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帝君是個蛇精病(四)

天霖仙尊安置完喬安,就去主殿拜見太宸帝君。

原本恢弘的主殿已經變成了廢墟。

太宸帝君靜靜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廳中間,長長的黑袍垂到殿下的玉階上,蒼白的膚色,漆黑的眼睛,宛若幽魂鬼魅淩淩站在那裏,看得人心頭發寒。

天霖仙尊已經習慣他這個樣子,并不如何畏懼,淡定地對他問好:“帝君,小喬仙子已經安置好了。”

太宸帝君像是被這個名字刺了一下,長長的眼睫動了動,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多事。”

天霖仙尊笑呵呵說:“小喬仙子吞了帝君的內丹,總不能讓她流落在外,況且,我看小喬仙子心性寬和仁厚,不是惹是生非的人,讓她留在秘境,再慢慢尋求法子把她體內的內丹取出來,不是皆大歡喜。”

太宸帝君冷笑:“寬和仁厚?你在說什麽笑話。”

天霖仙尊讪讪而笑。

誰如果被太宸帝君捅個十幾刀,不得被當場吓死,哪個能像這位喬小友一樣,沒事人一樣就回去倒頭睡大覺了。

心大到這個份上,天霖仙尊也是沒見過誰了。

“明天,讓昭華過來。”

太宸帝君不想再提起那個花妖,眼風漫不經心掃過大殿各處碎裂的地磚:“讓白嬰帶着他天機門弟子,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典籍也都帶過來,讓他們把天機策給我翻了個遍,無論怎樣,我要盡快把我的內丹取回來。”

“是。”

天霖仙尊恭敬應聲,又建議說:“我今夜就出發傳令,帝君之後可以每日召喬姑娘陪……”

“不需要。”

太宸帝君斷然說:“讓她滾遠點,我永遠不想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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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霖仙尊暗暗叫苦。

他有心想讓帝君多與喬安接觸接觸,畢竟內丹都在人身上,非要遠離着,就跟把人砍兩半非扔到天涯海角不讓合一塊似的,個中煎熬沒法說。

但是他也知道帝君的性情,沒有當場把人劈了已經是出乎意料了,若是再讓他如何如何……反正自己是挨不過帝君那把裂天劍的一下。

天霖仙尊知道帝君脾氣正是上來的時候,實在不敢勸,只能無奈應了,打算将來帝君氣兒消了些再勸:“是,我會提醒小喬仙子的。”

太宸帝君不再說話,天霖仙尊看他沒有別的吩咐,就告退離開。

太宸帝君盯着地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轉身看見破破爛爛的大殿,皺了皺眉。

他漫漫往內殿走,赤腳才在冰冷的地板上,每走一步,周圍的碎石殘骸就憑空升起迅速凝結,飛回到原本的角落,等他走到內殿的時候,大殿已經重新變成了那恢弘壯麗的模樣。

搖曳的燭光照亮空蕩蕩的大殿,太宸帝君走到泛着粼粼寒氣的冰榻上,盤坐而下,阖眼調息。

無聲無息的黑氣緩緩從他身上溢出。

太宸帝君突然一頓。

他鋒利的眉峰一點點下壓,陰鸷的冰冷順着狹長的眼尾紋路攀升,他的吐息越來越沉重急促,黑氣随之更張狂地起伏湧動。

原本他的內丹跑了,跑得離他千裏之外,他并不在意,因為他知道他很快就能把它追回來。

不過是一顆生出些許淺薄靈智的玩意兒,縱使跑到九重深淵去他也能把它抓回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的內丹被那個膽大妄為的花妖吞掉,融進了她的身體裏。

這是他的秘境,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随他心意而存在,她在他的秘境裏,哪怕她現在住在離他最遠的宮殿,于他而言,也不過是咫尺之遙。

他能清晰感覺到他的內丹在她的身體裏歡快地游走,伴随着那顆心髒跳動的輕快節奏,悠哉得讓他想殺人。

他甚至仿佛能聽見她輕緩平穩的吐息,帶着氣流刮蹭着他的耳膜,那感覺如同蛇尾冰涼的鱗片在他皮膚上攀附蔓延,讓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為此緊緊繃起。

太宸帝君的眉頭越皺越緊,他蒼白俊美的容貌漸漸扭曲。

他猛地睜開眼,冰冷駭人的煞氣翻湧将整個大殿震塌,墜倒在地上的燭火連綿成火龍咆哮着燃燒翻滾,太宸帝君置若罔聞,只兇戾地凝視着秘境最遙遠的方向。

那種被支配的失控感讓他極為暴怒。

他不知道為什麽之前他會留她一條命,但是從心底蹿升的煩躁,讓他現在第一個念頭就是沖過去将那個花妖碾碎。

他剛邁出兩步,卻又突然冷靜下來。

“你想讓本尊過去?你想支配本尊?”

他薄薄的嘴唇掀起,眼神嘲弄而猙獰:“一顆丹丸,你也配?!”

太宸帝君猛地拂袖,烈焰騰升而起,撕扯着他周圍的煞氣,襯得他如魔神降世,氣焰獵獵所向披靡。

他遙望着那棟夜幕籠罩下小小的竹樓,冷冷而笑。

他就站在這裏,一步也不會動,看看到最後,是誰熬得過誰?!

“轟——”

喬安睡得正香,突然聽見東邊一聲巨響,吓得她險些從床上掉下去。

倉惶惶地爬起來,喬安沖到窗戶邊狠狠推開,就看見東邊一片宮殿燃燒着熊熊大火,磚石瓦礫的坍塌聲隔着這麽老遠都能聽見。

靠!起火了!

喬安下意識就要找水盆就要去救火,跑到一半才想起來這是仙界,人家都用法術滅火,像她這樣跑過去怕不是要被當成智障。

她讪讪地把盆放下,剛想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卻突然意識到那一片好像是太宸帝君的宮殿……

喬安遲疑了一下,又跑到窗邊仔細張望,确實是太宸帝君的宮殿。

喬安想起大半夜的時候天霖仙尊匆匆而來,跟她說太宸帝君最近心情不好,讓她盡量少在帝君面前晃悠,盡量避着點。

喬安又看了看那沖天而起的火龍,和陰沉天幕下黑壓壓一片的廢墟,恍然大悟。

哦,太宸帝君心情不好,所以把房子炸了。

可以理解,完全可以理解!

喬安終于知道為什麽這裏有那麽多空宮殿了,因為太宸帝君哪天不開心了,炸完房子了,就可以輕松換個宮殿接着睡,什麽都不耽誤。

喬安想明白了,心平氣和地把窗戶關上,又爬進被窩裏美滋滋繼續睡覺。

當神仙真好,不用茍代碼,不用通宵肝計劃,最關鍵的是,她的頭發——不掉啦!

穿越真好,她愛穿越,穿越使她快樂,以後誰不讓她穿她和誰急。

喬安快樂地翻了個身,聽着外面一陣一陣的驚天動地的轟響,眼皮子越耷越下,越耷越下。

沒一會兒,床上就傳出來小小的呼聲……

————

喬安這一覺睡得特別香。

一覺醒來,天邊已經大亮,喬安慢吞吞爬起來,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整個人神清氣爽。

穿成神仙,就不需要吃喝拉撒了,但是喬安還沒改掉習慣,總覺得肚子空空的,應該吃點香噴噴的包子豆漿手抓餅就油條……

可惜房子裏空空蕩蕩,一粒米都沒有。

喬安推開窗戶,打算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然後就看見陰沉沉、活像是下一秒就要打暴雷劈閃電的天色。

喬安覺得,能在風景如畫如夢似幻的仙界搞出這麽個鬼地方,太宸帝君真的是個人才。

她往遠處望了望,試圖找到點生機的色彩,但是一根綠草都沒看着,反而看到了好幾道流光從天邊劃過,直直地向着東邊太宸帝君的宮殿而去。

“喬小友。”

傳來敲門聲,是天霖仙尊的聲音:“喬小友可在?”

喬安連忙開門:“在在,見過天霖仙尊。”

天霖仙尊打量她兩眼,看她唇紅齒白氣色別提多好,笑呵呵說:“昭華仙君攜天機門人一道來了,正在商讨如何把帝君內丹取出,如果小友沒事兒,就勞煩和我一起走一趟吧。”

“不勞煩,應該的。”

喬安經過昨夜惡補,再加上零零碎碎整理出的記憶,已經對這個仙界有點數了。

仙界第一人當然就是太宸帝君,但是他向來不管事兒,管理仙界的是以他的弟子、天宮君王昭華仙君為首的幾位仙尊級別的人物,比如北方北天樓主,南方南山坊主,東海龍王,西川大荒主等等。

至于天機門,則是仙界裏最神秘的機構,專掌天機天兆,傳說甚至可以看透人未來的旦夕禍福、姻緣命數,門裏面更藏着混沌開天以來三界最全的史書典籍。

喬安被天霖仙尊帶着走進一處宮殿,裏面已經有很多白衣飄飄的仙人腳步匆匆穿梭個不停。

喬安看了一眼,小聲問天霖仙尊:“帝君不在?”

天霖仙尊表情毫無異樣:“帝君在閉門清修。”

喬安想了想昨晚上那炸樓的動靜,深以為帝君是該修身養性一下。

天機門人忙得腳不沾地,但是等喬安一進來,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看着她。

喬安覺得,動物園的游客大概也都是這種眼神吧。

輕度社恐被看得有點慌,喬安默默躲到天霖仙尊後面,對着大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天機門人表情越來越古怪。

就是這麽一個內向羞澀的小花妖,竟然吞了帝君的內丹。

這就像小螞蟻幹掉龍王後還扒了龍筋做衣服一樣,完全可以記入九重天迷惑事跡大賞。

天霖仙尊咳了咳,天機門人連忙移開眼裝作無事發生,一個發須皆白、面相慈祥的,顯得格外仙風道骨的老人杵着拐杖,被弟子攙扶着走出來,天霖仙尊介紹:“這是天機門主,白嬰尊者。”

喬安連忙拱手:“小輩見過白嬰尊者。”

“好好好。”

白嬰尊者推開弟子,顫顫巍巍走過來,喬安滿腦子“敬老愛幼”,連忙上前扶住他。

白嬰尊者一把握住她的手,娴熟地摸了摸,大聲感嘆:“果然滿是帝君的氣息,如此濃郁啊!”

喬安:“……”

……似乎隐約哪裏不對?

“老朽等這一天等了多少年。”

白嬰尊者一把把拐杖扔開,步伐穩健滿面紅光緊緊握住喬安的手,亢奮地說:“小喬仙子,你放心!你和帝君這事兒,老朽管定了,一定讓你們倆都開開心心、和和美美!”

喬安沉思。

在仙界,和和美美……都這麽用的嗎?

這神仙們說話,是不太像人哈。

喬安遲疑着:“……謝、謝謝?”

天霖仙尊暗暗翻了個白眼。

喬安原本還忐忑會做什麽奇怪的檢查,但是并沒有,白嬰尊者只是摸了半響她的脈象,又用仙氣在她經脈裏來回地轉,小弟子們搬來各種厚重古樸的典籍,白嬰尊者一揮手,書頁嘩啦啦地自己翻起來,白嬰尊者一邊看一邊和天霖仙尊商量,什麽精魄啊、出竅啊、神魂啊……說得都是喬安聽不懂的專業術語。

喬安也不是很好奇,她這個人向來得過且過,鹹魚一條愛咋咋地,只要能趕快把這催命的內丹還給那位閻王爺,讓她幹啥都行。

這是,喬安突然聽見一道詫異的聲音:“是你?”

衆人一怔,轉身看去,見門外又走進來幾個人,為首的是個氣勢冷峻、腰佩長劍的白衣青年。

天霖仙尊看過去:“昭華。”

昭華,昭華仙君?

天宮之主,太宸帝君他徒弟?

喬安納悶,難道原身還認識堂堂仙君,不是說是一個無名小花妖嗎?

昭華仙君看着一頭霧水的喬安,有些驚訝:“吞了師尊內丹的原來是你。”

喬安撓了撓頭:“小輩喬安,見過昭華仙君。”

“喬安?”

昭華仙君皺了皺眉:“你不是叫玉珠嗎,還是我記錯了?”

天霖仙尊看了看喬安:“她被人推進玄湖,吞了內丹也不知怎麽的就失憶了……你認得她?”

“原來如此。”

昭華仙君點點頭:“她叫玉珠,是南山坊主給他獨子選的未婚妻……你也知道的。”

喬安恍然。

哦,原來那個“朗哥哥”是南山坊少主啊。

南山坊昨天她好像在書裏看過,可是仙界一方霸主。

“玉珠?”

天霖仙尊果然知道,但是他知道的好像和喬安認為的不太一樣。

因為他猛地看向喬安,很是詫異:“她就是那個太澤花妖?”

喬安:“???”

太澤花是個什麽花?她不就是個菜雞小花妖嗎?竟然還有這麽個聽起來挺牛逼的名字?!

看着一臉懵逼的喬安,天霖仙尊又把話咽了下去,他起身:“喬小友,這裏還有事,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

喬安知道他們是有機密要說,連忙推拒:“你們忙着,我自己回去就行,路我也認識了。”

天霖仙尊的确有些抽不開身,就點點頭,看着喬安腳步輕快地往外走。

“我就說尋常人如何能承受得住帝君的神力。”

天霖仙尊若有所思:“太澤花雖然向來記載不清,幻化成的花妖也實力低微,但如今只憑她安然無恙便可見,畢竟是上古神花,有其獨到之處。”

昭華仙君斷然:“此事需得立刻禀報師尊,請師尊定奪。”

天霖仙尊勸他:“不用這麽緊張,我觀她性情溫和秉性純善,雖是太澤花妖,卻絕非兇悍詭詐之輩,不會有事的。”

昭華仙君卻厲聲說:“天霖兄,太澤神花,可相傳是上古極兇之花啊!”

天霖仙尊一時無言,旁邊白嬰尊者卻笑呵呵來一句:“再兇又如何,還能有帝君兇?”

昭華仙君:“……”

天霖仙尊艱難:“……尊者總是這麽有見地。”

白嬰尊者摸着胡子:“客氣客氣。”

“……”昭華仙君無言以對,半響幹巴巴轉移話題:“我剛才去見師尊,師尊心情似乎不好。”

他這已經是含蓄了,太宸帝君那臉色豈止是不好,周身煞氣濃得快要劈下天雷,眉心紅痕鮮豔如血,兇戾戾地看來一眼,吓得昭華仙君當場劍都要碎了。

“我正是愁這個。”

天霖仙尊說到這兒也是發愁:“這內丹就是半身,是命脈,帝君厭惡被轄制,連帶對小喬仙子厭烏及屋,竟然強行斷絕與內丹的聯系,這時間久了,神魂不穩、神力暴動……這哪裏撐得住啊。”

這已經不是帝君撐不撐得住的問題,而是帝君要是氣炸了,他們疊一起還能茍幾劍的問題。

“……”昭華仙君回憶了一下當年師尊一劍劈裂九重天的英姿,只覺得要被生活之沉重壓彎了脊梁:“那該如何是好,誰又能勸得動師尊。”

天霖仙尊唉聲嘆氣,一片愁雲慘淡中,白嬰尊者突然開口:“老朽倒覺得,事情沒那麽糟糕。”

昭華仙君沉着臉:“這還不糟糕?我都聽說了,昨天第一次見玉珠仙子,師尊當場捅了她一十八刀!”

白嬰尊者淡定:“但是她到底也沒死啊。”

昭華仙君一怔。

“按照帝君玉石俱焚的性子,即使是他的內丹,帝君寧願直接毀了,也不會任由它留在別人身上的。”

白嬰尊者表示這都不是事兒:“她吞了帝君的內丹,帝君都沒殺她,那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昭華仙君和天霖仙尊面面相觑。

聽着……竟然還有那麽點道理?

“這種事兒老朽可見多了,沒事兒。”

白嬰尊者擺一擺手:“這男男女女嘛,就是多認識認識、多接觸接觸,關系自然就好了……我看這小喬仙子很不錯,心大膽子大,人又老實,一般二般吓不死,多适合帝君,咱們好好撮合撮合,将來帝君要發火就自己窩裏打去,咱們也就能早點脫離苦海了。”

天霖仙尊和昭華帝君:“……”

兩人瞠目結舌。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如果不怕被帝君打死,這可真是個絕好的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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