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咒下

火光炸碎木門,一陣尖利的像是女人又像是嬰兒的哭叫紮穿耳膜。路岑終于忍不住,開始幹嘔。言辭直直沖進走廊盡頭,林應跟着要去。猝不及防他和路岑的腿被什麽纏住,往後一拽,拖進另一個房間。

被纏的一瞬間林應雙手掌心向外護住脖子,這動作救過他無數次——柔軟的,筋膜一般的“繩索”順着他的腿轉眼往他的脖子上繞。林應雙手強行往外推掙開喉嚨,身體倒進羊水裏被一路拖行倒挂上天花板。

林應被繩索勒得指關節頂着下巴,手幾乎和脖子捆一起,張不開嘴,也看不到路岑在哪兒,不知道他是否活着。林應心裏暴怒,他多少年沒這麽狼狽過。世界颠倒,血液湧向大腦,迫使大腦運轉。林應以為所謂的“鬧鬼”無非是像鬼彈虛張聲勢,要麽就是知女花拳繡腿。他活了這麽多年終于知道真正的鬧鬼是什麽意思——索命。

林應發狂,他着急言辭,着急路岑,也着急自己那些兄弟。如果出了意外,都是他輕敵害的。手裏攥着的“繩索”在跳動,林應勉強把繩索推到自己視力能夠到的地方,轉着眼睛往下看,“繩索”是薄膜裏包着跳動的血管。

臍帶。

林應額角青筋暴起。臍帶已經嵌進雙手的肉裏,手指變色,骨骼作響。手背就貼着喉嚨,這個時候召喚割玉刀很可能一下子就被自己插死。旁邊的水聲消失,路岑不掙紮了,也聽不到另一個房間裏言辭的聲音。林應目眦盡裂強行悶吼:“刀來!”

沖天火光轉瞬即逝,林應摔進水裏,半邊臉一涼,一只眼睛頃刻浮上血色。林應一甩短刀,割玉刀飛出去割斷路岑身上的臍帶又飛回,林應反手握着,橫着前後左右一轉,确定沒有臍帶,奔向路岑:“死了沒有!”

路岑劇烈咳嗽。

鋪天蓋地的臍帶纏上來。

言辭闖進主卧室,拇指一彈,一張符淩空懸起,熒熒發光。言辭輕聲道:“您好?”

齊膝的水依舊嘩嘩作響,有漫過大腿的趨勢。非常豪華的定制大床淹在水下,床上有東西在蠕動。

言辭手指一轉,明光符飛過去,光芒一映,碩大的一團,緊緊裹着一個□□男人,越裹越緊。

胞宮。這個碩大的孕育生命的女□□官,正在絞殺一個人。

言辭伸手抓出自己的皮鞭,一鞭子豁開,一股血水湧出,一個女人痛苦的尖叫震得言辭大腦一跳。胞宮裏滾出一個男人,團着,身上皮膚融化大半,露出鮮紅肌肉。

言辭大聲道:“曲先生,您還活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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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不能動,眼珠子轉來轉去,雙手指甲全都翹起,嘴裏嗚嗚嗚地哀嚎着求饒。言辭慢慢接近他:“曲先生別怕,我來救你——”瞬息間言辭被裹住倒進水裏。

胞宮咯吱咯吱,絞殺言辭。

那男人看着言辭在胞宮裏掙紮,非常安靜。

林應和路岑背靠背,路岑手裏握着郭爾喀彎刀,沒命地砍。無窮無盡的臍帶,似乎改變策略,不再要勒死他們,而是要把他們從窗口摔出去。

“言辭說了,無論如何不能離開房子。”

路岑一直在琢磨跳窗,三樓摔不死人起碼離開這裏。林應斷然:“聽言辭的,不要離開。”

路岑一邊砍斷藤蔓一樣的臍帶,一邊叫:“為什麽?”

林應才得割玉刀,基本不會用,只能用蠻力削砍:“廢話!被拽出子宮,那不就成死胎了!”

從來處來,歸來處去。

“這樣才順應自然。”戴面具的男人看着半透明的器官裏裹着的人形,有點稀奇,“真是又奇怪又惡心的繁殖方式。”

他倒是不擔心白澤被融化掉。白澤本來也不是從這裏來的……床上那堆爛肉很聰明地裝死,面具男懶得理他。女人幽幽的哭聲從走廊蕩進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恩怨,面具男不感興趣。他一打指響,胞宮升到空中,胞宮中的白澤停止掙紮,仿佛死亡。

面具男反應過來,剛想轉身,背後被什麽東西頂着:“別動。”

面具男舉手投降:“上當了。”

言辭微笑:“做替身這種雕蟲小技。”

胞宮裏的“言辭”突然縮小,化掉,胞宮仿佛一只癟癟的袋子,頹然摔進水裏。

“我就說,白澤哪有那麽好抓。”面具男無奈,“一幫貪得無厭的,不信。”

言辭憤怒:“這産鬼是你搞的?”

面具男笑了:“産鬼怎麽可能是我搞的?你得問床上那堆……先生。”

言辭更怒:“新喪的産鬼,怎麽可能有這麽大力量?”

面具男背上的刀抵得更狠,面具男有點害怕:“冤有頭債有主,我只是……幫個小忙。你還真是個好人,床上這個貨色你也救。”

言辭幾乎大罵:“你難道不知道?厲鬼只有被打散,永不入輪回!這個女人和她的孩子全完了!”

“這輩子的仇不報,下輩子也沒意思。”

言辭手裏的刀往裏紮:“林應呢?林應和他的兄弟們呢?”

面具男從容轉身,正對着言辭,笑意盈盈:“小家夥,你能傷我麽?”

言辭一愣。

面具男還笑:“不要裝腔作勢了。年輕人,你不能傷我。”

言辭去揭他的面具,被他一把攥住手。他用手指撫摸言辭手裏的刀,沒開刃。

“你和你的養父一樣,不能傷‘人’,對不對?”

面具男逼視言辭:“你的養父是個爛好心的笨蛋,不能殺任啓,竟然拽他下地獄,跟他同歸于盡。然後呢?羽化大陣成功了。你們一家,真搞笑。”

言辭往後退一步。

面具男向前一步,緩緩抽出西洋劍比言辭:“你連反抗都不行。對不對?”

林應體力快到極限,路岑已經沒勁兒了。滑膩柔軟的臍帶,供給生命的臍帶,無窮無盡。

林應臉上劇痛,他完全顧不上去想到底多嚴重。血透了衣服,林應眼前發花,他急瘋了,他着急言辭。

“媽的來個幫忙的!”林應咆哮,“草他大爺的!”

林應罵完胸前一痛,被誰揍一拳頭。他半跪在羊水裏,将軍印略略露出紅光,他聽見金戈相撞,千軍萬馬的聲音。

面具男手裏的西洋劍耍個漂亮的劍花,言辭左躲右閃,臉上身上出現血道。他只能躲,連反抗也不行,在越來越深的羊水裏踉踉跄跄,是一只可憐的,被戲耍的小獵物。很快被逼到窗臺邊上,幾乎要翻下去。面具男人的劍在他臉上輕柔劃動:“不能傷人,哈?”

“他不能,我能。”

林應站在門口,手裏的割玉刀揚光燎焰,獵獵燃燒。他半邊臉的血,猙獰至極。他看向這裏,看到一身傷的言辭,又轉臉看面具男。

面具男的笑意從沒有五官的白板下溢出:“你居然還有力氣過來……”

林應依舊站在門口,身旁兩側的牆壁突然爆裂,無可匹敵的力量撞碎門框磚牆,走廊一面的牆壁幾乎瞬間全塌——翅膀。

言辭都傻了,如此強悍巨大的翅膀,太大了,每一片羽毛都是鋒利的刃,切開空氣,割斷視覺。黑沉沉的雙翼,地獄的顏色,地獄的力量,翕張着叫嚣毀滅。

林應的翅膀撞碎牆壁,機械的腳步聲踏着鐵靴走進來。六個□□将軍,六個弓箭女子,槍頭箭簇,對準面具男。

六甲六丁……

面具男真正吃驚。林應胸前的将軍印紅光隐隐,他松手放開言辭,自言自語:“大将軍承認你了,你倒是走運……”

“除掉他。”林應說。

六甲六丁,一旦命令下達,追殺至黃泉。

面具男的西洋劍一揮,割出一道生門,閃身鑽入,瞬間消弭。女人還在哭,尖叫,林應瞪着眼看言辭,搖搖晃晃走過來。他想摸摸他。

“疼吧。”林應說。

言辭還沒回答,林應一頭栽倒。

林應早就是強弩之末,身上到處是傷口,四周的羊水漾着淡淡的粉。言辭撲上去扶着林應,怕他嗆着。林應胸前的将軍印紅光漸漸隐去。六甲六丁一起轉向林應,半跪行禮,然後消失。言辭用手指撫摸将軍印,将軍印上有林應的血。兩千多年了,将軍印第一次承認佩戴者。

言辭眼淚簌簌往下砸。

謝謝大将軍。

謝謝您的守護。

走廊給林應砸得一塌糊塗,水聲汩汩作響,越來越深。言辭跪在水中扶着林應,他架不動林應,決定把林應背起來。路岑在另一個屋,不知生死。

言辭第一次覺得孤立無援。

如果只是他一個人,他沒有恐懼。現在有林應,他害怕了。

林應不能有事。絕對不能。

走廊及盡頭,一個女人,搖搖晃晃,走過來。

沒有血色,沒有肉色。身體松松垮垮,空的。孩子離開她的子宮,但沒有活下來。她一只手拎着一具嬰屍,小小的嬰屍臉上貼着語忘敬遺的黃缯。

言辭眼淚更急。

他搖搖晃晃把林應背起,放在書桌上,靠着一面還算完整的牆。床上的一團肉喉嚨裏咕咕地響,言辭沒有去看他。

女人拎着自己的孩子,走進房間,遞給曲先生。

曲先生渾濁的纏滿血絲的眼珠子轉,轉,轉着看言辭。

女人身上缭繞着濃重的黑色瘴氣。厲鬼無法超度,也淨化不了,只能打散。她只會越來越恨,越來越恨,離開這裏,先是曲家,再是其他人。

沒有人無辜。

所有人都無辜。

言辭看到女鬼把自己的孩子輕輕放在床上,一下子沉入羊水。他輕聲道:“你……聽不懂了。我追來,其實是想告訴你,你別殺人,你的孩子還有救,還能投胎……三界五道,過六橋,投人胎,有多難……”

女鬼伸手,一爪子抓進曲先生的臉,抓出兩只眼珠子。曲先生喊不出來,兩個眼眶,有眼無珠。

言辭閉上眼,緩緩念着,雙手向上托,一團溫柔的白光氤氲結印,越來越溫暖。羊水中的床上泡着的兩具嬰屍突然飛起,鑽入言辭雙手上的白光中,臉上的黃缯飛去,其中一個幼小的嬰兒,輕輕一蹬腿。

仿佛還在媽媽肚子裏,跟媽媽嬉鬧。

女鬼轉身,死去的目光挖着言辭。

言辭繼續念着,另一個嬰兒的小拳頭動一動。女鬼厲叫着上來奪,言辭轉身把白光一抛,扔出窗外。嬰兒肺部打開第一口氣宣告生命的哭聲震動天地,兩個孩子,飛出建築,出生了!

女鬼沖出窗外,整棟建築瞬間崩塌,沉入深淵。

曲家的保镖們正在檢查監控視頻,眼看着路組長出去迎接老板,轉臉老板和路組長還有一個年輕人就從客廳半空摔下來。

等林應再醒來,不在醫院,在家裏。皮肉傷全都消失。

言辭很能幹,把林應收拾得妥妥帖帖。林應看他忙忙碌碌的小樣,笑一聲:“疼不疼?”

言辭一頭鑽進林應懷裏,撞得林應一咳嗽。林應摟着他:“哎呦。”

“我好像看見自己有一對鋼鐵的翅膀。你別笑。”林應撫摸言辭的臉,“那個時候……我看見你身上有傷。我就跟瘋了一樣……”

兩對翅膀守護。一對翅膀屠戮。

言辭偎在林應懷裏,那兩對填滿房間的,巨大的血色溫柔羽翼,羽毛飄飄灑灑。多壯麗。林應看不到。

言辭在林應懷裏蹭蹭臉,我看得到,親愛的。你放心,我看得到。

“曲家怎麽樣了。”

言辭擰了個毛巾讓林應擦臉:“都挺好的……就是曲先生的皮膚毀了大半。林……大哥過來了一趟,沒說什麽,讓你安心休息。”

言辭一直在不停地忙,不停地忙,轉來轉去。林應嘆氣:“我只是體力不支,而且又不是你的錯。你在自責嗎親愛的?那你就是根本拿我當外人。”

言辭眼圈一紅,低着頭。

林應捏他的下巴:“親愛的,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內人。”

言辭噗嗤一聲:“內人不是這麽用的。”

林應裝可愛眨眼:“我知道啊,我就是你內人啊。”

言辭眼睛紅,臉也紅,頭更低,快冒煙了。

曲先生算是徹底毀容,眼珠失蹤,掙紮着活一天是一天。這件事讓老先生壓下來,一點水花沒有。獨苗廢了,曲家老老實呆在國外一聲不吭。趙家死了個姑娘癱了個兒子,也不吭聲。

言辭隔天買了一把花,去看墓地看曲夫人。曲夫人姓趙,是個長相普通的姑娘,神情溫和平淡,正在等待骨肉出生。

言辭對着趙姑娘的照片,用手背抹眼淚,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也有得意的,就是劉律師眼前這位。佻達活潑的女子,眼睛明亮,泛着野心與渴望的光。她的确很美,健康的美。反正白不了,跟着白種人追求美黑,全身上下鹵得濃油赤醬。

她生了曲家唯一的孫子。

七拐八拐這麽一算,曲夫人的遺産還有她兒子的份兒。籌備着認祖歸宗,然後等着曲先生趕緊死。當然需要律師,她終于有底氣請最好的律師。

比如,劉律師。

“當然,非婚生子是有財産繼承權的。”劉律師笑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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