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皇帝他下限深不可測(八)

金秋八月, 皇帝下旨,點文武百官、宗室重臣及其家眷,赴長垣皇家圍場秋獵。

鐵騎縱橫, 旌旗蔽空, 三四萬人的隊伍在官道上蔓延開來, 如黑色的潮水, 浩浩蕩蕩, 望不到邊際。

喬安掀開鳳辇的簾子往外看,看見連綿不斷的青山, 大片大片茂密的樹林連接着廣闊的草原,遙遙望去,一片深深淺淺交織的綠色, 宛若潑墨染就, 讓她不由地輕輕吸氣:“真好看……”

“長垣的景色的确不俗。”

門簾被掀開,一身豔色華服的裴淑妃走進來, 看見喬安扒着窗戶靜靜有味地看,不由笑道:“要說壯闊, 還當是西北的草原壯闊, 草色連綿、一望無邊, 偶爾有大群的羊群跑過, 如白色緞帶點綴, 美得驚人。”

喬安才想起來裴家鎮守的, 正是西北的邊疆。

喬安好奇:“你從小就在西北長大嗎?”

“正是。”

說到自己的家鄉,裴淑妃臉上笑容更盛:“西北不像中原長安這樣花團錦簇,那裏民風彪悍豪爽,許多人家的兒女自幼習武,善騎射, 我很小的時候就騎着馬在草原上跑,九歲的時候就射殺過我的第一頭獵物,是一頭很漂亮的雪狼。”

“哇——”

喬安崇拜地湊到她旁邊:“裴妹妹,你好厲害。”

九歲就能殺狼,小說都不敢這麽寫,果然是将門虎女,牛逼,真的太牛逼了!

裴顏靜靜看着她。

裴顏很早就發現,皇後是個很幹淨的人。

那種幹淨,不是相貌,而是氣質、是心性;她身上總有一種孩童般的天真和純粹,仿佛有着魔一樣的感染力,難過的時候可憐兮兮的小表情能讓人心都軟成水,而高興的時候眼睛都會閃閃發亮。

就比如現在,皇後絲毫沒有如正常的貴女貴婦們一樣、因為自己小小年紀就殺過狼的殘忍和血腥而恐懼,反而真心實意地崇拜自己、毫不謙虛地大聲贊揚自己,好像自己幹了什麽經天緯地的大事一樣。

Advertisement

沒有人能在這樣純粹而熱烈的眼神中無動于衷,裴顏不自在地側了側臉,不讓她看見自己微微泛紅的耳尖。

裴顏不太自在地說:“沒什麽,我們很多人都是這樣的。”

喬安立刻彩虹屁:“那裴妹妹也是最厲害的!”

裴顏:“……咳,咳。”

裴顏抵住唇,輕咳兩聲,突然拿出來一個油紙包,慢慢打開,露出兩小摞奶白色的小巧糕點。

“出來的時候,禦膳房新進了一批西北羊,我要了些羊奶做成的羊奶糕,是我們那裏的名吃,味道很好,我給姐姐拿點。”

喬安眼睛唰地就亮了。

她捏起一塊塞進嘴裏,濃郁的奶香味在嘴裏蔓延,回味又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淡淡鹹香,好吃得不得了:“超好吃,嗚又能打狼又會做糕點,你也太厲害了!”

裴顏笑着又遞給她一塊:“姐姐喜歡就好,我下次再做給姐姐吃。”

喬安連連點頭,又捏起一塊狼吞虎咽,裴顏看得心裏高興:“我們還有一種奶磚,是和突厥人學的,化在茶裏做成奶茶,味道也很獨特。”

“突厥?”

喬安好奇:“聽說邊疆現在和突厥還在打仗?”

“一直都有摩擦。”

裴顏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眼底閃過些許厲色,她淡淡說:“突厥不事耕桑,又生性貪婪好享受,看我大周如此富饒,自然蠢蠢欲動,尤其是先帝晚年那幾年,大周國力衰微,突厥幾次東進,我們很艱難才打回去;萬幸自從陛下登基,極為看重邊關軍防,邊疆征兵得以一年年擴張,一應兵饷軍備也都發得充足,突厥頗為忌憚,倒不敢輕舉妄動。”

“陛下登基這幾年,一邊減賦稅寬國策以安撫官員百姓、穩固朝綱,一邊又鐵血手腕鎮壓斬殺了大批世家舊吏,清繳來的大批紋銀直接投入軍備和民生,國庫一度空虛到需要拿宮中的私庫填補,為此曾引起百官嘩然反對,但是陛下态度強硬、執意如此;而如今不過幾年,我大周四海升平、河清海晏,頗有盛世征兆,這一切都證明,陛下是多麽的有先見之明。”

裴顏輕聲嘆息:“能得陛下這般的明君,是我裴家之福,是西北之福,更是整個大周之福。”

喬安沒想到裴顏竟然這麽崇拜皇帝。

喬安咬着糕的動作不由慢吞下來,她糾結片刻,小聲說:“裴妹妹,你是不是喜歡陛下啊?”

要不然像裴淑妃這樣烈火般驕傲的姑娘,她怎麽會願意進宮?

喬安試想了一下,年輕的裴淑妃還是個單純的小姑娘,無意得知了皇帝的英武事跡,芳心暗許,從此放棄大西北自由快活的縱馬時光,換上一身繁複的嫁衣,遠離家鄉,為愛孤身走進這冰冷黑暗(?)的後宮,從此不複見天日……

裴顏:“……”

裴顏表情古怪,尤其是當看見喬安眼眶都微微紅了的時候,她的心情更是一言難盡。

裴顏無奈說:“不是,我對陛下只有尊敬敬仰之情,而且我和陛下的關系也不是你想象得……”

“不要再故作堅強了。”

喬安一把攥住她的手,淚眼汪汪:“裴妹妹,你太苦了,喜歡上那樣一個男人,為了他犧牲那麽大,你真的太苦了……”

可是皇帝個狗比啊,再英武再威嚴也是個人模狗樣的狗比啊!

想想那些觸目驚心的小黑本本,想想上面的大周刑法大全,喬安就覺得皇帝特別有前世某部電視劇裏狗皇帝男主的風采,這他媽喜歡他不如喜歡一條狗,起碼後者還能保證生命安全,前者有可能反而被利用死全家啊!

喬安至今都沒搞明白皇帝的行為邏輯,不過她倒也并沒什麽所謂,反正自己死都死過了,和皇帝愛咋地咋地,最差也不過是皇帝其實是有什麽陰謀要搞死自己,那自己多活這些日子也是白賺的。

但是裴淑妃不一樣啊,她還不知道皇帝是個變态啊,電視劇裏不都這麽演的嗎,冷豔單純的絕美少女因為茫然無知愛錯了人,自己和家人都受到傷害,從此心如死灰一蹶不振……喬安代入一下裴淑妃失魂落魄的絕望樣子,感覺自己都要窒息了!

不!小孔雀這麽好看不能傷害小孔雀!

喬安一把握住她的手,真心實意:“裴妹妹,你信我的,你別喜歡他,人間不值得,咱們一起吃吃喝喝打麻将它不香嗎?戀愛一時爽全家火葬場,你不為你的腎也得為你的身着想啊。”

裴淑妃愕然看着喬安苦口婆心的樣子,半響,倏然笑了起來。

她反握住喬安的手,輕聲說:“姐姐,我真的不喜歡陛下,當年進宮也是為了家族和自己,況且……”

像是想到了什麽,裴淑妃眼底閃過一縷暗芒,她輕笑一聲,意味深長:“若要真說想嫁,比起陛下,我當年更想嫁的可是秦王呢。”

只可惜,秦王也算果決狠辣,硬是找了個擋箭牌躲了過去,否則如今這西南疆域誰當家做主,還不一定呢。

啧,真是可惜……

喬安聽愣了。

什麽意思,難道裴淑妃真愛不是皇帝,是秦王?!

喬安腦子裏瞬間閃過“三角戀”“兄弟争媳婦”“嫂嫂文學”等等不可描述的字眼……

喬安:……對不起,我髒了。

正在這時,車簾又被掀開,皇帝彎腰走進來,看見喬安和裴淑妃坐在一塊兒,眉峰就是微微一挑:“淑妃也在。”

裴淑妃看見皇帝,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

她不動聲色松開喬安的手,刻意和她拉開些距離,才起身恭敬問禮:“見過陛下,臣妾看皇後娘娘一個人寂寞,就來陪娘娘說說話。”

“朕不知道,原來淑妃還是個熱心人。”

皇帝似笑非笑:“皇後寂寞,有朕陪,就不用淑妃操心了。”

喬安在旁邊聽着,都為裴淑妃心酸。

聽聽,聽聽,這什麽狗言狗語,同樣都是媳婦,雖然古代有大小老婆的差別,那也不能這麽區別待遇啊,那淑妃心裏得多難受。

喬安忍不住想去握裴淑妃的手,皇帝眼睛立刻看過來,眼神瞬間鋒利如刀,陰飕飕說:“皇後這是幹嘛呢,想握手來握朕的,想握哪兒朕都給你握。”

“……”喬安忍無可忍:“陛下你夠了!裴妹妹她也是——”

“娘娘,臣妾沒事。”

裴淑妃站起來,對喬安安撫一笑,又柔順沖着皇帝屈膝行禮:“既然陛下回來了,陛下與娘娘聊,臣妾就先回去了。”

皇帝立刻讓開門,皮笑肉不笑:“回去吧,閑得就抄佛經去,省得有什麽花花腸子,好好修身養性去。”

喬安瞬間就要炸,裴淑妃在她發飙之前迅速應了一聲“是”,然後直接下了車,下車後才對她笑了一下,然後就走了。

喬安:“……”

喬安一口氣憋在嗓子裏,不上不下。

這還不算完,裴淑妃一走,皇帝臉立刻拉下來,撩開袍角在她對面坐下,冷哼兩聲:“裴妹妹?真好啊,都叫上妹妹了,叫朕都沒這麽親熱過。”

喬安:“……”

喬安:“???”

這都能攀比?!

喬安覺得皇帝絕對有資格載入史冊——古代人類迷惑行為大賞。

“說說笑笑,靠那麽近,要貼上嗎?大秋天的你們不嫌熱嗎?”

皇帝繼續陰陽怪氣,一把拉住喬安的手,跟搓玉米棒似的使勁搓:“還握着手,怎麽着,她是多兩根手指還是少兩根手指你這麽稀罕,朕的手就差嗎?朕哪兒差了?朕看你啃雞爪子的時候都沒這麽積極啊!”

喬安:“……”

喬安:你雞爪子,你全家都是雞爪子!

喬安一把把手抽回來,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扭過頭去。

皇帝看得更生氣,指着她:“你這是什麽态度?你快過來給朕認錯。”

喬安無語了:“我有什麽錯?”

皇帝理直氣壯:“你對她都比對朕好!你不守婦道!你錯大發啦!”

喬安:“……”

喬安很想把茶幾糊在他臉上,看看是桌板厚還是他臉皮厚。

皇帝看她一臉一言難盡毫無悔改之意,出離憤怒了:“你是不是還不服氣?”

喬安終于忍不住吐槽:“陛下您講不講道理,您現在是标準的無理取鬧的您知道嗎?”

“你還敢說朕無理取鬧?她可是個男——”

皇帝聲調瞬間飙起八個維度,他像是想說什麽,但是又突然卡了一下。

就在喬安以為他終于想明白了要恢複正常的時候,皇帝倏然冷笑,陰陰說:“是啊,朕就無理取鬧了,怎麽樣,朕是皇帝,九五之尊君臨天下,朕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你管朕呢?!”

喬安:“……”

喬安無話可說,只能報以看智障的慈愛眼神。

“範斌!”

皇帝怒發沖冠,扭頭就吼:“死哪兒去了!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快給皇後上午膳!”

“!!!”喬安臉色瞬間大變,面如死灰。

範大監低眉順眼端着兩個食盒進來,端出來六個色香味俱全裝盤精致的盤子:

紅燒炖鹹魚,香蔥清蒸鹹魚……以及最後的壓軸大菜,香辣炭烤鹹魚。

喬安:“……”

範大監掀開蓋子,瞬間濃濃的鹹魚香氣填充滿整個馬車,承載着禦廚滿滿的誠意和求生欲,讓人聞之欲醉、心曠神怡。

範斌屏住呼吸,面帶營業性标準微笑:“陛下,娘娘,請。”

喬安看着這豐富的菜色,激動得都要落淚了。

皇帝夾起一塊清蒸鹹魚,夾到喬安碗裏,眼神慈愛:“皇後,趁熱,快吃。”

喬安感動得夾起半條炭烤鹹魚,直接怼皇帝碗裏:“陛下,您也吃!”

皇帝:“……”

喬安:“……”

皇帝和喬安對視一分鐘,皇帝突然冷笑:“吃就吃,朕和皇後一起吃。”

說着皇帝夾起碗裏的鹹魚,連魚骨頭帶肉一起塞嘴裏。

喬安清晰地看見他表情一瞬扭曲。

皇帝用嚼殺父仇人的力氣惡狠狠嚼着魚肉,在咔嚓咔嚓的碎響中,直勾勾地盯着喬安:“皇後,吃啊。”

“……”喬安顫抖的手夾起碗裏的魚肉,塞進嘴裏,眼淚唰地就掉下來。

這可真是鹹媽給鹹開門了——鹹到家了!

車廂裏一度十分安靜,只有艱難咬魚肉的咀嚼聲和雙雙成趣的幹嘔聲。

“……為什麽。”

好一會兒,喬安哽咽:“我們為什麽要互相傷害?”

皇帝嚼着魚肉,一臉仇恨社會:“因為朕高興。”

喬安:“……”

喬安哭着端起茶杯就往嘴裏灌,皇帝直接把茶壺拿過來,仰頭一飲而盡。

皇帝看着表情漸漸呆滞的喬安,猙獰一笑:“皇後不高興,朕就高興……”

他艱難地咽了口滿嘴的鹽,額角青筋一跳一跳,一個個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朕特別高興!”

“……”喬安捧着茶杯,呆呆地看着空了的茶壺,手上的杯子就掉到地上,“咔嚓”一聲,碎了。

喬安“哇”地一聲哭出來。

這日子沒法過了!大家一起同歸于盡吧!

…………

車隊抵達了長垣圍場,喬安一臉菜色出來放風。

新鮮的空氣和天然的綠色氧吧填補她內心的空虛,她連看樹葉都像是鹹魚躺平的形狀。

喬安:……真的越看越像,嘔——

“皇後娘娘。”

“娘娘!”

“娘娘一起來玩啊——”

大周後宮團的姐妹們如放飛的小鳥兒,叽叽喳喳跑過來。

高昭容高興地舉起一盆花:“娘娘您看,好好看的小粉花,是李姐姐給我選的。”

李昭儀矜傲地點點頭:“沒什麽,這種花不叫小粉花,應該叫粉蕊香萼小芙蓉,是一種難得的可以在外面自由生長的花,相傳在前朝有一位寵妃……”

“娘娘,您看我這個兔子可不可愛?”

“娘娘也看看我的,我的這只才可愛!”

王修媛張充儀娴熟地擠開李昭儀湊到喬安旁邊,炫耀着懷裏的兔子。

喬安一看那白乎乎的兔子,心情好了不少,頓時贊揚:“好可愛哦。”

王修媛張充儀瞬間咧開嘴笑,不過張充儀很快不滿說:“王修媛你笑什麽,娘娘是誇我的。”

王修媛不甘示弱:“你才胡說,娘娘明明是誇我的!”

張充儀頓時怒了:“你說什麽?明眼人都能看出我這只可愛,我這只耳朵有尖尖毛!”

王修媛:“我的才可愛,我的這只尾巴圓。”

張充儀:“我的才——”

“呀,那不是司賢妃嗎。”

高昭容突然指着不遠處。

妃嫔們立刻齊刷刷扭頭看去,王修媛和張充儀也不吵了,看着賢妃那白衣飄飄的纖弱背影,張充儀驚奇說:“她不是小仙女吹不得風嗎?穿這麽薄的衣服出來,要玩苦肉計是怎麽着?”

王修媛眼珠轉了轉,興奮說:“咱們跟上去瞧瞧?”

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紛紛響應,喬安可有可無地被拉着一起走。

前面的路越來越寬,圍聚來的人也越來越多,李昭儀突然想到什麽:“哎呀,我想起來了,這次秋獵不是藩王們也要赴京伴駕,這不正是通往嶺南那邊的官道嗎。”

“嶺南?”

“藩王?”

妃嫔們面面相觑,突然異口同聲:“秦王?!”

喬安:“…?”

“絕對是秦王,要不然還有哪位藩王有這排面。”

張充儀激動說:“秦王要回來了!又能見到秦王了!”

王修媛也激動說:“不僅秦王來,聽說他還帶着他的玄甲鐵騎一起來!”

張充儀表示這無所謂:“那是必須的,要不然陛下指定得當場弄死他,秦王長得那麽好看,怕死根本算不上缺點。”

王修媛點頭:“你說得對,希望陛下晚兩年再殺他,那時候他老了長得也不好看了,殺就殺了也不心疼。”

張充儀贊同:“不過英雄遲暮看得人心酸,還是祝願他早日毀容吧,他早死早超生,咱們這心裏也好受。”

“……”喬安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得是什麽殺父奪妻之仇?你們至于這麽恨他。

官道邊已經零零散散圍了許多人,除了一些官員公子,還有許多都是風華正茂的年輕貴女小姐們,在侍女們的簇擁下三兩湊在一起,遮着面紗半掩着團扇,興奮地翹首以待。

“啊!來了來了——”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陣驚呼,遙遙可見官道盡頭揚起的風沙,血紅色的王旗迎風招展,一隊隊着玄色鐵甲的鐵騎披着落日的餘霞踏塵而來。

五千鐵騎最前方,是一個極為年輕的勁裝甲胄男子。

他容貌陰柔俊秀,有一雙狹長上挑的狐貍眼,膚色白皙,薄薄的嘴唇不耐地抿着,唇色卻極淡,眉眼橫飛間透出說不出的涼薄陰骘,一身血凝般的乖戾煞氣,讓人一見,便如透骨生寒。

喬安聽見身後嘆息的聲音:

“秦王還是這麽好看……”

“一點也沒老。”

“皮膚還是那麽好,一點沒曬黑,白得都要反光了……”

喬安:“……”

秦王披着猩紅色的披風,頭戴紫金王冠,騎在一匹通體赤紅的汗血寶馬上。

駿馬烈烈疾馳,揚起的塵沙飛濺,踏地的震動驚起周圍一陣陣驚呼,他卻置若罔聞也視若無睹,只徑自帶軍縱馬而過,從頭到腳都寫滿了無言的傲慢和猖狂。

喬安看着那少說五千八千、軍容整肅彪悍的玄甲軍隊,覺得這位秦王哪一天被皇帝幹掉,真的死得一點都不冤。

韭菜長得高都容易被割呢,你個親王這麽狂,你不涼簡直沒天理。

喬安還看見了那位司賢妃,就站在官道那邊的一座小亭子裏,白裙飄飄翩若驚鴻,似乎一直在望着這邊。

可惜秦王帶軍疾馳而過,從始至終眼皮子都沒往兩邊瞟過。

直到人都沒影了,小說裏的什麽“驚馬一見鐘情”“舊情人喜相逢”“霸道王爺和柔弱皇妃的絕美虐戀”都沒有上演,搞得喬安還有點小失望。

唉,不能再聽妃嫔團說八卦了,搞得她現在看誰誰都覺得有奸情。

喬安搖了搖頭,扭頭正要招呼大家走了,突然對上一雙溢滿了痛苦和思念的眼睛。

那是一個年輕的清俊藍衣男子,站在人群中,周圍人來人往,他卻一動不動,只定定凝視着她,眼中滿是深情和苦痛。

看見他,喬安的心突然開始一陣陣擰痛。

喬安:“……”

喬安大驚失色。這身體竟然還有突發性心髒病?!

藍衣男子見喬安面露痛苦之色,心頭大震,終于忍不住要上前來:“皇後娘——”

喬安捂着心口扭頭就走,徒留愕然失落的藍衣男子在後面,癡癡看着她的背影。

喬安走得飛快,正在聊天的妃嫔們不明所以,趕緊跟上,喬安對她們擺擺手:“我累了,回去躺會兒,你們自己玩吧。”

妃嫔們只好看着她離開,李昭儀奇怪:“娘娘看着臉色不好看,難道是生病了?”

“可能是出來着了風,不太舒服,回去躺一躺。”

張充儀低頭看着懷裏的兔子,突發奇想:“聽說雪狐有靈,最有福佑,要不咱們去抓一只雪狐給娘娘送去,給娘娘添點喜氣。”

“有道理。”

衆妃瞬間亢奮:“咱們這就去抓。”

……

喬安回去就開始做夢。

夢裏出現各種亂七八糟的畫面,一會兒是蘇瑤和那個藍衣男子相愛,一會兒是自己墜下山崖,一會兒是蘇瑤上吊,一會兒是自己救了個男人……嗯?救了個男人?!

在夢裏,她艱難爬上山崖,剛探出一個腦袋,迎面就沖來一個男人。

男人身上到處都是刀口,流出的血幾乎将他整個人染紅,散亂的長發遮住他眉眼,只有一雙血腥尖銳的眸子,像是冰花落在劍鋒上那一瞬的冰冷肅殺。

無數舉着長刀的刺客追在他身後,他只盯着山崖陡峭的峭壁一往無前。

夢裏的喬安扒着石壁,一只手已經抓在地面上,呆呆看着他朝自己跑來。

他沖過來了。

他跳了。

他撞到自己了。

他才看見自己,瞳孔一縮,震驚了。

他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麽,然後——然後他們就一起墜崖了。

喬安:“……”

喬安:啊啊啊我OO你個XX——

“皇後,皇後!”

“喬安,你醒醒。”

“喬安你醒醒,你睜開眼看看朕。”

喬安聽見耳邊不停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嗡嗡嗡比蚊子還難纏。

喬安生生被叫醒了。

她迷茫地睜開眼,對上皇帝擔憂的眼神。

她才恍惚發現自己正靠在皇帝懷裏,皇帝坐在床上,把她的上半身摟在懷裏,一手環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端着一碗熱騰騰的湯藥。

看見喬安醒過來,皇帝驟然舒出一口氣,低下頭,抵了抵她的額頭,輕聲說:“你突然昏迷不醒,還一直說夢話,可把朕吓壞了。”

喬安聽着他說話,總有一種還在做夢的不真實感,一時有點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她眨了眨眼,突然揚起腦袋,認真盯着他的臉。

皇帝還在後怕,按着她的腦袋就壓回自己胸口,像哄孩子一樣,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沒事兒,別怕,就是魇着了,朕讓太醫給你開了養神的藥,喝了你睡一會兒,朕陪你——”

“陛下。”

喬安遲疑說:“…我好像想起來點啥了。”

皇帝聲音一卡,眼神一震,緊緊盯着她,幽深的眸色裏像是有什麽在翻湧。

他喉結緩緩滾動了一下,好半響,才啞聲說:“你……想起什麽了?”

喬安回憶:“我想起來,咱倆是不是一起墜崖了?”

皇帝握着她肩膀的手一緊,聲音越發地輕柔:“對,還有嗎?”

喬安慢吞吞說:“您把劍插進石壁裏,然後我們倆一路翻滾下去,最後還是您抱着我墊底來着。”

皇帝表情似哭似笑,他在她額角輕吻一下,含笑柔聲逗她:“當時朕就在想,這麽好看的姑娘,可不能傷着,然後朕就——”

“然後您就禿了。”

喬安比劃了一下,一臉同情,感慨說:“事實告訴我們,摩擦會生熱,而頭發比衣服更易燃,尤其是絲綢,遇上火就是個弟弟,根本杠不過頭發的蛋白質。”

皇帝:“……”

喬安唏噓:“科學拯救世界,短發拯救人生,君抱我以墜崖,我報君以頭禿。”

好詩,真乃絕世好詩也!

喬安不由發出靈魂的呼喚:“喬安啊喬安,你怕不是個天才!”

皇帝:“……”

皇帝:“!!!”

皇帝面目扭曲:“喬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