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宮

“朝楚可準備好了?”長孫少湛經人通傳後闊步進來,他對這裏也是熟悉,自顧自地坐到了椅子上。

長孫少湛神采奕奕,玉白斓衫,皂色系帶,唇紅齒白,他與朝楚細細觀去,确有幾分相似,言行舉止也是如此。

“三皇兄怎麽這麽早,我還未準備妥當。”朝楚公主長發半挽,穿了寬松的尋常白底宮衣,還沒有用早膳三皇兄就來了。

“不急,我只是提前過來,知道你這裏規矩寬松。”青绮很快上了茶水,三殿下愛喝的雀舌芽茶。

朝楚公主無需晨昏定省,直每月初一十五去鳳栖宮拜見母後,寒山宮又一向少有人來,也就沒那麽多的規矩壓着。

這個時辰,侍女通傳,葉荞曦和魏明姬也來拜見她,朝楚只得讓人進來。

魏明姬在前,葉荞曦随後走了進來,一襲鵝黃色梨花紋齊胸襦裙很是雅致,生得容貌也好,心思也玲珑。

朝楚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說起來,葉荞曦陪伴她的時日更長,她應當更傾向葉荞曦一些。

“臣女見過齊王殿下。”魏明姬一身淡黃色繡百柳圖細絲春衫,見到長孫少湛在這裏,也是垂眉斂目,不卑不亢,她尚且不知道宮裏的習慣,直接稱呼了長孫少湛的封號。

長孫少湛聞言挑了挑眉,但是沒有說話,大概是聽着比較新鮮。

“臣女見過三殿下。”葉荞曦跟在後面,不同于平時的熟稔與落落大方,在三皇子面前略有羞怯之意。

長孫少湛自然也識得她們,看了兩眼,颔首微笑道:“兩位小姐也來這裏。”

魏明姬很是謹小慎微,葉荞曦語笑嫣然,真是不同的兩個人,朝楚自覺難以抉擇。

“是呀,這幾日一直在幫我,做一些東西。”朝楚公主掩袖飲了一口雀舌芽茶,奶白之色,淡淡的醇香撲鼻。

葉荞曦的神情她自然也注意到了,其實也對三皇兄心有好感,這也很自然,荞曦的家世清白,各方面都很不錯,又是公主的伴讀。

皇子的正側兩妃,都是由皇帝金口玉言指定的,可不是皇子喜歡哪個,就可以娶哪個的,更不是她一個尚未婚嫁的公主,憑喜好就能插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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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朝楚主要覺得,葉荞曦是沒有見過她的四皇兄長孫少沂,否則也是要“移情別戀”的。

四皇兄出身于郦妃,繼承了其母妃的好相貌,在諸位皇子中是一等一的好皮相,誰不愛這皮相,更何況長孫少沂不僅容色上乘,氣度不凡,更是才氣橫溢。

相比之下,三皇兄的皮相,也就算不得什麽了,單從相貌上來說,朝楚想不到有哪個女子能夠相匹配四皇兄敏王的。

到底男女有別,兩人并沒有久留,而是又與公主行過禮後,相互閑談幾句就告退出去了,杏柰眼看時辰不早了,道:“公主,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朝楚想着總是要貴氣些才好,指着其中一身道:“嗯,就這身梨花白的吧。”

苔山寺有名的是齋飯和青苔,山寺後有山上流下的泉溪,聞道國師與苔山寺的泓一住持是故交,才會特意住到青苔山去。

“我想着備一副棋盤和雲子送給國師。”朝楚手指挪了挪案上的佛手柑,轉了轉覺得這樣擺比較好看,長孫少湛瞥了一眼她的動作,點頭道:“極好。”

他轉了轉手裏的羊脂白玉茶盞,劍眉軒然長揚,詢問道:“朝楚這眉間籠着愁緒,看起來,心中有事?”

朝楚當然是心事重重,但這話不能說出來,即便同三皇兄說了也沒什麽用,倘若是真的,既定的命格,無法改變。

她點頭道:“無甚事,到了苔山寺就能解決了。”

“是關于神渝嗎?”長孫少湛自覺朝楚與他之間,沒什麽不可以說的,不可言的,也唯有神渝了。

朝楚沒想到皇兄一下就猜出來,想起有關三皇兄,低了低眉眼,輕聲答道:“是的,略有不解之處。”

“看來,這不解之處很令你苦惱啊!”長孫少湛對她自诩很是了解,朝楚可不是一有疑問就會去求教的人,非得自己鑽研不出來了,才會請教旁人。

“是很苦惱,皇兄見笑。”朝楚苦笑道。

“你尚且年少,又沒有前任巫女訓授,不必太過攬責。”長孫少湛很回護妹妹,向來是願意寵着的。

朝楚沒有告訴他,她已經可以解讀神渝了。

歷任祭司巫女,皆是由前任祭司一一傳授理法,然而到了朝楚這裏,前任神渝祭司巫女嘉應公主橫死關外,皇帝直接指定了膝下次女繼任巫女。

她們同國師不大一樣,不參朝政,但要憂國憂民,與神對話,朝楚都是自己一點一點的參悟的,這很不容易,那些書卷上的內容晦澀難解,只能靠前人留下的東西來學。

這般想來,朝楚公主有些可憐。

皇帝卻是不管這些的,他現在只是需要自己的女兒成為巫女,承了神職,信奉的神明與皇族一體 。

祭司,祈神?不是還有國師嗎,再不濟還有欽天監。

等臨走前,長孫少湛打量了她一身裙裳,妝容一貫的婉約清麗,道:“苔山寺的香火鼎盛,但時值聞道國師壽辰,又有皇族貴胄,王公大臣,普通香客應當會有所減少。”

“既然會比較清淨,到時候一定要去看看佛塔。”說起宮外來,朝楚挺向往的。

長孫少湛頓了頓,又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梨花白雙繡折枝輕羅長裙,忍不住問道:“你就穿這身出去嗎,母後不是給你做了一身新衣裙嗎?”

“那是等到國師壽宴才穿的,皇兄,聽祁姑姑說,是皇兄親自挑的顏色?”朝楚這才明白了皇兄的意思,解釋了一句,想起那日祁姑姑的話,問了問。

“是,好看嗎?”長孫少湛負着手點了點頭,他挺想看看朝楚穿那一身的,必然是很好看的。

“好看極了,皇兄眼光很好。”朝楚贊美道。

“天底下,除了我妹妹,還有誰配得上這一身湛藍九重蓮的留仙裙。”長孫少湛對于贊美自己的妹妹從不吝啬,曲皇後從前不許他這樣,女兒本就是嬌養,被誇的多了,性子就容易不好了。

但長孫少湛卻說:“這些話朝楚少時聽得多了,待長大見了男子,才不會輕易聽信了外界的花言巧語。”

“皇兄,您真好。”朝楚笑吟吟道。

長孫少湛點了點頭,嗓音溫煦地說:“是呀是呀,那就聽皇兄的話,公主殿下,咱們速速啓程罷。”

“那就啓程吧。”朝楚公主站起身來,跟着三皇兄一道出去,馬車已經在寒山宮外恭候多時了。

宮裏的馬車十分的華麗,湖藍色細綢車簾,裏面的座子上墊了金絲柳葉軟墊,擺了幾個楊桃色繡木香花引枕,側壁的隔板內有一個百寶嵌櫃,用來放置食盒等物件。

臨行前,碧桂把食盒裝的滿滿當當提了上來,紅木小幾上擺了一個纏枝牡丹翠葉香熏爐,車壁上雕着百花齊放,外面懸了淡藍色的穗子和如意雲紋銀香球。

朝楚只帶了四個宮女,身邊的人也簡單,碧桂頓了頓,低頭問她:“公主要帶葉小姐和魏小姐一道去嗎?”

“不帶了,就本宮自己和三皇兄去。”這又不是出去游玩,若只是為了踏青禮佛,去了其實也無妨,但她有自己的事情。

長孫少湛闊步過來,理了理她肩上被風拂亂的淡黃色披帛,說:“上車吧,朝楚。”

看見三殿下過來,本是要服侍公主的杏柰,束手退了一步讓到旁邊,接着就只見三殿下一手扶着公主的腰背,一手牽着她的手,扶着她上了馬車。

朝楚在馬車上,半掀起車窗的簾子,露出半面桃花容顏,嗓音低而輕地同三皇兄說話:“三皇兄,我真高興。”

“高興就好,”長孫少湛也笑着說:“城外景致正好,你多看一看。”

朝楚公主坐在舒适的馬車裏,百合香熏,纖細的腰背靠在軟枕上,聽着外面有序的馬蹄聲,一路駛過皇城最繁華的朱雀長街。

馬車出了城門,屋舍瓦肆漸漸稀少,轉而是田野山路,城外晨曦沐浴着一簇簇白色的小花,淡綠色的嫩葉擁着盛開的花兒,馬蹄踏過淺草溪,繞過百花香。

“公主,路還遠着,可要吃一些糕點墊墊?”杏柰做事穩妥,一早就想到了路上的情況,備了一食盒的吃食。

“公主嘗嘗,碧桂特意遣禦膳房的人加了蜂蜜做的,正熱乎着。”不過是一口一個大小的栗肉團子,一個個的精致不已,還用模子印了五瓣的花紋。

去歲的風栗子蒸熟碾碎成泥,和了糯米粉,再加上水和蜂蜜至勉強揉成團,放入蒸籠,淡黃色的糕點泛着清香,用白瓷碟子盛着從食盒裏端出來,這是公主慣常愛吃的。

朝楚吃了一塊栗子糕,杏柰正倒了一盞梨子水遞給公主,忽然馬車停了下來,梨子水潑灑在了杏柰的手腕上,這水本就是甜的,在手上幹了就更粘膩了。

“外面是什麽動靜?”朝楚蹙了蹙細長黛眉,坐直了身體起來,隔着輕薄的車簾,可以看見外面的一片土地上站了許多人,大聲說着什麽,中間還夾雜了哀哀哭泣的聲音。

柴堆高架,人群激昂,一男一女背對背的,被人用繩子綁在十字木架上,兩人臉上俱是痛苦絕望的神色,女子更是臉色蒼白,淚流滿面,有人舉着火把,大聲喊着要燒死他們。

朝楚略略擰眉,忍不住問:“為何要燒死他們,天子腳下,他們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不能移交官府處置?”

“公主稍等,奴婢着人前去問一問。”說完,碧桂打開車門,獨自下了馬車,吩咐跟在旁邊的侍衛,去前面詢問發生了何事。

等過了一會,碧桂上來回禀道:“回禀公主,這一遭只因那男子娶其堂妹為妻,雖說那堂妹自小被送給了別人養,兩人都不知道,但這也犯了大忌諱,同姓不婚,人倫規矩,這都是不能壞的。”

“是嗎?”朝楚恍然一震,指着那處道:“這,便是要活活燒死他們嗎?”

碧桂點了點頭,答道:“也是可憐的,公主有所不知,這等敗壞民風的事情,官府衙門是不管的,一般由裏長帶村民處置了的。”

這樣村裏糾紛的事情,官府自然是樂于少管,民不舉官不究,就算是上報了官府,結果也不會比這好多少。

“這件事情,之前成婚之時既然不知道,後來又為何知曉了?”

“據說是因為兩人生下了一個,咳,長相古怪的死嬰,加上親族來鬧事,這才……”碧桂說的含含糊糊,這其中怕是還有別的什麽隐情。

朝楚公主怔了一下,複述道:“長相古怪?”

還能古怪到什麽樣子,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沒長開的嬰孩還能醜到哪裏去。

她又偏頭朝前面的三皇兄看去,馬背上的身姿挺拔,正低頭與他的下屬江改吩咐什麽,朝楚縮回馬車裏,微微垂了眼簾。

過了片刻,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被疏散,擋住的道路讓了出來,然而那對可憐的堂兄妹依舊要赴死,朝楚忍不住掀開車簾看過去。

杏奈說:“公主,咱們走吧。”

言罷正巧,那火把落到了兩人腳邊,瞬間燃起火焰來,包裹裏露出一個早已死去的嬰孩,四肢僵硬,面容青紫,頭大身小。

忽然有風吹過,遮掩的襁褓被瞬間猙獰的火舌放肆地燎開,最可怕的一幕出現了,那孩子的肚子上竟然還有一只手臂,竟是個畸兒。

“啊!”朝楚恰巧看見這一幕,驚叫一聲,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公主,公主……”杏柰等人也是駭了一跳,急忙湊了過來。

朝楚公主醒來的時候,已經不在馬車上了,而是靠在一處竹方亭裏,已經不是之前的地方了,修竹茂密,碧草叢生,竹葉新綠,旁有溪流潺潺。

碧桂頭一個看見她睜開眼,喜道:“公主,您可算醒了,口渴嗎,可要喝杯梨子水?”

“不用了。”朝楚擺擺手。

“公主可要吃些東西?”

朝楚公主方才緩過來些許,搖手推拒,閉了閉眼睛,心有餘悸道:“看完那畫面,哪裏還吃得下呀,咱們怎麽在這裏?”

“三殿下聽說您昏倒了,過來看急壞了,便找了個安靜地方停了隊伍,把您從馬車上抱了下來,在這裏歇息休整一時。”杏柰手裏捧着白瓷茶壺,小心的放回食盒裏面。

朝楚公主想起之前的事情,擡了擡頭,緩言問道:“那兩人,真的燒死了嗎?”

周圍的侍衛看守,亭子裏碧桂和杏奈,碧桂浸濕了手帕,蹲下替公主擦臉淨手,一邊答道:

“公主放心,那兩個人已經被三殿下命人救下來了。

不過,可憐的是,這夫妻二人勢必是要和離了,而且那女子下半輩子,怕是要送到庵子裏過活了。”

“哦,只要活下來就好了。”朝楚公主如釋重負地舒出一口氣,這事情可給她留下陰影了,神色恹恹,靠在欄杆上。

杏奈從袖子裏拿出胭脂盒來,摸了桃花口脂來給公主添色,看上去臉色不至于那麽蒼白,聽見公主嘴裏喃喃道:“原來這般是不對的。”

“公主,什麽不對?”

“沒什麽,你去拿了鏡子來。”碧桂從馬車上拿了點翠寶相花手鏡來給殿下看,朝楚自己看了兩眼,塗了胭脂後,黃銅鏡中人面色尚好。

此時,長孫少湛從前面過來,看到她已經醒了,問道:“少幽,可好些了?”

朝楚公主讓人收了鏡子,扶着杏柰的手站了起來,說:“三皇兄,我已經無事了,繼續趕路吧。”

“無事就好,那此時便啓程。”長孫少湛看了她面色好了許多,才點了點頭,讓人準備上路出發,再耽擱下去,到苔山寺怕是要天黑了。

上了馬車之後,公主閉目不言,兩個侍女也不說話,碧桂與杏柰其實也被吓得不輕。

宮裏不是沒有比這更狠的事情,但絕不是這樣衆目睽睽之下,活活要燒死的,更何況,那死嬰,的确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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