”
“再過些日子,等本宮從苔山寺回來再說,那時候應當會更适合。”到時候,春雨季就過去了。
“公主說的是。”
臨行前一晚,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皇宮宮室寂靜,小宮女手裏提了羊角風燈,鳳栖宮的祁姑姑懷裏抱着簇新的錦繡衣袍穿過游廊,直往寒山宮來。
白苓進來通禀道:“公主殿下,皇後娘娘身邊的祁姑姑來了。”
都這個時辰了,朝楚有些驚訝,但還是道:“請進來罷。”
祁姑姑名為祁春眉,也喚作春眉姑姑,是鳳栖宮的掌事姑姑,跟了曲皇後十來年,從朝楚記事起,這位祁姑姑就哄着她長大。
鵝蛋臉,細長的柳眉,面容白淨,鼻梁邊有顆淡淡的小痣,穿着一身淡青色宮裝,看着是副和善可親的面孔,對人也是輕聲細語的,跟着皇後娘娘從閨閣到如今,閱歷非凡。
祁姑姑緩步跟着白苓進來,對朝楚公主行了一禮,溫聲道:“奴婢見過公主殿下。”
朝楚放下手中的斑竹細毫,銀燈之下,花箋上一行清秀小字,說:“這麽晚了,姑姑來此所為何事?”
祁姑姑将懷中的包袱交給杏柰,福身柔聲說:“這是皇後娘娘親手給公主做的春衫,說着要趁着臨行前給公主送來,這才讓奴婢連夜過來一趟。”
朝楚讓人給祁姑姑上了盞熱茶,道:“何必如此,母後這般也太操勞了,傷了眼睛就不好了。”
曲皇後的父親是武将出身,有名的武安軍侯,曲皇後性溫柔,擅制衣袍,除了皇帝,唯有三殿下和朝楚公主能穿到了。
“公主孝順,”祁姑姑聽見笑了笑,細長的眉輕彎,對朝楚公主躬身道:“皇後娘娘說,公主這次出宮,到苔山寺穿這個最?輕?吻?最?萌?羽?戀 ?整?理?好,公主快看看吧。”
雪青色的綢布包裹一打開,是一件湛藍色九重蓮描銀十二幅留仙裙,靜谧而清幽,碧桂忍不住驚嘆:“真好看啊!”
朝楚有些驚訝,說:“母後極少用這顏色做衣裙。”母後說,這顏色太過幽靜深沉,年少就應當鮮衣映芳華。
是以,從未見過母後給她做過這樣顏色的衣裙。
“這是三殿下剛好到鳳栖宮向娘娘請安,看見了便說了一句,這湛藍色的雲錦最襯公主容貌,而且公主從小喜歡藍色,皇後娘娘才做了這件。”
竟然是三皇兄,朝楚的确是喜歡藍色,她以為皇兄從未注意到過這些事情。
“煩請祁姑姑替我向母後道謝。”
朝楚公主坐在花梨木椅上,身子微微前傾,她也被驚豔到了,母後的手藝,絕不是司衣局的繡娘能比的。
“公主客氣了,皇後娘娘一向是疼愛公主的,夜色也深了,奴婢就不多留,先行回去了。”
朝楚含笑道:“白苓,去送送祁姑姑。”白苓應諾出去送祁姑姑。
殿內杏柰将宮裙鋪陳開來,很是漂亮的一身,笑嘻嘻地說:“皇後娘娘每年每季,給公主做的衣衫都這麽好看。”
朝楚也微笑着,撫摸着上面的九重蓮花紋,一針一線含着皇後做母親的心思,這飽含的溫情,讓人溫暖而安逸。
随即讓人将衣裙收好,放到帶去苔山寺的行李中,既然母後有心讓她出彩,她自然也不能辜負這份心意。
翌日,長孫少湛早早就來了,宮人進來通傳三殿下過來了,雖然他十五歲就已經受封齊王,宮裏對他們依舊稱呼的行第。
全系父皇少年親情單薄,又歷經手足相争,故此對于一些地方,很喜歡保留家人之間那種親密的親情感,比如實在稱呼方面。
迄今為止,受封王號的也只有四位皇子,其餘的三位兄長,皇長兄長孫少穹善王,二皇兄長孫少沅景王,四皇兄長孫少沂敏王。
父皇呀,最不願意看到手足相殘了,仁善,家齊,長子和嫡子,這樣的心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