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行宮

“殿下不是說, 日後在宮外為難的事還多着呢,這一樁大可看看此人的聰明真假,行事方式如何。”

江改對此人還有幾分信心,他頓了頓, 又補充道:“也不一定要他解決了, 只是看看他的行事方法。”

“就依你所言, 看看他,如何行事。”長孫少湛對外面不太熟悉, 這下出宮開府, 他不是少沂,整日喜歡宮外如何如何,他能意識到的,是越來越重的壓力。

而皇長兄和景王兄看他的神情, 也日漸慎重起來, 等定下此事, 長孫少湛讓江改退下,佯裝無事的。

他回到篝火旁的時候,長孫少沂正與人談笑風生, 引得滿座捧腹, 剛好聽見父皇低聲喚了景王兄的表字, 對他招手上前說:“隽泉,你過來。”

隽泉是景王的字,名少沅,字隽泉,皇帝給他們賜過表字後,皇長兄他們就喚他的表字了,等他過了加冠禮, 也會有自己的表字了。

等入深夜,夜深露重,霜清月冷,衆人歡歌盡飲,酒肉穿腸,等到桂魄高懸時,諸人生了困頓倦意,方才回到各自的營帳,親信出來時,對景王說:“陛下待齊王日漸親厚了。”

景王在前面飲了一些酒,回到營帳後,揉了揉眉心,被人扶着半躺在床上,吐了一口氣,說:“老三也是父皇的兒子,這是應該的。”

親信端來解酒湯,扶起景王殿下,低聲道:“可是殿下自己不也是意識到了,陛下待三殿下終究還是不同的。”

終究還是不同的,景王無法否認親信的話,自然是要不同的,就是他自己,若是父皇也會如此。

“但我不甘心呀,我也是父皇的兒子。”長孫少沅不知道為何他會這樣,這樣的心生出一點憤怒和無奈。

在民間,家中排行老二的,總是被忽視的那一個。

父皇明明已經很好,可是,正是因為這樣的好,他才心有不甘,他才更加想要得到一些。

幸好,他總有資格争上一争的。

長孫少沅喝掉最後一口湯水,腦袋好了一些,望着營帳頂,喟嘆道:“我不得父皇青眼,父皇只看好了皇長兄罷了,我明白的,皇長兄是他的長子,寄予厚望是很自然的事情。”

盡管父皇已經竭力在平衡對他們的态度,但因為各種原因,他們最終得到的,總歸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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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長兄是長子,長者為賢,而且,大凡做父母的,對第一個孩子總歸是不同的。

而三弟呢,是與父皇少年結發的皇後所出,嫡皇子,出身自來尊貴,身後又有皇後母族曲氏,這些緣故,長孫少沅很早就明白。

從古皆是立長立嫡,從來沒有說把位置給其餘的孩子的,倒不是說沒有嫡長之外的帝王,只是,他們太不占據優勢了,景王殿下着實是很不喜歡自己這個排行,他倒寧願與老四換個位置。

總得是年紀小,換了他這個二皇子,今日像少沂那般手舞足蹈,嘻嘻哈哈的情形他做不出,要持重老成。

他若是要争要奪,須得細密的籌謀,以及良好的耐心,才能積蓄到足夠的力量,與他們抗衡。

到了彌瑕山的第二夜,即可入住行宮,裏面的野狐、山兔、獐子等野物盡數逃竄了出去,宮人早已經将裏面布置的煥然一新,相比起寒山宮自然是遠遠不如的,倒是也盡了心的。

殿內已經鋪飾清潔,高床軟枕,羅帳錦被,推開軒窗,窗外生着大叢的是白玉簪花,清香郁郁直逼肺腑,沁人心脾。

雖然不如宮裏的玉簪花生得茂盛,長得亂蓬蓬連綿的一大片,葉子上墜着清晨的露水,卻別有一番野趣。

等都收拾好了,葉荞曦和魏明姬過來拜見。

“公主,陛下命人送了兩只狍子來,說是今晚給公主嘗一嘗行宮裏的紅焖袍子肉。”

杏柰端了粉彩描金蓮紋茶盞來,盛的是櫻桃凝露蜜,蜜水清甜,殿中熏爐內散着徐徐清煙,清香宜人,其後又端了白胖糯香的酥酪奶豆卷和薄荷糕。

還沒等朝楚公主開口拒絕,葉荞曦笑吟吟道:“今晚算是有口福了,這彌瑕山的野味總應是不一樣的。”

杏柰聞弦歌,知雅意,配合道:“可不是,彌瑕山的獵物肉質,比起圈養的更加緊嫩,味道鮮美。”

“那可真要好好嘗嘗了,前兩日的熊掌就足以令人魂牽夢繞了。”魏明姬意猶未盡的笑着回味道。

之前皇兄他們捕獲的那頭狗熊成為盤中餐,一雙熊掌自然是不夠分的,除了諸位皇子重臣,皇帝陛下記得他的女兒,命人送來了一小盅,被三人分而食之,味道極美。

聽她們一唱一和的,朝楚公主沒辦法,只好笑着應了,口腹之欲,人皆有之。

青松郁郁,翠柏森森,朝楚公主很安靜的待在神殿裏,沉靜內斂,但也不拘束葉、魏二人與她一起這樣,任由她們出去,只別到前面去就好。

茂密的紅花槐樹下,陽光被樹葉分成碎金落下,林中怪石嶙峋,葉荞曦臉龐清淡,晨曦清光灑在他們的臉上,她驚訝道:“世子表哥,你怎麽這時候就過來了?”

“我都好久沒看見你了,特地來看看你,咱們一起走走。”長孫群看見她露齒一笑,逸致翩跹,穿了一身月白色青柏紋的箭袖窄服,少年清瘦高挺。

他手裏拈了一朵新摘的金色山茶花,見到葉荞曦顯得很高興,擡手給葉荞曦戴上,輕聲笑道:“這朵花表妹戴上很漂亮。”

葉荞曦不禁紅了臉頰,宛若彤雲,長孫群看着她十分可愛,這美麗的少女呀,站在心儀的人面前,烏發上戴着他親手簪上的鮮花。

葉荞曦眨了眨眼,含笑道:“上次在信王府,表哥不是見到我了嗎?”

“荞曦,來,坐這裏。”長孫群讓她坐在石頭上,他出去遠游走了很遠,去過靈秀的南地,也見過許多不同于她的女子,百轉千回,到底是表妹最得心意。

他看着葉荞曦秀美的面容,眼中對他盡是依賴和仰慕,總是同外面那些女子不一樣,對她低下頭去,喁喁私語道:“上次在王府,因着母妃身體不好,都沒來得及和你多說什麽,今日好不容易有見到你了,就想與你多說兩句。”

信王妃只長孫群一個兒子,唯有他能在膝下侍疾忙碌,又礙于男女有別,只匆匆打了兩次照面,一句話都沒得多說。

信王府裏庶子庶女倒是一大堆,不過都被信王妃管教的很聽話,葉荞曦為姑母不平,但也無濟于事。

“表哥要侍疾,又要聽從姑父的吩咐,無須在意荞曦的,況且,表哥也給我帶了禮物。”葉荞曦善解人意道,她不是很在意這些的,知道表兄待她一直很好就是。

她稍稍低了秀長的眉,臉暈朝霞,目彌秋水,長孫群從小就帶着她,在信王府暫住的時候,也處處照顧她,比對王府中同母異父的親妹妹更勝一籌。

長孫群想起那一盒南地絹帕,他想了許多東西送給她,然而事情太多了,此時見她僅僅如此,即可滿足,又心懷有愧,若非父王的交代,他總不會少了她的禮物。

“唉,轉眼之間你也是大姑娘了,表哥想要見你,也不如過去方便了,每每年節到葉府拜訪,舅舅他們又時常與我去書房說話,再不就是你家的哥哥弟弟們。”

長孫群輕聲一嘆,他這一段話說出來,言語之間似是抱怨,卻又聽得幾分相思在其中。

葉荞曦自然也聽出來話中之意,只如今他們尚且是表兄妹,沒有挑明什麽,她也只好當作聽不懂。

“聽說魏家的大小姐也進了寒山宮?”魏太後的母族,長孫群對她身邊的事情挺關心的。

“是呀,”葉荞曦恬然淡笑,莞爾道:“表哥出去這麽久,怎麽知道的,在外面就沒有心儀的佳人嗎,居然還有空閑注意都城裏的閨秀。”

長孫群眼仁一凝,他的确是出去有一年了,這皇城裏的事情,他理應不清楚的,少年白皙的臉上,浮現出和煦的笑容,道:“若不是因為你在宮裏,我怎麽會注意這些,你也頭一次來這裏,可要好好的頑吧。”

葉荞曦的手柔膩滑嫩,溫軟如綿,淡淡掃過的玉羽眉,少女的稚氣到底顯露了出來,在長孫群面前完全不去遮掩的,山林濃密,兩個人順着小徑一直走到水流邊。

她心中歡快又輕軟的,仿佛有清風拂過心間,糯糯道:“表哥,我都知道的。”

“快回去吧,讓朝楚殿下發覺就不好了。”長孫群注視着她,沒有再好的了,在祭祀典禮之前,葉荞曦還是要小心些。

“是,表哥請留步。”葉荞曦對他回了福禮,腳步輕軟地踩在綠茵中,懷着少女的心事,心情愉悅的回去了。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仿佛是無憂無慮,長孫群想到要做的事情,反而沒那麽輕松了,他低聲喃喃道:“高興的時候總是這麽短暫。”很讓人有點遺憾。

“公主,葉小姐不在營帳裏。”回來的侍人說。

“本是想邀你們去策馬的,誰知你不會騎馬,荞曦又不在,只好本宮自己去了。”朝楚公主手裏折了一支花,纖指若蘭,這時碧桂進來說已經備好了馬。

她斂了斂垂下的衣袖,施施然的站起來,将月季花簪在魏明姬的發髻上,笑盈盈的出去了。

“公主。”魏明姬叫住公主,想說使女們肯定不讓去,但是轉念一想,公主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等朝楚公主回頭看她,觸及流光若影般的眸色,絮絮地道:“出去的騎馬的話,您請小心些。”

“知道了,你在這裏等着吧。”朝楚公主清光滟滟,笑意濃郁道。

朝楚公主扳鞍上馬,在獵場比較寬闊的草地上策馬而行,她的馬術是皇帝親自教授的,身後跟着幾列侍衛,朝楚公主勒住馬缰,她就是想來看看是何等英姿。

侍衛上前阻攔道:“公主,前面就是陛下與大臣們行獵的地方了,野獸兇猛,蹤跡出沒,還是不要近前的好。”

“本宮知道,回去罷。”朝楚公主并沒有為難他們,而是調轉方向就要回去了,垂鞭慢行。

突然槲栎叢林中皇帝的大喝之聲,傳來一聲野獸嘶鳴的咆哮,接着就是世家公子或是群臣的朗然笑聲,朝楚公主駐足在外面,聽了一會,面皮上浮現出清甜的笑靥。

此時,使女從宮殿追了過來,看到人在這裏,紛紛喚道:“公主,公主,快回去罷。”

朝楚公主可不想等她們追過來,輕喝一聲,驅馬離開了,使女們只好在後面望塵靡及,各自嘆息了一兩聲,往下一個地方去尋公主。

行宮裏她都賞景游玩過了,離得近的宮室殿宇,離得稍遠些的翼樓閣房,也上去登高看過,朱漆折雲頂的廊橋與父皇一同走過。

這彌瑕山勝在山林景致如畫,晨可見山霧凝岚,夕可觀雲頂金霞,山巒起伏,森林蒼翠,連綿不絕,奇峭界石。

什麽樣的風景,看得久了,也就不新鮮了。

其後的日子裏,稍顯寡淡了些,不過常有侍人來這裏傳話,就是獵場裏幾位殿下的成果和賞賜,讓公主們和妃嫔們開心一二。

“齊王殿下捕獲了一只梅花鹿和幼年白豹子。”

“景王殿下射獵了一頭狼和獐鹿。”

“善王制服了一頭不小的獠牙野豬。”

等到了敏王長孫少沂的時候,多是變成了:“敏王殿下捉了一窩兔子,捕了兩只刺猬和三只羽毛五顏六色的山雞。”之類的豐功偉績。

女使們認為這種血腥的事情,不應該常常打擾公主祈神,陛下命人送來的松鼠兔子或者狍子應該包紮止血,好好的養起來。

不過後來有一次,不知道怎麽回事,在景王和齊王送來的獵物,說是裝着兔子的竹籃裏,一打開竟然是一只刺猬和兩只胖嘟嘟的竹鼠,一聽是“鼠”這個字,女使們揭開後都吓壞了,尖叫着跑開了。

“殿下沒看見,當時王女使臉色都吓得發白了。”葉荞曦笑着說,她這些日子過得還是很開心,臉色紅潤。

魏明姬也附和道:“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面不改色的王女使,竟然會露出那種驚懼的表情。”

她們很不喜歡王女使,在宮裏的時候,還不是這樣子的,可一旦出了皇宮,立刻變得同管教嬷嬷一樣,壁壘森嚴,好在後來一直盯着公主,她們好歹自在快活了些。

朝楚公主聞言,眉梢微挑,偏的眼底笑意橫生,她可沒見過這麽讓葉荞曦和魏明姬不喜歡的人,許是她自己也不喜歡的,只不過是習慣了,就察覺不出來了。

朝楚公主覺得,這不太像是二皇兄或者三皇兄能做出來的事情,後來才知道,是四皇兄故意半路偷偷換掉了兔子,拎着耳朵和江改他們烤掉,大家分着吃了,用竹鼠故意吓唬女使們的。

因他覺得自己辛苦捕來的獵物,是送來給皇妹她們嘗鮮的,全讓使女們給養着了,有些惱火。

春獵的時日進程,眼看着就過了泰半,打獵途中也挑選了不少的好苗子,可一日卻出了意外事故。

午時逾過,禦前的侍衛匆匆奉命前來神殿,傳禀陛下口谕,道:“公主,陛下有命,即日起駕回宮。”

朝楚公主正與伴讀二人笑談,聞言詫異不已,黛眉微擰,不解道:“按照往年慣例,還要在行宮待上七天,可是出了何事?”

她能夠出一趟宮也不容易,今年還是因為她将要及笄了,才得到父皇的應允,上次在皇長兄的府邸呆了總共不到兩個時辰。

到了彌瑕山之後,雖然稍微時日長久了些,可身邊時時有十多位女使跟随,到了這幾日,才稍微松懈了一點,到底是遺憾了些。

侍衛回答低頭道:“個中詳情小人也不知曉,只知是信王世子受傷了。”

“信王世子?”朝楚公主對于這位堂兄,并不算是熟悉,魏明姬只是稍稍驚詫了一下。

而葉荞曦面上則遽然變色,之前殘餘的笑意盡斂,強自鎮定的問道:“敢問世子傷情如何?”

“小人具體尚不知曉,只是奉劉總管的命,過來傳陛下口谕。”對方搖了搖頭,答道。

“既然是父皇禦令,吾等遵從便是。”朝楚公主已經收斂了驚色,吩咐碧桂等人收拾行裝,準備回皇城,侍衛也開口告退。

葉荞曦有點失魂落魄的,魏明姬很奇怪,又想起葉荞曦與信王世子是表兄妹,禦前消息封鎖嚴密,大抵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白苓從外面回來,詢問道:“公主,呦呦可要尋回來?”

朝楚公主不太在意,聲如淬玉道:“罷了,總歸是要放回的,莫要去捉了。”

“是,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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