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帝君是個蛇精病(十二)
蕭朗一直在想玉珠過得怎麽樣。
他聽說了她墜入玄湖,聽說了她誤吞了太宸帝君的內丹,聽說了她被帝君帶回混沌秘境……
蕭朗很擔心她,他知道她是個多麽單純柔弱的姑娘,他根本無法想象她怎麽能經歷這一切荒唐可怕的事情。
自從她失蹤,他的心就沒有一刻放下來過。
他想方設法打探她的消息,焦慮得夜不能寐,直到昭華仙君來南天坊見他的父親,他才終于知道了她的境遇。
他沒法形容他那一刻的心疼。
那時,他第一次真切意識到玉珠對他有多重要。
父親去拜見帝君,蕭朗趕緊來找她,當聽見她的聲音的那一刻,他愕然回頭。
蕭朗以為他會看見一個提心吊膽、委曲求全的消瘦身影
——然後他就看見健步如飛鬼哭狼嚎往這邊狂奔的喬安。
喬安還在嗷嗷慘叫:“帝君——帝君——救命遼要死遼頭上開花遼——”
蕭朗:“……”
蕭朗覺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所以他忍不住問:“玉珠?是你嗎?”
喬安一下子呆住。
天霖仙尊他們都叫她喬安,玉珠這個名字,可沒幾個人叫。
喬安看着面前清俊溫潤的青年,一瞬間福至心靈:“你是那個什麽……什麽朗朗……朗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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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安發誓,她是真忘了,最近被迫修煉得走火入魔,她整天渾渾噩噩,連加減法都快忘了哪還記得只聽過幾次的名字,真不是故意磕碜人。
但是蕭朗的臉色瞬間慘白。
像是呆了好半響,他才勉強一笑:“我是蕭朗,對,你是失憶了,我知道,沒關系的。”
喬安發現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無比悲傷,就像她剛穿越的時候發現自己錢沒花光那麽悲傷……反正大概是那個意思吧。
喬安撓了撓頭。
她最近颠三倒四也算整理完了玉珠的記憶,其實也并不複雜。
原身玉珠是上古神花太澤花化成的花妖,當年剛出世,震動四方,畢竟太澤花據說是上古極兇之花,所有人都害怕這化身出的花妖也是個殘暴的兇妖。
但是恰恰相反,玉珠根本沒有繼承上古神花強悍的能力,她實力低微、性子懵懂,在強者如雲的九重天上,幾乎泯然于世。
不過畢竟是神花之妖,那時幾位大能讨論如何安置她,最後南山坊主蕭項晖愛憐她年幼,決定為她隐瞞身份,收她為義女,視為親女教養,許多年後,又做主将她許配給自己的獨子蕭朗為妻。
蕭朗是名聞九重天的翩翩君子,容貌清華,資質絕佳,性情溫文爾雅,玉珠一直默默喜歡着這個義兄,聽說能嫁給他高興不已。
但是蕭朗不想娶她,他與北天樓九公主孟婉情投意合,奈何蕭項晖态度強硬,他為人孝順,不願讓父親為難,痛苦之下,終究是決定與孟婉說清楚,聽從父命娶玉珠為妻。
孟婉性格高傲狠辣,如何能罷休,把賬統統算在玉珠頭上,找了個機會把她哄騙到玄湖邊,然後就是她剛穿來時發生的那一幕了……
單單是從這個故事來說,玉珠的死,跟南山坊主一家子一點關系沒有,尤其是南山坊主,三界誰不知道他對這個“出身不詳”的義女寵愛有加,實在是仁義之至。
但是喬安覺得,不是這樣的。
她覺得沒有真心疼愛女兒的人,會把女兒養得這麽……傻。
明知道孟婉心狠手辣,明知道那是她的情敵,見都沒見過幾面,孟婉輕飄飄一個借口,玉珠就真的傻乎乎跑到玄湖去了,甚至身邊連一個侍衛都沒有。
喬安自知情商不怎麽樣,多麽有理有據的道理也說不上來,但是她有直覺,她從玉珠記憶的一點一滴中,從那位“慈父”南山坊主的言行中,她能感覺到他的算計和野心。
南天坊主在故意把玉珠養廢。
喬安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麽,但是她這初來乍到的,肯定搞不過南山坊主那種老地頭蛇,那幹脆就在混沌秘境待着,反正天霖仙尊他們都挺友善的,她舒舒服服待在這裏,能茍多久茍多久。
喬安早想到有一天會見到南山坊的人,還曾經偷偷模拟自己該怎麽應對,奈何人算不如天算,這怎麽這個時候撞上人了。
喬安哪有功夫和他逼逼,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頭上的花!
面前的溫潤青年複雜地看着她,語氣憐惜:“……玉珠,你這些日子……過得好嗎?”
喬安胡亂點頭,繞開他就走:“好好好。”
“玉珠!”
蕭朗看她繞過自己就要走,心中悸痛,側身攔住她:“孟婉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蕭朗語氣難掩悲痛,沉聲說:“對不起,我不知道她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蕭朗深深凝視着她的側臉,認真承諾:“玉珠,我會為你讨回公道,明天我就帶你去北天……”
喬安好奇:“你也要把她推進玄湖裏嗎?”
蕭朗表情一僵,半響才艱難說:“玉珠……我畢竟與她相識多年……”
喬安若有所思:“那你是想讓我把她推玄湖裏?”
蕭朗:“……”
喬安很為難:“我跟你說實話,這打打殺殺的我心裏發怵啊,要不我也不至于現在都沒去找她麻煩,做這違法的事兒我這心慌……”
蕭朗啞口無言,半響很痛苦說:“玉珠,我一直以為自己把你當妹妹看,所以我……”
喬安表示同情:“……所以你妹妹就被人推湖裏去了。”
蕭朗:“……”
不是,這怎麽就跟湖幹上了呢。
蕭朗張了張嘴還要說話,喬安不耐煩地擺擺手:“算了,我看你腦子也不是很清醒,要不你回去再組織組織語言,我現在真有事兒先走了啊。”
說着喬安繞過他就要跑,蕭朗下意識拉住她的手腕,眼眶酸澀:“玉珠!你是不是在怪我?”
“不怪不怪。”
喬安快崩潰了:“大哥你先讓我走吧!”
她急啊!她腦袋上都開花了!再晚一會兒怕不是要挂上果——
喬安想一想自己頭上要長果子,整個人都要窒息了,撕心裂肺:“放開我——讓我走吧——要死啦——”
“嘭!”
蕭朗如斷了線的風筝直直地飛了出去,噴出的血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半弧。
桃林萬千枝葉倏然翻卷大動,天地轟然變色,飛沙走石席卷成狂風。
喬安呆呆看着自己的手腕,又擡起頭,呆呆看着遠處蕭朗砸出的大坑。
喬安:“???”
一道瘦長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她身旁。
“好大的膽子。”
比任何時候都更和緩的語氣,慢條斯理的,輕得不帶一點煙火氣:“你們南山坊,是想死嗎?”
急匆匆趕來的天霖仙尊,心頭驟然一個咯噔。
他聽帝君暴躁時罵過無數次誰誰找死,但是他知道,這一刻,帝君是認真的。
帝君是真的想,屠盡南山坊。
同道而來的南山坊主蕭項晖大駭。
“求帝君留情!”
蕭項晖猛地沖到躺倒的蕭朗前面,對着太宸帝君躬聲懇求:“帝君!小兒無狀,卻是絕無冒犯帝君之意,請帝君恕罪!”
“既然知道無狀,就不該帶出來。”
太宸帝君擡起手,裂天劍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倏然劃破天際而來,嗡鳴着落入他掌心。
氣浪湧動,旋風在他身後貫穿天地,太宸帝君緩緩握住劍柄,眉心的丹紅鮮麗如血,豔得欲滴:“既然帶了出來,不守我混沌的規矩,就要承受代價。”
鋪天蓋地的威壓轟然壓來,蕭項晖瞳孔一縮,膝蓋不自覺地一屈,全身寒毛都因恐懼而乍起。
他身後,蕭朗直接一口血噴出來,瞬間氣息奄奄,看着父親絕望地喘息:“父親……是兒錯……兒……”
“朗兒。”
天霖仙尊看着這劍拔弩張的一幕,急得不行。
南山坊是四方霸主之一,門下弟子旁支萬千,更與北天樓同氣連枝,這蕭項晖可不是省油的燈;帝君現在內丹出竅、又經年煞氣攻心,實力大減,若真與南山坊打起來,怕是要引發三界動亂啊!
天霖仙尊忍不住:“請帝君三思——”
太宸帝君慢慢勾起唇角,薄薄的唇讓人想起血染刀鋒的戾芒,盯着蕭項晖的眸子幽沉似海,一點點閃爍出讓人膽寒的冰冷殺意。
蕭項晖全身一個激靈。
太宸帝君緩緩擡起手腕,掌心裂天劍鋒兇光一閃,他的袖口突然被拽了一下。
太宸帝君頓住,冷沉的眸底瞬間泛起驚濤駭浪。
他猛地扭頭盯着喬安,表情猙獰兇戾,語氣卻輕得瘆人:“怎麽,你不想讓我動手。”
喬安小雞啄米式點頭:“帝君,別打架,您別生氣。”
太宸帝君心頭殺意暴虐,臉上卻反而笑了起來,他擡起蒼白的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還是舍不得你的義兄,是不是?”
喬安聞言,終于忍不住流下了絕望的淚水:“義兄倒是無所謂,但是我的桃兒啊……”
太宸帝君一僵,轉身一看,就看見身後桃林卻狂風過境,滿地枯枝落葉,一棵棵桃樹歪歪斜斜、半死不活。
喬安哭成了狗:“我的桃兒——我的桃兒啊——桃兒——”
太宸帝君:“……”
“……”天霖仙尊拭了拭額角的冷汗:這人不如桃的世道,到底是什麽人間真實。
太宸帝君握着劍的手,無聲顫抖了兩下。
裂天劍很同情他,畢竟自己想娶的狗媳婦,跪着也要娶完。
蕭項晖聽見喬安對太宸帝君說的話,看着他們兩人,眼中劃過一抹震驚,旋即閃爍出異光。
天霖仙尊抓緊時機趕快上前:“帝君,我看這其中有誤會,蕭少主大概是看見小喬仙子太激動了,所以行事稍有莽撞,無意冒犯小喬仙子的。”
蕭項晖驚疑不定:“小喬仙子……是玉珠?”
喬安抹着眼淚看向蕭項晖。
這位南山坊主和她記憶中一樣,身形軒昂面容方正,留着短髯,氣質沉穩淵博,看着一派正人君子。
天霖仙尊代她解釋:“坊主,小喬仙子之前墜湖瀕死,大徹大悟,決心斷絕前塵,故而給自己起了個新名字,叫喬安。”
蕭項晖臉色瞬間變了,他不敢置信看着喬安:“玉珠你……”
“是這樣的坊主。”
喬安悄悄往太宸帝君身後躲了躲,一本正經:“我之前險些死了,是帝君救了我,為了報答帝君的恩情,以後我就是混沌秘境的人。”
太宸帝君耷着眼皮斜了她一眼,喬安對他讨好地笑了笑,他輕輕哼了一聲,對于她扯大旗倒是沒說什麽。
蕭項晖聞言,氣得全身哆嗦,指着她,痛心疾首:“你是怨恨為父,是不是?我知你怨你兄牽累你,你怨為父不能為你報仇,但是再如何我們也是一家人,這麽多年養育之恩,難道你連爹都不要了?!”
喬安老老實實:“不要了。”
蕭項晖:“……”
天霖仙尊眼看着場面不好收拾,不得不站出來咳嗽兩聲:“坊主,小喬仙子也是受了很大委屈的,心裏想不開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坊主先回去,帶着少主把傷養好,其他事等将來再說。”
蕭項晖不知道玉珠怎麽性情大變,竟然不再聽他的話,但是他清楚太宸帝君在這裏鎮場子,他如何也讨不了好。
所以天霖仙尊給的臺階他也順勢接下,讓人扶起自己的兒子,看着蕭朗虛弱的模樣,心痛不已,卻只能忍氣吞聲向太宸帝君拱手:“帝君,今日誤會,恕我南山坊先行告辭,有勞帝君照看小女,待來日我南山坊再來拜見。”
說着他轉身就要走,太宸帝君漫不經心:“你要走,本尊同意了嗎?”
全場氣氛瞬間凝固。
喬安立馬緊張地拽了拽太宸帝君的袖子,淚眼汪汪:“帝君,我桃——”
“閉嘴!”
“……哦。”
太宸帝君額角亂跳,阖了阖眼,把那口快沖出嗓子的怒氣又壓了下去,才對蕭項晖說:“喬安已經是我太宸座下、混沌中人,我要你回去就昭告三界,此後她再與你南山坊無一絲瓜葛。”
蕭朗聽了,氣得全身顫抖,竟掙開侍從的攙扶:“不!我不同意!她是我蕭朗的妻——”
“住口!”
蕭項晖狠狠扇了蕭朗一巴掌,蕭朗整個人就是一個踉跄,雙目赤紅,哀如泣血:“爹!”
蕭項晖眼中閃過一抹心痛,卻仍然轉過身,對太宸帝君躬身,一字一句:“帝君旨意,不敢不從,待我等回去,便通傳三界。”
太宸帝君嗤笑一聲,一個拂袖,半空徑自撕裂開一個結界,冷眼看着南山坊一行人穿過結界離開。
天霖仙尊表情凝重,輕聲說:“帝君,南山坊主深沉狠辣,不可不防啊。”
太宸帝君扯了扯唇,戾态橫生:“一個一個的,時候久了,就不安分。”
說到這兒,他忽然笑了笑:“早知當年一氣兒殺了,才是最省心的。”
天霖仙尊不由打了個寒顫,低頭不敢言語。
太宸帝君懶怠得轉過身,就對上喬安眼巴巴的小表情。
太宸帝君看見她就煩,不耐地擰起眉,語氣很差:“再敢提你的破桃,你以後就不用說話了。”
“不是桃不是桃。”
喬安趕緊搖頭,忙不疊指向自己的頭頂:“帝君你快看,我頭上長花了,一覺起來就長花了。”
太宸帝君眯着眼:“有嗎?”
“有啊!”
喬安使勁踮着腳,就快把頭怼到他鼻梁上,着急說:“這兒這兒!小白花,還有倆葉呢!您看見了嗎!”
太宸帝君看了看:“好像是有一個。”
喬安快哭了:“帝君我該怎麽辦啊怎麽就長花……”
“嗯。”
太宸帝君漫不經心一聲,擡起手在她頭頂摸了摸,随手就拔了下來。
喬安只覺得頭上一癢,太宸帝君自然地收回手,順手把花塞進嘴裏:“好了,這回沒有了。”
喬安:“……”
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