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存在

翌日, 清晨葉荞曦就來向朝楚公主言別,随後,乘了馬車離開寒山宮,魏明姬清晨來的時候, 她已經走了小半個時辰了。

等了一時, 還未見葉荞曦前來, 魏明姬尚且不知道葉荞曦昨夜的事情,開口問道:“公主, 怎麽不見荞曦?”

朝楚公主原以為她知道, 從昨日看來,這兩個人之間交流的不多,只答道:“她出宮去探望信王妃了。”

魏明姬聞言,顯然也是知道了信王妃不行的消息, 嘆息道:“信王妃身子一直不太好, 聽說是多年的舊疾了。”

“生老病死, 命數如此罷了。”朝楚公主這話說的風輕雲淡,對她而言,似乎生死并不是那麽值得恐懼, 或者說, 沒有感受到過生死別離的痛苦過。

朝楚公主覺得魏明姬整日束在寒山宮, 定然很是無趣,今日天氣晴朗,帶她去禦花園的水榭亭臺走一走。

途徑雲景假山的時候,就聽見有宮人低語嬉笑的聲音,杏柰皺了皺眉,這是哪裏的宮人,規矩這般懈怠, 敢在這裏閑言蜚語。

“哎,你聽沒聽說,陛下如今又寵幸了郦妃宮中的梁貴人……”

“可不是,這不,容妃立刻就急了,為了攏回陛下的心,大半夜得去水榭彈琵琶,都徐娘半老的人了。”

另一個宮人發出嗤笑聲,附和道:“誰說不是呢……”

這兩個宮人未免太過肆無忌憚,膽敢非議宮闱,朝楚公主淡淡瞥了一眼碧桂。

碧桂則明意,走了出去,對二人冷面呵斥道:“放肆,宮中也敢信口議論是非,當心拔了你們的舌頭。”

宮人沒料到會被人聽見,被打斷的猝不及防,一眼就認出了是寒山宮的掌事宮女,面面相觑,臉色雙雙發白,魏明姬就一言不發的站在旁邊看着,她還從來沒見過公主生氣。

朝楚公主身居尊位,移氣養居,果然這人的氣度舉止都是慢慢養出來的,分明同樣是吩咐事情,有人看上去那麽自然而然,有些人看上去頤指氣使的。

在所有人眼中,公主就該是美玉無瑕,如書中神女一般,往前的諸國分裂時,是很贊頌諸國帝姬的,因為贊美會為人傳頌,會引來更大的權勢。

而如今的公主更加是深藏皇城之中,尊貴如花蕊,金枝玉葉的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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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宮人被拉到公主面前,瑟瑟發抖,俯首觸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公主饒命,奴婢不敢了!”

朝楚公主面容冷然,猶如覆滿寒霜,眼神靜瀾無波,吩咐道:“來人,拉下去二十廷杖。”一如從前的平淡輕緩,好似在吩咐上什麽茶點一樣。

碧桂則是習以為常的樣子,對公主福身道:“是,奴婢這就去,公主請息怒。”

魏明姬心中一跳,擡眼看了一眼朝楚公主,二十廷杖,重重的打下去,足以要了一個人的姓名,身板弱一些的,可能連十下都撐不過去。

是她糊塗了,貴為公主,早就習慣了這種居高臨下,随處有人恭敬請安,錦衣玉食,擡眼就是花團錦簇的日子。

朝楚公主看起來并不生氣,反而回首挽住她的手,溫柔地說:“走罷,明姬,本宮帶你去碧春池的水榭。”

“是。”魏明姬跟着公主來到了碧春池的水榭,碧春池中長了新的荷葉,清新的嫩綠色,水榭庭柳,風拂耳畔。

一行人經過了一座花閣,又繞過了一片花叢,走過了月洞橋,朝楚公主帶着她往翠竹林裏面走,沿着翠竹小徑一路進去。

若是往常,魏明姬可走不了這麽久,但因為長時間與公主練舞,體力倒是跟上了。

“在這裏歇一歇,杏柰,去取些茶點來。”

杏柰端來了敬亭綠雪,和八色糕點,甜杏仁和果脯,魏明姬走到邊上看了看,靜悄悄的,仿佛了無人煙的仙境,綠葉成蔭,說:“公主,這裏似乎沒什麽人?”

“是沒有人,”朝楚公主搖了搖頭,淡淡的說:“本宮在這裏,她們都不會來。”

“這是為何,難道都是懼怕公主不成?”魏明姬不明所以。

而且,素日裏的寒山宮,除了偶爾有皇後命人前來送些東西,也很少有外人來過,說起來,她尚且未曾見過皇後娘娘。

就是皇帝陛下,也是公主偶爾提及,就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與世隔絕,對,就是這種感覺,她們自從進入寒山宮,對于皇宮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寒山宮仿佛被遺忘的禁地,沒有其他宮人敢來。

魏明姬想着,便覺膽寒不已,她擡起眸子,看向了朝楚公主,明媚的少女。

寒山宮不允許其他人進入是宮規,但公主自己也鮮少出去,甚至連去拜見皇後娘娘也只是初一十五。

但她不能問,素日相處之下,不似是天生的性情淡漠,但方才的情形又告訴她,這位公主可沒她想象中那麽柔善。

朝楚公主絲毫不以為意,将指間的玉色茶杯輕輕的轉着,杯中碧色水紋微漾,很溫和的回答道:“你覺得是懼怕,就是懼怕,是敬畏,便是敬畏。”

魏明姬驀然開口道:“公主,我以為奉神則懷慈悲之心。”

“你說的是苔山寺的佛,而不是我所奉的神。”朝楚公主坐在了朱漆美人靠上,手伸到了欄杆外,輕輕撩撥着垂到水池中的柳枝,碧水漾出一圈圈的漣漪,漫不經心的回答。

“可是,神明不是都對世人心懷悲憫嗎?”

魏明姬也偏身坐了下來,正視着公主的神情,漫然自若,發出了疑問。

她依舊不明白,如若神明不能夠對人懷有善意,那為何還要供奉在宗祠廟堂之中。

朝楚公主擡眸看了她一眼,手臂靠着圍欄,斜斜支頤道:“倘若是心懷純善,還講什麽因果報應,都是世人,理當一般待之,不應有報應二字。”

魏明姬被反駁的啞口無言:“這……”

毫無疑問,她被問住了。

朝楚公主并不惱怒,反而道:“本宮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們的信奉必然是有道理的,也許一時半會本宮也說不出來,但定然是無錯的。”

“公主緣何如此篤定,誰又知,有沒有錯?”魏明姬不是不信神明,只是她覺得公主的信仰,與她所知的有所不同,她們所信仰認知的神明,真的同一個神嗎。

“有錯又如何,它能夠為我們帶來想要的,能為人帶來利益的,必然不會是壞的,目前看來,起碼還是利大于弊的,很多事情,都是經過反複思量權衡的。”

朝楚公主驀然揚唇微笑,傾身靠近了她,眼神清冷道:“你竟然敢質疑天神,荞曦從來沒有問過本宮這樣的問題。”

“明姬不敢,”魏明姬以為公主這是不高興了,慌忙站起身來,面對公主的目光低下頭,誠惶誠恐地請罪道:“是臣女冒犯了。”

朝楚公主面色恢複了泰然,溫柔的一笑,輕聲道:“無妨,你若不問,本宮也從未想過這些,不過,想不想還是要跪拜臣服的,又有什麽區別。”

多少人是真正的信着佛,而轉頭又不擇手段着,這樣的人太多,他們總覺得我既然念了佛,雖然又傷了人,但兩廂抵出,最壞也不過是無功無過。

“你信不信都不重要,本宮深信不疑,天下子民也崇拜并信仰,這就夠了。”

魏明姬蛾眉微蹙,匪夷所思道:“這麽說來,神明的存在與否,也就不重要了嗎?”

朝楚公主非但沒有惱怒,反而笑着說:“明姬,你和其他人不同,知進退,懂分寸,明深淺,也懂得保持懷疑,你漂亮的獨一無二。”

魏明姬略有些驚訝的問:“殿下,您難道不生氣嗎?”

據她所知,公主是很虔誠的,每一次抄錄或者翻閱神卷書,都是淨手熏香,在絕對安靜的情況下。

她這樣的質疑,饒是公主這樣的好性情也恐怕是會震怒的,然而,魏明姬還是問了,她覺得公主能夠解答。

朝楚公主很平淡的答道:“生氣做什麽,你說的有道理。”

“殿下很奇怪。”魏明姬盯着她,語氣迷茫的說了一句。

朝楚公主抿了一口敬亭綠雪,說:“本宮與你所知的人有所不同,你便覺得驚詫怪異,然而,你不知并非不存在。”

“公主所言極是,是明姬愚鈍了。”魏明姬低首道。

回去的時候,朝楚公主突然道:“去你殿中看一看屏風繡的如何了。”

“殿下不要見笑就好。”

魏明姬的屏風繡了一半了,朝楚看了十分喜歡,她自己繡不出這麽好的,讓人去自己的殿中,取了一對琉璃花尊來送到翠微殿擺上。

朝楚公主從窗子往外望了望,一片悅目之色,翠微殿傾向于清幽,若是耐不住孤冷的人必然是不喜歡的。

“住起來怎麽樣,可還舒适?”這話問出來,魏明姬自然答好。

約莫過了五六日,葉荞曦便回來了,比朝楚預計的快了許多,她以為葉荞曦怎麽也要在信王府留個十天半個月。

“回禀公主,葉小姐回來了。”

朝楚公主問:“她一個人回來的嗎?”

白苓回答:“是信王府的世子送葉小姐到宮門口的。”

魏明姬也聽見了,她看了公主一眼,沒什麽神色,要麽是葉荞曦連家都沒有回,要麽是長孫群去了葉家,這兩種情形怎麽來說,都是不尋常的。

葉荞曦回來後,朝楚公主并沒有過問此事,魏明姬自然也就當作不知道,她一如常日的與葉荞曦表現的很親熱。

等魏明姬回去後,葉荞曦才過來,宮人通禀道:“公主,葉小姐來給公主請安了。”

朝楚公主正拿着碧玺手鏈把玩,葉荞曦對她福身,行禮問安:“荞曦見過公主殿下,公主千歲。”

“免禮,坐吧。”朝楚公主微微颔首,碧桂已經着人泡了茶水來給葉荞曦。

等宮人端了茶水上來,遞給葉荞曦,笑吟吟道:“葉小姐,請用茶,敬亭綠雪。”

“多謝公主賜茶。”葉荞曦彎唇一笑,左頰上便露出淺淺的梨渦,看上去天真爛漫。

朝楚公主問道:“信王妃的身子如何了?”

“勞公主記挂,經太醫診治後,姑母身子已經有了起色,比往日強了,也能下地走一會了。”

朝楚公主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之前也是太醫經手的,信王妃也沒有好過,想必是信王府請來了妙手回春的神醫,葉荞曦在她面前不好說,要不然豈不是顯得太醫院太過無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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