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指點

朝楚公主指尖扣在碎玉紋茶杯上, 問道:“聽說信王世子回來了?”

“是的,”葉荞曦低眉恭謹道:“表哥回來後幾夜未眠,一直在姑母病榻前侍疾,最是孝順不過。”

朝楚對于長孫群其人知之甚少, 似乎是常年在外, 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 不再多言,葉荞曦讓人從帶回來的東西拿出, 是長孫群讓她帶進宮獻給朝楚公主的。

“這是世子表哥從外地帶回來的, 特意獻給公主,不知公主喜不喜歡?”

“呈上來,本宮看看。”朝楚公主讓人呈上來,看起來不算太大, 應是精巧物什, 打開盒子卻是一疊的淺色錦帕, 這令她略微有些驚訝。

“是南地特有的錦帕和絹花,産的很少,所以上京是沒有的。”葉荞曦說道, 她手裏拿的就是這樣的絲絹, 绮繡烨然。

朝楚公主從裏面拿出一條缃色錦帕, 觸手柔滑,舒服輕薄,她贊道:“想不到信王世子如此心思細膩的人。”

“公主贊譽。”葉荞曦颔首笑了笑,神情很高興。

信王是很不同的,衆所周知,當年也是與當今争奪帝位的第一人,只不過後來不戰而敗, 後因陛下心懷疑慮,獨獨将信王留在了上京。

信王比皇帝只小了一歲,也很收斂,看着卻有些顯老。

“信王世子多費心了。”

葉荞曦知道她,對她一直稱呼長孫群為信王世子,也不覺得如何,倘若忽然親近了,反而就不尋常了。

葉荞曦巧笑倩兮地福身道:“公主真是客氣了。”

等葉荞曦離開後,朝楚公主拿着帕子放了回去,轉頭對碧桂道:“看來信王妃的病情的确有所好轉了。”

不然依着信王世子那孝順的樣子,怎麽還有心情給表妹送這些女兒家的東西。

而且從南地回來,千裏迢迢,這是早就有所準備,要送給葉荞曦的,至于朝楚自己手裏的,大概是長孫群做的順水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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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說的是。”碧桂只說這一句。

朝楚公主斂了斂眉眼,索性撂下此事不語,眼睛透過棱窗,窗棂外正是晴天暖日,微風和煦,擡眸說:“今日天氣好,我們去外面的亭子作畫。”

天藍如洗,朱漆槅扇外海棠春睡,樹影一路鋪落十丈青石小徑,遠處層臺下落了滿階綠色榆錢,擡眼仙人騎鶴的飛檐之後,便是迤逦延綿遠山,宮裏一年四季最不缺的就是好景致。

因想着公主要作畫,杏柰特意備了桃花墨來,裏面也不過是加了香料,用起來會散發出淡淡的花香,觀畫之時,聞其香則會有身臨其境之感。

杏柰提議道:“公主不如畫這春景就好。”

朝楚公主道:“哪還是春景,也快入夏了,荼蘼都快開了。”

長孫少沂分花拂柳而來,身後的太監手裏拎着一個食盒,看見朝楚公主在這裏,立即揚聲道:“聽說你在這裏,從寒山宮過來。”

朝楚公主看見他有些驚訝,彎了彎眉眼,揶揄道:“四皇兄竟然舍得回來了。”

長孫少沂在善王府留宿是常事,他和皇長兄關系好,這是皇帝樂見其成的,他們都懂得父皇的心意,自然也不會辜負。

長孫少沂佯裝生氣,冷嗔道:“怎麽這般說話,做哥哥的記挂你,特地給你帶了宮外的好東西。”郦妃膝下只長孫少沂一個皇子,長孫少沂對她便是很好。

朝楚公主也不擡首看他,只是低首提筆蘸墨,輕支柔荑,漫然道:“怕不是皇長兄煩膩了四皇兄,趕你回來的吧。”

“哼,越長大越學得伶牙俐齒了,誰像你似得,皇長兄恨不得多留我幾日呢。”長孫少沂走近了,洋洋得意道。

朝楚公主看見他帶來的食盒,岔開話問道:“四皇兄這是帶了什麽來?”

長孫少沂讓小太監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含笑道:“是盛興源的七寶香酥鴨,以前皇長兄帶我們都去吃過,唯有你沒嘗過。”

皇長兄初初開府時,覺得高興,便帶着兄弟幾個一同去了京裏有名的盛興源,而七寶香酥鴨便是這家的一絕。

長孫少沂吩咐小太監将裏面的東西端了出來,催促道:“快,嘗一嘗,不過這鴨子太大,我就讓他切了一小片。”

朝楚公主同他一起坐下來,也就吃了一片鴨子肉,入口酥軟,她挺喜歡的,施施然道:“勞四皇兄挂心了。”

長孫少沂徐徐踱步過來,站在桌案前說:“我來看一看,朝楚畫得如何?”

朝楚公主咽下口中的肉,道:“還請四皇兄賜教,指點一二。”

長孫少沂細觀之下,誇贊道:“朝楚的字寫的越來越好了,來日的神卷由你撰寫,再好不過。”

朝楚公主挽着衣袖,擡起頭,細細審視着自己的字跡,搖頭說:“比起諸位皇兄的,我的還是差遠了,軟綿綿的,沒什麽力道。”

長孫少沂也有些恃才傲物,若是看別人的字畫,倘若是不如他,定然是不屑一顧,但對于皇妹,還是寬容很多。

若是要他誇得天花亂墜的也不可能,索性放下東西,開口安慰道:“你一介女子,寫好簪花小楷就很好了,飄逸秀美足夠了。我們那可是數九寒冬,日以夜繼腕上墜着石頭練出來的,而且你又不練武功。”

說的話中肯又委婉,朝楚公主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嘆服說:“的确不如皇兄,是以,還請皇兄謹賜墨寶。”

“好。”這點要求長孫少沂還是樂意滿足的,朝楚公主側身讓出位置。

長孫少沂挽起錦衣寬袖,站在紫檀桌案前提筆潤了潤,在紙上輕緩游走,細細的筆鋒勾勒出清晰的輪廓,又施以淡墨暈染。

“你看,這不就不一樣了嗎?”

長孫少沂放下筆,又想了想,又往留白的地方寫了一首詩:“來看,這才叫錦上添花。”

只一句: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

朝楚公主言簡意赅地品評道:“添的不錯。”

“其實我更喜歡‘但願園裏花常好,一生飲酒花前老’這句,但用在你這裏就有些不合适了。”長孫少沂說着,舒了舒微微褶皺的衣袖,擡眸笑言:“自家兄妹,就不收你的潤筆費了。”

“四皇兄大方。”

朝楚公主也跟着附和,相比之下,她的确更喜歡四皇兄寫的這一句。

長孫少沂撩袍坐了下來,杏柰端上一盞敬亭綠雪,閑散的說:“妹妹,這七寶香酥鴨你再不吃,可就沒法吃了。”

朝楚公主有點哭笑不得,只因她素日不吃這樣的肉食,道:“聞着很香,吃着也美味,但四皇兄你忘了,我須得少食葷腥。”

說完,朝楚公主略有遺憾的搖了搖頭,這香味很誘人,她須得克制食欲,保持清減,尤其是最近要臨近大典了。

長孫少沂恍然才記起來,一撂手中的茶蓋,恍然大悟道:“對,是我忘了,我妹妹不食人間煙火來着,咳,要不然,你帶回去給其他人吃吧。”

他這般想着,嘴裏又嘟囔了一句:“我說是怎麽回事,當時就覺得哪裏怪怪的,還想着為何從前沒給你帶過一次。”

朝楚公主笑了笑,神情多了幾絲溫軟,她慣是不愛笑的,但凡一笑,便是清風雯月。

“來人,一會去給公主裱起來。”

長孫少沂讓人将畫晾了起來,再送去讓人裱起來,特意交代了要用白玉畫軸,加上淡黃色的長穗子。

日後挂在朝楚公主的宮中,時時讓她耳濡目染,學着些,朝楚想起她少時初初學畫,是學着畫的鳳栖宮前的牡丹。

時年也不過是七歲,正是暖風和煦,濃蔭匝地,曲皇後命人将大張的白宣紙鋪在書案上,面前擺一只青底琉璃花樽的插花。

錯落有致地插了大肆盛開的牡丹花,花瓣紅若最豔麗的胭脂,她學的也認真,每一瓣都要一模一樣的畫出來。

父皇來鳳栖宮,看見了便手把手的教她,告訴她不必太過于寫實,古往今來,大家皆終于寫意,還讓人拿了許多珍藏的名畫給她觀摩。

于是,牡丹倒是只畫了一半,卻鑒賞了一下午的名畫古卷,父皇欣賞前朝的丹青聖手章妙,所以搜羅了不少此人的遺作。

說起來,父皇待她比對皇兄還要用心,也許是覺得兒子都要磨砺的,女孩都是嬌生慣養的。

女兒家驕縱些又如何,只是公主罷了,還能翻出天去嗎,嫁了人不會中饋又如何,總是有父兄護着的,更何況舉世還有出身血統比她們更高的人嗎。

這皇宮裏盡是雕梁畫棟,蕉綠花紅,她們看盡了繁華為何物,九尺朱紅宮牆內,皆是舉世珍奇,皆是瑰寶真摯。

等畫卷裱好,長孫少沂才與她言別,似乎是有什麽事情,急急忙忙就走了。

朝楚公主則攜人回了寒山宮,讓人将畫卷放在書案上,緩緩展開來觀賞,命人去召了魏、葉二人來觀畫,說:“你們來看看,此畫如何?”

“公主今日的筆觸,比起往日有力從容許多。”魏明姬走近了,點評道,她一直在繡公主畫得桃花圖,對公主的筆跡很熟悉。

“說起來,只是這詩詞,不太像公主的筆鋒。”葉荞曦說的含蓄,這畫卷看上去遠比公主尋常的畫作要精湛許多。

要學會鑒畫品畫,沒有足夠的底蘊的家族,是培養不出來的,朝楚公主含笑不語,魏明姬看着這畫卷略略出神,朝楚問道:“明姬怎麽看?”

魏明姬緩緩繞過桌子,走到面前伸出手指,目光認真的指點道:“我認為,正是這幾筆稍稍勾勒為整幅畫添色不少,尤其是這兩句詩,更為契合,而且觀此墨跡流暢,可見下筆之人心态潇灑。”

順着她的手看去,魏明姬手指之處皆是長孫少沂的筆墨,果然是魏家的女兒,葉荞曦也跟着附和,說完,兩人看着公主,似乎期待他解開什麽謎底。

朝楚公主自然也不會令她們失望,答道:“一點不錯,這的确不是我的筆跡,明姬所說的皆是四皇兄的文筆。”

葉荞曦拊掌笑道:“早就聽說四殿下擅長文墨之才,今日得見,果然不凡。”

聽別人誇自家的兄長是令人愉悅的,朝楚公主莞爾幾句,二人也恬然而笑。

等二人離開後,朝楚公主才想起來,四皇兄送來的吃食沒有給她們,又讓人送了過來。

“杏柰,将四皇兄送來的七寶香酥鴨切了,分別送去翠微殿和猗蘭殿。”總不好厚此薄彼的,一只鴨子罷了,她吃不得,總不能連自己的伴讀也不讓吃。

“是。”

杏柰将這切成一片片的香酥鴨子裝在青花白底碟子裏,親自送到了翠微殿,魏明姬看見了,嘗了一口,擡首問道:“這……不是宮中的膳食罷?”

杏柰答道:“回魏小姐的話,是四殿下特意送來寒山宮給公主品嘗的。”

“麻煩杏柰姑娘代我多謝公主。”魏明姬垂了垂眸,按理來說,她們跟着伴舞,公主不吃不用的,她們也應當如此。

“魏小姐請慢用,奴婢告退。”杏柰很快就離開了。

魏明姬卻有些想家了,她往日在家中,長兄魏瀾也給他們帶回來過,家明明就在皇城外,可她卻回不去。

宮裏人人覺得有太後給她做靠山,可恰恰就是因為魏太後對她寄予“厚望”,更令她壓力倍增,這分明也不是什麽面目可憎的事情。

她偏偏覺得羞愧,果真是,聖賢書讀得多了嗎?

愧疚于誰呢,是自己,還是作為腳踏石的朝楚公主,魏明姬有些迷茫,她嘆了一口氣,窗下還架着她未繡完的桃花繡圖。

驚蟄一候,桃始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少女眉間本應是對未來的無限希冀,此刻卻被淡淡愁緒掩蓋。

侍女見狀關切道:“小姐嘆什麽氣,是不想吃嗎?”

“沒什麽,端過來吧。”魏明姬搖了搖頭,淡然一笑,讓人将香酥鴨肉端了過來,侍女遞上了筷子,就着食盒裏面的米飯,斯斯文文的吃了起來。

吃食同樣由白苓送去了猗蘭殿,葉荞曦也看見了問:“這是什麽?”

“是盛興源的招牌菜,七寶香酥鴨。”白苓答了話。

葉荞曦聞言興致勃勃,讓人打開食盒香氣濃郁,拿了筷子夾了一片,就着新切好的春嫩蔥白絲兒,塞進嘴裏小口小口嚼了,她對吃食向來不忌口。

白苓臨走前,躬身問了一句:“葉小姐可還喜歡?”

葉荞曦連連點頭,糯聲笑道:“嗯,同以往在外面吃得一樣香酥軟爛,又不油膩。”

白苓聞言笑了笑,随後斂袖告退。

朝楚公主反反複複的看,吩咐碧桂在旁鋪了紙,斂着袖子一遍遍的臨摹,宮人移了玉勾雲紋宮燈前來。

杏柰和白苓回來,對視一眼,依次同她說了魏、葉二人的反應,公主眼也不擡道:“嗯,就這樣罷,日後,若無特別的,就不用來同本宮回禀了。”

這時,晚棠進來通禀道:“公主,三殿下身邊的宮人來了。”

已經是快要傍晚了,怎地會有人來,她這才直起腰,道:“請進來吧。”

“奴婢見過公主殿下,”那宮人一見朝楚公主便呈上一只盒子,行禮道:“這是三殿下命奴婢送來給公主的。”

“放下吧。”

鎏金仙鶴寶相花紋金盒裏,是一對白玉镂空花鳥掩鬓,由不得女孩子不喜歡,朝楚自是看到愉悅的。

她心中歡喜,多問了一句:“三皇兄沒來嗎?”若是往日,三皇兄定然是親自送來的。

宮人低頭答道:“三殿下與四殿下出宮去了。”

朝楚公主才想起來,很早之前三皇兄就說要和四皇兄出宮去,她只想着是善王府滿月宴,原是有其他的計劃。

四皇兄之所以今日回來,也是為了于三皇兄的約,此時看來,多半是偷偷出宮去,他們還沒有自己的府衙,出宮還需令牌的。

“原是如此,你回去吧。”

“是,奴婢告退。”宮人遂很快離開。

此時的齊王、敏王兄弟二人已經出了宮,馬車駛過了華清街,最後停在了一棵石榴樹下,綠葉成蔭,綴着新生的小果子。

長孫少湛下車時略慢了慢,長孫少沂拍了拍他的肩,道:“走啊,三哥,雲集雅苑的花魁翠仙彈得一手好琵琶,在合上雲仙的竹枝舞,乃是雲集雅苑的一絕。”

長孫少湛點頭道:“那就去看看。”

兩人一同出宮去了雲集雅苑,身上帶了不少銀錢,這裏一擲千金不算多,便是流金淌銀也不嫌少,文人墨客,總有些紅袖添香的願望,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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