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蠱雕

白衣烏發的高挑青年低下頭,眨一眨琉璃的眼睛,輕聲笑:

咦,你怎麽在這裏?

林應和樹苗兒躺在主卧。樹苗兒很幸福。一邊是叔叔,一邊是抱抱熊,他在中間,非常安全。如果貓貓也在就好了。樹苗兒蹬蹬腿,不小心一腳踹上林應。不過林應反正也沒睡。

林應正在進行階段性勝利總結。

總結兩點要素:第一,食物。第二,樹苗兒。

林應再不要臉也沒法把自己加進去。不過他并不洩氣,堅持不懈百折不撓是他的優點。流浪貓咪已經進家門,往下一切都有周密的計劃,十拿九穩。

在充分發揚人民群衆樹苗兒的主觀能動性的條件下,堅持上兵伐謀這一方針不動搖。感謝偉大的孫武。

人民群衆樹苗兒看林應,林應翻身側卧,拍拍樹苗兒的小肩膀:“組織對于樹苗兒同志提出表揚。”

樹苗兒很納悶。

“叔叔,叫貓貓來一起嘛。”

林應清清嗓子:“為啥。”

樹苗兒更納悶:“一起睡覺多好呀。”

林應笑:“不可急于求成。”他握着拳頭,“祝叔叔我成功吧。”

樹苗兒很男子漢地攥緊小拳頭,跟叔叔輕輕對磕:“好滴。”過一會兒,“貓貓在隔壁做什麽?”

林應摟着樹苗兒:“這時候了,當然是睡覺。你也睡覺,明天一睜眼,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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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苗兒保持安靜。林應入睡快,被訓練出來的,幾乎不失眠。他倒是從來不打鼾,睡覺很輕,随時能醒來。等林應呼吸穩定,一瞬間巨大的羽翼充斥房間。

溫柔,強悍,殺意凜凜,只為守護。

樹苗兒攥着被子終于等到,非常高興,小身子振奮一下。林應一只胳膊松松地罩着他,一只翅膀跟着手的姿勢垂下來,柔和地護着樹苗兒。樹苗兒小小的心被溫暖塞滿,他伸出小手摸一摸羽翼。

晚安。

烏發白袍的青年當風而立。風愛他,撩起他的頭發和衣服。他在笑,琉璃的眼睛望得穿光與影。

青年吟唱,杳杳寂靜之處清湛澄撤的聲音,随天風飄散。

言辭?

不,不是。

他在笑什麽?

他在唱什麽?

林應叼着煙,一晃神。他身邊的人巨細無遺地介紹布置,重點是林召的辦公室。林應捏捏鼻梁,仔細看建築的設計圖,研究調整沿路的監控設備。

“負責這一層的保潔人員都調查過了沒有?”

“調查太耗費時間,全都換掉,替換成咱們公司自己的人。”

林應點頭,不停眨眼。

“您精神不太好,去休息一下?”

林應笑一笑:“沒事,昨天晚上稀裏糊塗做一晚上夢。”

走廊上總部的職員來來往往,互相交換個眼神。這個黑襯衣牛仔褲的男人就是小林總,林總的弟弟,平時見不着人。一旦出現,就說明氣氛緊張了。林總身邊沒什麽保镖,也從不前呼後擁,只要有小林總就夠了。

土地招标迫在眉睫,林總率領總部的菁英們徹夜開會。商業上的事林應不太明白,他出現在這裏,純粹是為了一些不入流的伎量。

林應冷笑,往林召辦公室扔死老鼠,怎麽想出來的。不過這也說明安保工作有疏漏,監控錄像裏根本找不到是誰這麽幹的。

技術組論證一晚上連續利用攝像頭死角不引人注目地進林召辦公室再出來是否可能,結論是絕對不可能。

林應反複觀摩所有監控錄像,終于讓他捕捉到一絲可疑的聲音。聽不真切,确實有。技術組把聲音單獨截出特別處理,分析還原,遞交給林應。

林應按下電腦,一聲高亢嘹亮的唳嘯沖向長天。

言辭一擡頭,愣住。樹苗兒拽拽他:“貓貓?”

言辭捏捏鼻梁:“哦抱歉,我剛剛好像聽到一個老朋友的聲音。”

樹苗兒咯咯樂:“好像叔叔哦。”

“什麽好像叔叔?”

樹苗兒努力皺着小眉頭一臉嚴肅用小手指捏鼻梁:“這樣。”

言辭神情自若,脖子發紅。他陪着樹苗兒盤腿坐在地毯上玩玩具。樹苗兒神秘兮兮:“你看到翅膀了沒。”

言辭神秘兮兮:“看到了。”

“超級好看。”

“嗯嗯。”

樹苗兒搭積木:“叔叔自己不知道。”

言辭驚奇:“你告訴他了。”

樹苗兒奶聲奶氣:“說一遍,不信,就不說了。”

言辭覺得樹苗兒比自己出息。小小的樹苗兒有一個小小的世界,自得其樂。言辭摟着樹苗兒,努力平複心情。

“乖乖地好好長大吧。”

樹苗兒笑眯眯地剛想說話,忽而眼角流下血珠。樹苗兒小手一擦:“咦?”眼睛,鼻子,嘴角,耳朵,一瞬間血液洶湧而出。

奶胖的小臉,鮮血淋漓。

林應站在會議室門口往裏看。為了确保安全,會議室大門不關。反正能進林召會議室的保镖都是林應的過命兄弟,而且他們基本上不懂商業。多功能會議室的大屏幕在播放PPT,一個矜持高傲的年輕人正在講解集團勢在必得的方案。地圖林應倒是看懂了,爛尾樓以東。怪不得林召說什麽都要那個爛尾樓,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是……爛尾樓以東有大片的田地。

城市在不斷擴張,擴張,這個龐大的怪物一口一口吞吃耕地,勢不可擋。林應看一眼端坐的林召,發覺林召幾乎就是這個貪得無厭高歌猛進熾盛繁華的城市的具象。吞噬,進攻,掠奪。

林應的手機震動。他離開會議室門口,找了個僻靜地方接起:“喂?言辭?”

手機裏言辭的聲音異常離奇。他用沒有溫度鎮定的聲音告訴林應:樹苗兒出事了。趕緊回來。

林應立刻挂了電話,開車回家。一進門,撲面的血腥氣。

樹苗兒躺在空曠客廳的正中間,小臉上都是血。身下是言辭畫的巨大血陣,花紋瑰麗陰森。言辭的戒指擺在樹苗兒周圍,亮得仿佛被點燃。

言辭為了要足夠的血畫陣,把自己十根手指全都豁了。他面無表情瞪着林應:“樹苗兒被人咒了。”

林應木在門口,言辭的腦子高速運轉:“我必須搞清楚樹苗兒到底是被什麽咒的。必須搞清楚。現在我只能給他止血,否則樹苗兒的血會從七竅流光。但是我現在搞不清楚。能造成這種後果的咒太多。讓我想想。”

言辭是瘋的。

他正在鎮定地發瘋。

林應伸着手,不知道是安撫他,還是去抱樹苗兒。言辭機械地念叨:“你現在先不要厭惡或者害怕我。不是時候。先救樹苗兒。救了樹苗兒我立刻離開。”

他就像不知道痛了一樣,十根美麗的手指滴答血珠。他努力地回想用得上的陣法,跪在地上不停地畫。

林應抽自己一耳光,上前扶着他的肩:“言辭,你看着我,你看着我,跟我講到底怎麽回事!”

言辭還是念叨:“我怎麽這麽沒用。跟着樹苗兒還讓他被咒了。沒用。沒用。”

林應突然想起:“言辭,我哥最近遇上些怪事,他的辦公室裏出現死老鼠死兔子之類的東西,後來升級到死胎。你覺得……”

言辭突然奮起瞪林應:“死老鼠死兔子死胎都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你記得确切時間嗎?”

“我只能知道确切的發現時間。”林應箍着言辭的肩膀,他想去看樹苗兒,言辭畫的血陣太大他走不過去,“今天錄到一個很奇怪的聲音,像是……鷹的叫聲……”

言辭低聲笑起來:“原來,原來。”

林應努力跟他說話:“鷹要害樹苗兒?”

“那是蠱雕,它是來提醒你哥的。我知道了。怪不得我沒發覺,這王八蛋他咒的根本不是樹苗兒,是你哥!他要你哥斷子絕孫!”

林應皮膚麻麻地起粟:“言辭……”

言辭伸手一招,手中出現皮鞭。皮鞭靈巧地游到樹苗兒身邊,纏上他的腰。言辭的血順着皮鞭走,一路滴滴答答往樹苗兒那裏去。

林應看到腳下的血陣發出金光,緩慢地,轉動起來。

言辭的臉上浮現笑意,他嘴唇輕輕蠕動,無聲地念咒。林應被言辭笑得毛骨悚然:“言辭?”

言辭咧開嘴,笑得猙獰:“我和樹苗兒的命連在一起,我看誰能咒我!”

血陣繼續旋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向天地山川借一縷鴻蒙初始的力量。古老,恢弘,生殺予奪,造化千秋的力量——

林應聽見遠古衆神杳渺地相和!

言辭青筋迸起雙目血紅,攥着皮鞭全身發抖,精純蓬勃的力量搗毀他的神智,沖垮他的思維。從未消弭的恨意被煽惑,毀天滅地,言辭失控,毀天滅地……

他看到一雙羽翼。

罡正的血氣,圍着他。

殺,只為守。

林應摟着言辭,恨不得把他嵌入自己的心。

言辭大喝:“敕令!”

蠱雕唳嘯經驚徹蒼天。

正在作法念咒的人眼睛,耳朵,鼻子,嘴血液噴發。一個胖子急忙想上前,被斯文男子攔住。

男子微笑:“來不及了。”

胖子跺腳:“你不能見死不救!”

男子微笑不變:“我說過,不可輕易咒人,反噬承擔不起。”

胖子還是要上前,斯文男子不再阻攔,只是看着胖子徒勞地被噴一頭一臉血沫。

這種能耐……

真不愧是你的孩子啊。

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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