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傾談

不明不暗胧胧月,不暖不寒慢慢風,舒适得宜,夜色撩人,朝楚公主反身腰背靠在欄杆上。

長孫少湛看着她恍若瑩玉的臉,她才點了點頭,說:“皇兄放心,朝楚都記得。”

她現在可能還不懂這些話的意義,但這是長孫少湛從許多人身上了解到的,他不願意朝楚成為那樣柔順沒有主見的女子。

她向來都是乖巧溫順的,太後雖然常說父皇對待女兒們太過嬌寵,但依舊是很滿意這些孩子的。

“可是,嫁人并非結束不是嗎?”

“什麽意思?”

她嘴角抿了抿,清淡道:“你給我的那雪山竹鹿圖的一幅畫,你說那是一位超凡脫俗的先生,可是,我查閱過所有的典籍。

皇兄你看,這樣一個人,他的結發之妻寥寥幾字,還沒有他的側室篇幅長,為人妻女,想來,有何意義。”

她落寞的低下頭,她知道這是身為女子的宿命,她期盼着未來,又懼怕着自己變成那樣平庸的一筆。

長孫少湛摸了摸她的頭發,說:“你不一樣,你會在史書上留下記載,會在史官筆下成為美麗的存在。”

史書記載的,到最後也不過是只字片言,算得了什麽,她才不要這些。

朝楚公主聽着皇兄的話輕笑,手指輕輕牽住皇兄的衣袖,揚眉說:“皇兄,與其說我,不如來說說你呀。”

長孫少湛還沒從她上一句話裏拔身出來,摸不着頭腦問道:“說你什麽,又說我什麽?”

“不說我的世族公子,說你的公侯小姐,我想,傾慕皇兄的人必然是更多的。”朝楚公主饒有興致的說。

“都在想什麽呀,”長孫少湛啧了一聲,反手挽住她攥着袖子的手腕,纖細溫暖。

他右手抵唇清咳一聲,盯着她笑問道:“咳,等等,皇兄先問你,你覺得什麽才是真正的喜歡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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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妹妹,不知世事,長孫少湛保持懷疑。

朝楚公主避開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想了想答道:“喜歡便是,即便什麽都不做,只要看着這個人站在面前,便時時覺得歡喜了。”

“你怎知道,難道是朝楚喜歡了哪家世族公子?”長孫少湛對于她的回答驚詫不已,對不好的說不好,但還頭頭是道的。

心中卻不以為然,他不會相信,沒有人能夠逾越他與朝楚之前的親密。

“自然沒有,我這還是頭一回出宮,哪會時間認識什麽青年才俊。”她臉色沒有一點變化,對于此事沒有任何意思。

“那就更奇怪了,你根本不應當知道這些,華陽她究竟都與你講了什麽。”除了華陽公主,宮裏所接觸的宮女太監,沒有人敢跟她講這些。

“皇兄糊塗,宮裏不是有父皇和母後,這還看不出來嗎?”

宮裏的風花雪月,從來不會少,這裏出現的傳奇,癡男寥寥無幾,怨女倒是數也數不清。

他應了一聲:“對,是我忘了。”

緊接着,他又調侃道:“我的皇妹,竟然會講這些甜言蜜語,噫籲,簡直不可思議。”

“嗤,瞧皇兄說的,”朝楚公主微仰面龐,婉然嗔怪一聲:“這種話,若是想說,總是能說出許多的。”

甜言蜜語是最不需要付出什麽的,只要可以說話,任誰都可以講出這樣迷人心智的假話。

“見到皇兄來看我時,也是這種感覺,心中只覺愉悅,大凡許多事,都是無師自通的。”朝楚公主思忖道,她看着三皇兄的眉眼冷冽,這是她嫡親的皇兄,他們的命運相連,他們榮辱與共。

“這是應當的。”這個回答很令人愉悅,長孫少湛笑道:“但是這樣應當是……算了。”

這樣應當是兄妹之情,若是混淆了是不對的,但想了想,告訴她也沒什麽用,如她所言,諸多事情,無師自通。

“朝楚來時,若是有了心悅之人,一定要告訴皇兄。”長孫少湛嗓音低沉,手邊靠了靠欄杆。

朝楚公主趁機伸手探了探他的臉頰,他也并不躲開,蹙着眉任由她撫過。

“這是做什麽?”

朝楚公主眼中帶笑,湊近了摸了摸他的鬓角,緩聲問他:“皇兄,你可是飲酒了?”

“嗯,飲了少許,國師珍藏的秋露白,沒什麽味道了,你怎麽發現的?”

長孫少湛拿下她的手,他本就只是小酌三杯,又在來之前飲了茶水,身上的衣衫也更換過,基本上沒多少味道了。

朝楚公主聽到滿意的回答,才彎了彎眉眼,含笑道:“只因皇兄今日,格外話多。”三皇兄待她雖然親密,但他一向很內斂沉穩,這樣多而又親昵的話,多半是飲過酒了。

長孫少湛對方才的要求不依不饒,非得要她應下來:“皇兄方才說的話,記住了嗎?”

她都不知道皇兄怎麽這麽執着于這件事,“記住了,定然第一個與皇兄說。”

“但是我想不出,還會有什麽樣的男子,出色可比之皇兄了。”

長孫少湛聞言淡笑,指尖輕碾過欄杆,即便是有,誰又敢直接大喇剌地說,我比當今的諸位皇子更加優異呢。

不過面前的皇妹,他還是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必然是有的,且大有人在,你也不必僅僅拘泥于此,拿不定主意了,比較一番便是。”

朝楚公主心想,這根本就是沒辦法比較的,若是将皇兄作為比較,那麽必然是因為皇兄在她心中足夠白璧無瑕,如此,無論誰人來比,都抵不過她心中這一個人了。

長孫少湛見她不言語,想着這樣的問題終究是離她太遠了些,而且他得到了自己滿意的回答。

她又不會愁嫁,即便是嫁人了有他護着,誰又敢欺負了她去,便不再追究這個話題了,而是扶了扶她的肩,說:“夜深了,咱們回去吧。”

朝楚公主身上有些涼了,終究是春夜寒涼,這閣樓中又是四窗大開,沒什麽遮擋,涼風習習,她與三皇兄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是時候回去了。

她叮咛道:“回去後,別忘了讓江改準備一碗解酒湯。”

“不會忘的,何況今日也沒飲多少。”長孫少湛看着她樣子甚是疲倦,也沒什麽精力說話,他身若修竹,腰背挺直,神色莫測。

朝楚公主挽着皇兄的手臂,略提着裙裾跟着他慢慢的下去,路上回去的時候,依舊沒有任何下人,四下皆是靜悄悄的,這讓朝楚有些悚然。

一路上,她都是緊緊的抓着皇兄的袖子,說:“國師府的人真是很少。”

“晚上是有些冷清了,但今日的壽宴卻也不至于局促。”很是周全。

“你進去吧,皇兄回去了。”

三皇兄将她送回了居住的院子,又讓人好生保護朝楚公主,看着皇妹進入了房間,才緩緩的轉身離開。

杏柰一直守在院子裏,等待着公主回來:“公主,您回來了,房間都已經收拾好了。”

“本宮有些累了。”朝楚公主沖她輕聲道。

“奴婢服侍公主。”

之前被打鬥折騰亂七八糟的房間,已經被她的貼身宮女都收拾整潔了,地上的血跡也擦了幹淨,宛如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桌上換了熱茶,燈火搖搖。

杏柰将公主的頭發松解開,又服侍公主寬衣解帶,移燈下帳,提着熏爐将床帳中熏得暖香融融,随後出來道:“公主,可以就寝了。”

朝楚屏退了身邊的宮人,說:“你們都退下,本宮自己呆一會。”

“是。”待所有人退出去後,她才攤開緊握的雙手,仔細看着自己的掌心,嬌嫩的纖纖玉指如青蔥一般,悉心呵護着,溫暖的手心是潔淨的。

她此時心境平和,沒有任何懼怕的情緒,閉了閉眼睛,房間的香爐裏彌漫起袅袅白煙,慢慢升起随後在房間中變淡。

她不是深沉的性子,也很容易驚惶,沒遇到過什麽不幸的事情,第一次出宮,就是為了長見識出來的。

殘月如鈎,風穿竹林,長孫少湛回到自己的院子,進入了書房,等待已久的侍衛上前見禮,随後呈上賊人的供詞,薄薄的一張白紙黑字,下面還有刺客的手印。

他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随後問道:“就這些?”

“是,那刺客說他也知道這些了。”侍衛垂首答道。

江改見此,問道:“殿下,可是這刺客的口供還有什麽問題?”

“不,口供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在想,國師這府邸的确是招人念叨,三天兩頭就要出回事。”

“誰說不是呢,去歲殿下就與國師提出過此事,不過,現如今一看,到了今年也沒在意。”

“有解酒湯嗎?”

江改略略驚詫,殿下從來不主動提及解酒湯的,随後答話道:“廚房必然是有預備的,殿下稍等,屬下這就去端。”

長孫少湛擺了擺手,說:“去吧。”他其實喝不喝都是那麽一回事,但既然是皇妹交代的,還是聽一聽好了。

解酒湯端來了,長孫少湛手指按在溫熱的碗底,皺了皺眉,一邊喝一邊聽江改道:“殿下,此事回去後需要禀明陛下嗎?”

“不用了,這件事,就這樣壓下去吧。”于朝楚的名聲也好,國師府肯定也不願意這件事外傳,這樣的一個小毛賊都能進入府邸從中要挾,更別提高手了,若是傳了出去,怕是國師府會被人盜成篩子。

朝楚公主的院子,重重帷帳,外面只留了一盞燈火,朝楚公主夜裏口幹,抿了抿唇,下意識開口道:“碧桂,水。”

此時杏奈撩簾進來,手裏用八瓣蓮口茶碗端了一杯涼好的白水,将公主扶了起來,柔聲說:“公主,您忘了,今夜不是碧桂。”

“嗯,是本宮忘了。”她坐起來一捂額頭,才想起來,今夜不是碧桂,自己吩咐過的事情倒是忘了。

這幾夜每次一起來都有些迷茫,眼前不是熟悉的擺設,都要緩一會才想起來是在國師府,而不是寒山宮,杏奈低聲問道:“公主在想什麽?”

她可能有些擇席,但并不算太嚴重,困了也能沉沉的睡下,她揉了揉額頭道:“本宮只是想起白天的事情。”

“白天?”杏柰雙手捧着杯子眨了眨眼,道:“白天只聽得宮外的夫人們說自家的兒女了,國師夫人涵養極好,聽人說什麽都是笑意盈盈的。”

能夠進宮來拜見皇後的诰命夫人,都是年紀很大的,最年輕的也要三十幾許了,本朝的诰命根本就沒有幾位,而可以進宮的,規矩也必然是極為嚴謹的,就更加的少了。

白日裏,這些夫人們主動與她說話也沒有注意聽,此時不知怎麽就全都想起來了。

“我也不知怎麽的,此時竟然想起來白日那些夫人的話,三皇兄,還真是挺招人喜歡的,怎地都想做皇子妃。”

那些夫人們在她面前若有若無的表示,自家的家風何其嚴正,子弟如何優異,女兒又是如何的賢良,這些朝楚都懂的什麽意思,

杏柰擡手将松油燈移了過來,纖細的身子披着外衣,俯身将燈燭放在了床邊的矮幾上,聞言淺笑道:“公主殿下說笑了,這世間哪個女子不想嫁給皇子啊,尤其是四皇子,年節出行時,不是還被等閑女子堵在了路上。”

她任由杏柰給她掖緊了被子,含笑道:“說的也是。”

她看了看自己帶過來的那個書箱,國師與夫人成婚多年但沒有孩子,國師只收了徒弟。

她側了側身,頭枕在右邊的手臂上,眼睛微亮,對杏柰說:“明日一早本宮要與皇兄出行,記得叫我起床。”她今夜睡得晚,明晨怕是起不來。

“是,公主放心睡吧,奴婢記住了。”杏奈将燭火移出後吹熄滅,又将寝間的幔簾放了下來,她守在外面,在塌上坐了好一會。

聽見裏面公主均勻的氣息聲傳出來,才放心的掀開被子躺下去,夜裏睡覺也不是很沉,要時刻注意着公主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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