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賞賜
“父皇, 您怎麽了?”面前的朝楚公主正笑吟吟的看着他,眉眼帶笑,宛若故舊當年模樣。
“少幽……真像啊。”皇帝陷入了往昔的記憶中,轉眼之間, 少幽也長這麽大了, 亭亭玉立的站着這裏, 嬌憨的小丫頭也終是有了公主的風範。
“父皇說什麽?”朝楚公主低頭看了看自己,以為是裝束不妥。
皇帝搖了搖頭, 指了指她的衣裳, 說:“沒什麽,你很像你母後年輕時。”
“這可很好,若能有母後一半,就很好了。”朝楚公主微笑道。
她聽說母後年輕時也是很美的, 皇祖父一眼就看到了曲家的女兒, 将她許配給了自己的太子, 也就是父皇。
皇帝瞥了一眼她,怎麽會沒有呢,她只是自己不知道。
“陪朕出去走一走。”皇帝站起身來, 他不想悶在營帳裏, 朝楚公主也跟着站了起來, 颔首道:“是。”
朱漆懸廊外,青山磊落,懸崖峭壁,郁郁蔥蔥的樹木覆蓋了山巒,從這裏可以看見一部分的營帳。
偶爾聽見山林草木中傳來的呼喝之聲,想來是有人在打獵,時而有樹搖影動夾雜着歡呼。
皇帝看她姿儀端莊, 在他面前半點不失規矩,皺了皺眉頭,含着一點惆悵的語調說:“你都不怎麽活潑了,不像你幼時,什麽都舍不得。”
劉襲跟在兩人身後,低頭抱着拂塵,其餘的宮人也在三步之後,不緊不慢的跟着,安靜的仿佛不存在一樣。
朝楚公主不知道父皇在惆悵什麽,思忖了一下,泯然沉靜道:“兒臣已是将要及笄了,再如幼年一般天真玩鬧,作出女兒嬌氣之态。
說出去,是要被人笑話的,這可不行。”朝楚公主聲音綿長淡然,風輕雲淡的的說出這句話。
清爽的山風穿廊而過,她眺望遠山時的神情,讓皇帝神思一恍,熟悉的面容,安然的接受着一切的到來與安排,永遠,永遠不會改變。
她并不拒絕長大,她理應是如何驕慢都會被人理解的,可她更懂得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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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濃長劍眉一軒,嘴角往下一撇,眼中含笑地看着她,佯怒道:“誰敢笑話朕的女兒,爾本就是金枝玉葉。”
朝楚公主回眸笑道:“沒人敢取笑兒臣,想要取笑兒臣的人,也是見不到兒臣的。”
她身邊的人都是贊美的,不能說不好聽的,不好聽的,她也聽不到的。
“對了,寡人記得,你的箭術是少湛教授,為何什麽都沒有獵到?”皇帝注意到朝楚公主格外不同的裝束,束素清瘦,明朗溫潤,也許是這一身衣着,亦或者是心胸開闊,總歸是不同的。
“的确是見到了幾只野山兔和兩只雉雞,不過射獵必是沾了血腥的,若是女官們知曉了,想來不好。”朝楚公主宛然回答,她此行本也不是為了射獵動物,即便是捕到了,帶回去也要如呦呦一般妥善照看。
皇帝突然發問:“把你送進寒山宮,可曾埋怨過父皇?”
這問話可不太一般,朝楚公主神情不變,泯然答道:“在進入寒山宮前,父皇就對兒臣說過,作為祭司神女是孤獨的,兒臣明白的,也深感榮譽。”
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她太明白神明對于他們的重要性,父皇能夠對她委以重任,這令朝楚公主每每想起,都尤為感懷。
“你的華陽姐姐在父皇面前,可不是這樣的,比你還要孩子氣。”皇帝這次是真的惆悵了,終于意識到作為父皇,很久沒有見少幽了,有些生疏,日理萬機不是玩笑話。
朝楚公主道:“皇姐在外面吃了苦,父皇是應當善待華陽姐姐的。”
皇帝微笑了下,今日對她表現的很親近慈和,問她:“八月的祭祀大典,你可準備好了?”
“父皇放心,兒臣不曾懈怠。”朝楚公主道。
皇帝猶豫了一下,說:“到時候,國師也會從苔山下來,你大可放心,不會出錯的。”
皇帝到底是有些不放心,聞道國師年紀也不小了,邀他下山來挺辛苦老人家的,只是朝楚公主過意不去。
朝楚公主突然問道:“父皇,嘉應公主第一次主持祭祀典禮是什麽樣子的?”
她仍然心有不安,她知父皇與嘉應公主情誼深厚,這是從小就知道的事情,嘉應公主第一次的祭祀大典,不知道是如何的。
聽到她問起嘉應公主,皇帝明顯一怔,已經很久沒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這個人了,浮現在眼前的面容,永遠是年輕的,不會變老。
“嘉應公主就一直做得很好,她第一次也很不安,所以,少幽,你也同樣會的。”皇帝看着她的目光異常的柔和,令人心安。
皇帝沉吟片刻,說出了一早決定的事情:“少湛的加冠禮會與祭神禮同一日。”
“三皇兄?”朝楚公主吃驚地擡起眼簾,眸色宛若一泓秋水澹然,随即笑了笑,平緩清和道:“三皇兄的加冠禮與大典乃是同一天,自然最好不過,能為皇兄降福,是天賜兒臣的榮幸。”
加冠禮,這樣算是對三皇兄的一種恩賞。
朝楚公主陪着父皇慢慢的走過回廊,憑欄眺望青山杳杳,山岚雲湧,遠處有清江碧泓,宛若萦繞皇城的青雲碧帶,一衣帶水。
皇帝目光渺渺的望向遠山,多少年了,都沒有變化,說:“待你祭祀大典過後,就要住進神殿了。”
神殿同寒山宮不太相同,唯有祭司能夠進入,連皇帝也只有年節祭祀時才可入內,那才是真正的孤寂清冷。
“你覺得,你哪位皇兄最像父皇?”皇帝問道。
這個問題……她怔了怔,随即含笑道:“依兒臣看,皇長兄最像父皇,不過母後說,四皇兄的行文也頗有父皇當年的風采。”
“你母後說的含蓄,分明是少沂的才氣自負才是與朕相似。”皇帝笑了笑說。
其實說起來,長孫少湛在不畏二字上,也很像他年輕的時候,少湛向來出色,哪怕是在他刻意以挑剔的目光來看,無可否認,他不計做什麽,都是胸有成竹的。
這是令人欣慰的,但是,也是令他稍含擔憂的。
他們都長成了他所希冀的樣子,連信王都說他日理萬機,仍然能将幾個孩子教的這樣好,很不容易,皇帝自己也很欣慰和得意。
“無論日後發生什麽樣的事情,父皇都希望你記得,你先是一朝祭司,再是皇族公主,其次才是父皇的女兒。”
朝楚公主俯身而拜道:“是,兒臣銘記于心。”
皇帝與她從營帳一直走了一個時辰,她其實應該有些累的,一點也不說,皇帝覺得很不好受,說:“你也累了,退下吧。”
“是,拜父皇安,兒臣告退。”朝楚公主不知道為何父皇突然就消沉了下來,但還是依言退了下來。
“少幽可不像她這麽大的孩子,朕記得華陽這般大的時候啊,總也有鬧不完的花樣。”皇帝負着手,看着朝楚公主的背影,幽幽的說。
劉襲垂着頭,不敢妄言,道:“公主身份有別于其他女子,自然是不同于尋常女子的性情,而且,如今寒山宮也有了兩位官家小姐,公主應是不會太孤單了。”
這怎麽可能會不一樣呢,皇帝心裏清楚的,他原本以為這樣可以給少幽最好的,但也給了她最孤獨的,即使如今有了旁人的陪伴,都已經沒什麽用了。
良久,皇帝方才再次開口道:“但願上天善待少幽。”
劉襲沒有說話,他心知陛下對兒女一向都很好,哪怕不是寵妃生的,也絕不會苛待了,一片赤忱的愛子之心。
朝楚公主裙裾泛藍,步伐徐緩的,順着長廊階梯走下去,山巒疊翠,邈遠的,山岚缭繞着樹梢。
她一邊走一邊想,父皇喚她前來其實也沒說什麽事情,就連魏家的事情,也沒有同她交待一兩句,她以為父皇是趁着閑暇叮囑她一二,卻只問了她幾句話。
真奇怪呢。
三皇兄的加冠禮與祭神日是同一天,朝楚公主鮮少的愉悅起來,腳步也不由得松快輕盈起來,像是山裏的百靈鳥。
葉、魏二人已經回來了,得知公主去了龍帳,只在此等候,看見公主心情大好,不知道是什麽事情,能令公主這樣開懷。
“公主,您回來了。”葉荞曦笑吟吟的站起來,魏明姬跟在後面,目光有些微妙的,但很快就掩飾了下去。
大霧彌漫了過來,夜裏,彌瑕山起了一叢叢的篝火,驅趕了叢林中的黑暗,使野物不敢靠近,頭頂懸了一彎朗月。
皇帝和他的臣子,長孫少湛等人也在旁邊,他們今天算是大戰了一場,簡單換了身幹淨衣裳,但沒有退去的是幾人臉上的心有餘悸。
最後,四位皇子殿下齊心協力,竟然聯手捕獲了一頭兇猛的黑狗熊,被關在大鐵籠裏,發出低低的熊吼和哀咽,用來束縛它的藤索即将被掙斷,更加激起圍觀者的興奮。
長孫少沂正坐在下首,一臉的興致高昂,描述着當時的場景,興高采烈道:“父皇不知當時情景何其驚吓,千鈞一發之際,幸虧二皇兄和三皇兄分別翻過來,用藤索絆住了狗熊的雙腿,不然兒可禁不住一頓熊掌。”
皇帝聽得津津有味,長孫少沂講得曲折驚險,諸位殿下的英姿也呈現其中,四殿下真是聰慧,即便是講故事也不落下任何一個人。
善王殿下沉穩冷靜,能夠準确的安排幾個弟弟的位置,而景王則機敏,齊王殿下一如既往的強勢迅捷,長孫少沂對于自己的功勞則簡單帶過。
長孫少穹開口道:“若非是四弟機敏,想到利用原地生長的山藤,兒臣等人怕也不能如此順利的制服這頭狗熊。”
“狗熊的爪子只差一點就掃過少沅的面門,”幾位小皇子也跟着說,皇兄真厲害等等,有了小孩子的歡聲笑語,諸人之間壁壘松懈。
長孫少沂與七皇子耳語幾句後,七皇子突然笑着對父皇說:“依孩兒看,這用狗熊罵人是不對的。”
皇帝陛下很捧七皇子的場,哄孩子一樣的問道:“哦,有何不對?”
長孫少沂第一次跟着皇兄們親自狩獵,尤為的激動熱血,摸了摸老七的頭發,笑嘻嘻地說:“父皇有所不知,今日這狗熊,機靈狡猾的很,左撲右閃,居然還懂得把我們往坑裏引,差點讓它給逃脫了。”
“是呀,侍衛根本鎖不住它。”長孫少穹跟着偶爾附和兩句。
景王也笑言附和道:“萬物皆有靈嘛。”
長孫少湛笑了笑,後面江改悄悄的回來了,走近他身邊,附耳說:“殿下,外面已經有消息了。”
“嗯,我知道了。”他微不可見的點點頭,江改又退了下去。
皇帝在上面很和煦地說:“今日你們都表現極佳,朕若不慷慨一些,怕是過不去了。”
皇長兄說,這次大部分都是弟弟們的功勞,他就不要賞賜了,讓給兄弟們。
“多謝父皇賞賜。”景王接過父皇的賞賜的時候,感覺有點像幼時。
他唇角微翹,面如冠玉,轉頭皇長兄正笑意溫和的朝他舉杯致意,他同樣颔首回禮。
等賞完齊王和敏王,後面就是其餘的一些宗親的世家公子了,等陛下誇信王世子勇猛敏睿的時候,信王就謙虛地說:“陛下的膝下幾位殿下都是人中龍鳳。”
信王爺比皇帝小兩歲,坐在皇帝的下首,看着不太愛笑,嘴角往下垂着細細的紋路,下颌蓄了短短的胡須,他膝下的子嗣可比陛下豐厚多了。
趁着熱鬧,長孫少湛借機出去了,江改就在一棵樹下等他,等他過來,拱手道:“殿下,人已經找到了。”
江改今天才從外面回來,他現在不像過去總跟在殿下身邊,齊王府即将建成,外面的事情很需要忙。
說着,他從袖中拿了一張折起來的紙箋,遞給殿下看,說:“聞道國師送來一個,名喚陸嚴,據說乃是個奇才,殿下可将他召為幕僚。”
“一介草民,能堪大用?”長孫少湛心懷疑慮,展開紙箋看了看,是聞道國師寫的,這人光聰明有什麽用,天下的聰明人多了去了,朝堂之外的人,根本沒什麽用處。
“殿下不相信這人,也要相信聞道國師的眼光。”江改對聞道國師的信奉程度,無異于算命的,覺得他的話都是有預言性的。
長孫少湛也不打擊他,饒有興致的問道:“你有何見解?”
江改提議道:“殿下不是在查那件事情嗎,可以來試試這位陸先生的能力,再決定招不招他進府。”
長孫少湛皺了皺眉頭,沉聲道:“這倒是有些為難人了。”他都覺得私鹽案頗為棘手,而且讓一個被舉薦來做幕僚的人調查,挺不厚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