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般配
清晨的青苔山被重重雲霧環繞,最後一抹白月牙被晨霧遮了去,雞鳴犬吠,已經是新的一天了,國師府中漸漸有了下人掃灑的動靜,涓涓細流蜿蜒穿過山間。
朝楚公主還未曾從夢鄉中醒來,耳邊就已經響起杏柰溫柔的呼喚聲:“公主殿下,該起身了,一會三殿下怕是要來了。”
“委實困得很,杏柰,本宮再睡一刻。”朝楚公主皺了皺眉,翻了個身繼續睡。
少女貼身穿了白色孔雀羽祥雲抹胸,肩背雪白如玉,纖細白皙的雙臂擁着懷中的芙蓉錦被,窩在拔步床上不想起來,看着倒是活色生香的一幕。
“公主,這是您昨日吩咐奴婢的。”然而杏奈昨夜聽從了她的吩咐,此時哪裏會允許公主再睡下去,而是不厭其煩的将公主從昏昏欲睡中喚醒,她是個極有耐心的侍女。
“昨日,昨日的公主當真是愚蠢。”她糊裏糊塗的說。
杏柰一驚,臉色撲上去,搖了搖公主道:“公主這是說什麽呢,怎可罵自己。”
“昨日非我,昨日非我。”
這說的什麽,都是聽不懂的,杏柰嬌嗔了一聲,軟軟道:“昨日不是公主殿下吩咐的奴婢,難道還是這山裏的精怪不成,那可真是稀奇了。”
哪知朝楚公主依舊閉着眼,喃喃道:“昨日本宮非今日本宮,昨日我哪知今日我困倦不已,只知諸事推向今日我。”
杏柰哭笑不得,從小到大公主就沒這麽賴皮過,這是原形畢露了嗎?
“公主,公主講的這些禪機什麽的奴婢不懂,但是公主殿下若是再不起身,過會兒齊王殿下來了,您可就不是那麽容易混過去了。”
“什麽禪機,你這丫頭越發的伶牙俐齒,還敢搬出三皇兄來吓唬我,罷了罷了,本宮怕了你了,起了便是。”她坐起來,杏柰提了鞋子來給她穿上,而白苓來給公主疊被拂枕。
站在腳踏上,雙手攏上白色的中衣,問自己的侍女:“碧桂怎樣了?”
青绮與碧桂住在一起,輕聲回話道:“回公主的話,奴婢昨夜同碧桂姐姐睡在一起,碧桂姐姐看起來沒什麽事情了,誰的也很好。”
“唔,那就好,就讓她好生歇一歇吧,出來一趟也不容易。”她俯身撩了撩木盆中的溫水,雙手掬起一捧水,清淩淩的潑在自己的臉上,頓時就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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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多謝公主體恤,奴婢回去轉告碧桂姐姐。”青绮在旁恭聲答謝道。
“嗯,你退了吧。”朝楚公主今日話很少,白苓遞上幹暖的錦帕,給公主擦拭臉色的水跡。
“公主,請擡手。”白苓将春羅堆紗白茶花白底衣衫為公主穿上,取了白底雲紋腰帶來束上腰封,将秀長的頭發捋了出來,又請公主移步到妝臺前坐下,銅鏡中的少女端雅秀麗。
白苓打開一個螺钿嵌銀紅木首飾匣,從裏面拿出一對掩鬓,在公主的發邊比了比,詢問道:“公主,今日用這個掩鬓可好?”
朝楚公主随意擡眸看了一眼,應答道:“嗯,好。”
白苓拿起了白玉芙蓉紋掩鬓為公主戴上,她梳妝的手藝精巧,眼光也不錯,當初也是因為這一手的好功夫才來到公主身邊。
“見過三殿下。”
長孫少湛推門想要進去,忽而又想着朝楚可能還沒有睡醒,他把嗓音壓低了些,問門外的侍女,說:“朝楚可醒了?”
随後是很輕細的侍女聲音,福身回答:“回殿下的話,公主已經醒了,正在內室梳妝。”
“是三皇兄來了。”朝楚坐在妝臺前的六面如意凳上,聞聲擡首稍微側了側身,擡眸透過軒窗往外一看,是三皇兄來了。
他穿了一身寬松的玉白斓衫,皂色系帶,身長玉立,宛若松柏,站在一片綠蔭的庭院裏,挺清涼的。
讓皇兄在外面站着也不是一回事,她吩咐了一聲:“杏奈,你去請三皇兄進來,稍等片刻。”
“是。”杏奈出去的時候,江改正跟在三殿下旁邊,而三殿下本人正站在廊下,彎腰伸手折了一簇淡綠色的寶珠茶花。
杏柰對他躬身道:“殿下請到廳中稍等,公主梳妝好便出來。”
“無妨,退下吧。”長孫少湛擺了擺手,在外間等候,白苓上了一杯清茶又退了下去,這房間是長孫少湛第一次進,很香。
等她梳妝過後,杏奈用銀鈎挂起半面簾帳,朝楚公主從裏面走了出來,到長孫少湛面前,笑盈盈道:“三皇兄,今日怎麽一大清早就過來了?”
長孫少湛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聞了聞房間中的味道,說:“你這裏用了什麽東西,房間裏都是香氣?”
他記得朝楚并不怎麽用熏香,十分喜歡鮮花時令,這般想着,對朝楚公主招了招手,待她略略俯身,将手中淡綠色的茶花簪在她的頭發上。
完後又讓朝楚公主站好了,複又看了看,點頭誇贊道:“挺好看。”
朝楚公主擡手摸了摸頭上的花,蹙眉嗅了嗅空氣中,卻沒有多少熏香的味道,許是聞得久了,便聞不見了,坐下答道:“應是昨夜燃的安眠香,聞得久了就聞不見了。”
杏柰怕她晚上睡不安穩,便在香爐中燃了一塊帶來的香餅,倒也有些效用。
他有點緊張朝楚,很關心她:“可是昨夜受了驚吓?”
“未曾,不過是個宵小之輩,何足挂齒。”朝楚公主莞爾一笑,絲毫沒有驚悸之色,比之那日被畸兒怪胎吓到後要好多了。
他低了低頭,故作調侃道:“沒想到皇妹這般的好膽魄。”
朝楚公主揚眉,含笑問道:“皇兄此時過來,難道只是為了問我有沒有受驚嗎?”
長孫少湛笑答:“當然不是,今日沒什麽事情了,想帶你出去走走。”
“我們去哪?”
朝楚公主立刻擡起頭,這個就勾起她的興致了,本來就說好出來游玩的,只是遇上糟心事不少,而且出行的話,必須要與三皇兄一道才可。
長孫少湛對這裏很熟悉,想了想,很快答道:“自然是去國師府外,看看後山的泉眼,還有嘗嘗苔山寺的齋飯,到苔山寺你還可以去求個簽,這一趟出行可不算順利。”
苔山寺的簽卦,朝楚公主聞言笑道:“我自己便能蔔卦吉兇,何須去求什麽簽言。”
“這般事情,言人不能言己,朝楚,去看看也無妨。”
“那便聽皇兄的。”
“這山上的晨霧還沒有散,甚是清涼,你記得披上一件披風。”
“皇兄一道在這裏用了朝食吧。”朝楚公主提議道,她一貫是要多多少少用一些朝食的。
長孫少湛自然是應下的:“好。”
國師府裏的飯菜口味都很清淡,因是朝食所以份量不多,俱是小碟子小碗的,精巧別致,其實這朝食長孫少湛用不用皆是兩可,但與朝楚一道用飯他還是很願意的。
一盅百合清粥,一碟爽脆的腌嫩黃瓜,一碟碧玉青旅的拌莴筍,再就是同樣清素的炒細香芹,還有一盞杏仁豆腐,朝楚公主對于豆腐一向不大理會,長孫少湛沒有她那麽的挑食。
兩人的主食都是一碗百合清粥,秉承着食不言飯不語的規矩,雖然是細嚼慢咽,但也吃得也很快,不過是一刻鐘左右便用完了。
皇兄喝完了最後一口粥,她也放下了手中的碗,說:“吃完了,撤了吧。”
“是,公主。”随即宮女端來漱口的茶給兩位主子,溫水濯手,再用巾帕擦拭,規矩重,這些伺候人的活計,卻無一不行雲流水般的好看。
桌上的碗碟都被撤了下去,朝楚公主正要起身去裏面準備一下,讓杏奈取來披風,就可以與三皇兄一道出去了,外面的人卻來通禀道:“殿下,國師夫人前來拜見。”
“竟然此時來了。”朝楚公主垂眸低語一聲,随即看了一眼三皇兄,長孫少湛知她意,點了點頭,随後起身去了後小廳等待,因為女眷他不好多見,朝楚這才讓人請她進來。
“我家公主有請,國師夫人請進。”
國師夫人一身杏色藤蘿花琵琶襟長衣,顯得很年輕,說實話,若是單看外貌,同國師那白發蒼蒼的模樣一點也不般配。
帶着兩個侍女過來,優雅得體,一進入正廳內,頭也不擡地就請罪道:“昨夜公主殿下受驚了,臣婦實在是愧疚萬分。”
朝楚公主正端坐在圈木椅上,想着如何盡快打發了對方,被這國師夫人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立即對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道:“青绮,還不快扶夫人起來,來人,看茶。”
連忙讓宮女将其扶了起來,請她坐下,白苓端上了兩盞六安瓜片,朝楚公主擡手優雅道:
“夫人,請。”
“多謝公主賜茶。”國師夫人也是不卑不亢的。
她柔了柔聲氣,對國師夫人撫慰道:“夫人實在不必自責,昨夜之事也只是意外罷了,本宮也沒什麽事。”
“這是國師府的責任,不容推卸,也是臣婦的失職,沒有盡到義務。”國師夫人轉而一臉愧色。
她的雙手一直掩在寬大的杏色衣袖裏,落座後才解釋道:“臣婦實在是愧疚,只因臣婦每日飲了安眠茶睡得早些,不知公主這裏的事情,所以今早才來詢問。”
朝楚公主本就沒在意此事,也沒什麽必要去追究什麽,刺客已經被三皇兄捉去,只覺得沒什麽必要去緊咬不放。
她溫聲道:“無妨,只是本宮見這國師府邸如此着實不成樣子,若是日後還有這等事情,只怕國師府無法抵擋。”
“公主說的是,臣婦會抓緊交代好此事,請公主放心。”國師夫人低着頭很誠懇的說。
又坐了一會,朝楚公主見時辰已經差不多了,便對她直言道:“夫人既然沒有其他事了,就請回吧。”
“臣婦告退。”國師夫人出來後,看了一眼庭中的幾株茂盛的茶花,擡腳往外走去。
待她離開後,長孫少湛從正廳的後面走了出來,對她說:“朝楚,你也不必太着急了。”
他在後面清楚的聽見兩人的對話,朝楚這哪裏是大人有大量,就是着急出去游玩罷了。
“哎呀,皇兄,別管這些了,咱們快走吧。”朝楚公主站起來,推着皇兄的手臂往外走,迫不及待的要出去。
“公主,公主,忘記帶披風了。”
“披風給我,看看你,粗心大意,清晨露重。”長孫少湛從白苓手中拿起披風,給朝楚公主圍上披風,系好脖子處的鵝黃色錦帶,才牽起她的手往外走。
“皇兄,莫要絮絮叨叨了,且快快走罷。”
聞道國師府坐落在苔山寺之上的位置,但正門的方向與苔山寺不太一樣,看得景色自然也不同。
這長階曲折,不過下山總是比上山要輕松,是以他們只帶了四五個侍衛,一路步行下去。
朝楚公主呼吸着清晨微涼而清新的空氣,山風習習,手指攏着淺碧色繡山茶花薄披風,三皇兄與她慢慢的一起走。
一直沒有人說話,她有些不自在,擡眸說:“我觀這位國師夫人,有些奇怪。”
“哪裏奇怪了?”長孫少湛随口問道。
“說不上來,從一開始便覺得奇怪,嗯,皇兄,你說這位夫人是不是太過冷淡了?”
長孫少湛不以為然道:“有人天性如此,不足為怪。”
“國師夫人生得真年輕,看着與國師差異太大。”朝楚細聲碎語的與他竊竊私言,神神秘秘的。
長孫少湛擡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忍俊不禁道:“切記,莫要以貌取人,不過,也是國師自己生得太老了些,他從二十年前就白發叢生了,似乎是因為經歷過一場變故。”
二十年前,朝楚那時候還不知道在哪裏呢,連同三皇兄也是,只有大皇兄出生了,什麽樣的變故能讓國師一夜愁白了發,想想也很容易聯系到了,應是與她的父皇有關。
長孫少湛拍了拍她的肩道:“過去的事情,沒什麽再談的必要,國師他,為國分憂,對待他只需敬重便是了。”
“即使如此,我日後不這樣說了,皇兄莫要再教訓我了。”朝楚公主挽着他的手臂走起路來也活潑,全無了往日的端莊。
“咱們都去走一走,明日要早些啓程回去。”
“國師夫人應是有疾,不然怎麽會那麽早就睡下,而且還是靠飲安眠茶才能入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