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咒上
男人娶女人,天作之合。
男人家有名望,有家世血統。女人家有財,結結實實的錢。
曲夫人看書,看得很專注。自從懷孕,她就迷上各種言情小說。天天不動,血肉日漸豐盈,一個人形實實在在填在沙發裏。
她娘家往曲家填的錢也是實實在在的。曲家是一只漂亮的空箱子,只剩個名頭了。曲先生風流潇灑,在她面前喘氣都短一截。曲家要保住老先生饔飧宴上的座位,趙家要有個進入饔飧宴的引子。曲夫人用書本擋着下半邊臉只露一對眼睛看曲先生,沒有眼神,空的。
她發現了。
曲先生外面養着一窩,毫無意外。據說是真感情,誰知道。
曲夫人看曲先生。
曲先生憎恨曲夫人這一對自以為是的死魚眼,小倒是不小,兩顆眼珠子。甜言蜜語早講完了,曲先生中文本來就有限。他們相顧無言,只有微笑。
言辭表情嚴肅,叫林應坐下。
林應想調笑兩句,看言辭繃着小臉,只好也肅穆起來。他盤腿坐在言辭對面的地毯上,中間是言辭的牛仔帆布大包包。
言辭拉開拉鏈,讓林應把手伸進去。
哎喲,小家夥沖自己敞開心扉了。林應立即就把右手伸進大包包。言辭的背包裏稀裏嘩啦一響,林應舉起左手表示無辜,他并沒有亂翻。
言辭盯着大包包。
“親愛的,你到底讓我拿什麽?好像很多東西都是金屬的。……嘶。”
林應微微一皺眉,他的手似乎被割到,又像被咬到。言辭立即拔出他的胳膊,他右手掌心一道皮肉翻卷的大口,很明顯地迅速愈合。言辭沾着林應的血,在他手心上方淩空畫符,隐隐有血影。
Advertisement
林應現在看什麽都不驚奇。他撐着下巴,欣賞言辭的手指。言辭喃喃自語,飛快結印。在傷口完全愈合的一瞬,完成空符,吟唱到最後一個音節。
言辭一頓忙,林應伸手撥弄他額前的頭發:“別急。念這老長,喝水麽?”
言辭眼睛晶晶亮:“最棒的武器認了你了,它說它一直在等你。”
林應笑:“嗯?”
言辭讓林應再把手伸進大包包,林應稀裏糊塗抽出一把短刀。
通體血紅赤金,一把燃燒血液的火焰。
林應看呆了,言辭很高興:“昆吾割玉刀,我背它這麽多年,它終于等到你。”
林應把自己的目光從手中的短刀上扯下來,特別正經地看言辭:“親愛的我問你個問題。”
“什麽呀?”
“你平時是怎麽坐地鐵的?”
處理林應家的事,劉律師還得回律所。他的律所只為高等階級服務,因此看什麽都見怪不怪。小林總要跟一個男人過,林總知不知道?職業道德讓劉律師閉嘴,但他很期待熱鬧。手頭上還有個案子,曲夫人準備要跟曲先生離婚,正在單方面核計財産。總體而言,夫妻財産一分割,就是要挖曲家的肝肺了。不過曲夫人死了。沒到預産期突然要生,難産,栓塞,死亡,孩子也沒了。死得合乎自然規律,趙家沒說什麽。
只是還有財産官司要打,那不重要。
林應開車帶着言辭去曲家。林應一直磨叽,言辭心焦,躺在他懷裏一晚上沒睡好。林應半夢半醒撫摸他:“你是古道俠義,我知道。當年姓曲的玩意兒欺負林召,人模狗樣的東西我不看他熱鬧就算我心胸寬廣了。明天不要勉強,也別累着自己。”
言辭默默嘆氣,應該是林召微時的事兒,如果只是得罪林應,林應不用記仇到現在。
林應開着車,言辭才明白出租車司機說的他們都“過不去”是什麽意思。兩個世界,互相不通。
曲家的建築讓言辭很不舒服。這一片的別墅全都是獨立設計,曲家的很怪,輪廓看着有點圓。占地面積着實不小,還有噴泉。老遠一看,言辭覺得這個建築眼熟。在哪兒見過。像個什麽特別又尋常的東西。
什麽呢。
S組的組長路岑跑步出來,迎接小林總。小林總穿着黑襯衣挽着袖子,嘴裏叼根煙:“曲先生點名要見我?”
路岑一腦門子汗:“昨天鬧一天。”
“曲家其他人呢?”
路岑低聲道:“曲家本來也不在國內,目前回國的就曲先生。”
林應用嘴唇噙煙,要掉不掉:“哦我把這事兒忘了。這小子現在會說中文了?”
路岑沒明白:“曲先生交流沒問題。”
他看見小林總的跑車上下來一個背着大背包一身舊牛仔的年輕人,眼睛又圓又亮。小林總壓低嗓音:“我請的先生,據說挺牛逼。過來看看。”
言辭微笑:“您好,我叫言辭。”
路岑現在不得不信邪:“您好……您能來,我很高興。”
中午的陽光毒辣,但路岑寧願站在這裏挨曬。
“講講。”小林總噴煙。
路岑吞咽:“您可能不信,我這次……真的見鬼了。”
昨天夜裏,路岑在玻璃窗上,清楚地看見一個女人的影子。
那個女人對着他。
微笑。
言辭手裏托着一只小巧的,湯勺一樣的司南,繞着屋子低聲吟唱。那聲音逼近又遼遠,含混又清晰,溫柔低沉,美麗的音調一把揪住思維。路岑的交感神經控制不住興奮起來,皮膚一陣戰栗。
“老大那是什麽?”
林應也是第一次聽,美妙的聲音仿佛淬着毒的詛咒。
“聽着,我最近才發現我不是純無神論者。很難才請到的陰陽先生。”林應臉色泛青,“你明白,這樣的人必須敬着。”
……親愛的你的翅膀撲騰出來的風刮得我的司南都不準了。言辭瞥一眼使勁吓唬下屬的林應,林應兩對巨大的翅膀越撲棱越歡樂。
在一閃神的瞬間,黑暗一巴掌拍下來。言辭大吼:“進屋!”
林應一只手拽住言辭,和路岑撞開大門摔進客廳,巨大的羽翼完全張開。客廳木門被摔死,所有窗戶全部關閉。
路岑傻了,怎麽回事?
林應急道:“S組其他人呢?”
“就在客廳裏!我留他們檢查監視視頻!”
漆黑空曠的客廳裏除了他們三個,沒有其他人。
言辭爬起,手裏的司南瘋狂旋轉,路岑忍不住:“您手裏的……是指方向的嗎?”
“不是。”言辭面無表情,“指鬼的。”
路岑毛骨悚然:“這是說……”
言辭一握司南:“你離開客廳出去迎接我們之前有異樣嗎?仔細回憶。”
路岑發現這位小先生的語氣非常像小林總,氣場也像,碾壓式的:“沒有,一切正常。”
“曲先生當時在哪兒?”
“在三樓卧室。”
建築裏徹底黑下來,路岑和林應互相看不清臉。言辭掏出三根蠟燭,點燃,每個人一根:“拿好蠟燭,上樓。”
林應拽住言辭的手。這個言辭完全陌生,他有點惶恐。言辭在一團蠟燭火苗的光亮裏溫暖地笑一笑:“別怕。”
路岑問:“為什麽我的手機光亮不行了?”
言辭看他一眼:“因為我們在生與死的夾縫裏。手機是人間的東西。”
路岑一抖。
言辭拿着蠟燭,迅速上樓。他是在輕快地奔跑,但更像飄。林應跟在後面,他的體能絕對是頂尖的,竟然有些追不上。
此間主人。
言辭的背影,告訴林應,他是這詭異明暗世界的……主人。
腥氣。
四面八方來的腥氣,泛上來。林應越想越不對勁,他是個八字硬如金剛鑽的人,連他都陷入,現在的情況多嚴重?他的确不熟悉溟濛之間,可是他足夠聰明。
他們,應該是被暗算了。
路岑是頂尖的S組組長,他出色的行動力與深入骨髓的服從正在拯救他。緊跟林應,就會得救。這個陰陽先生和小林總的關系……不太一般。
地面出現水。汩汩的水從虛無的黑暗裏湧出來,彙聚,奔騰,自三樓傾瀉,在樓梯上仿佛小瀑布。腥氣越來越重,水漫過腳面,灌進靴子,又滑又膩。路岑想吐了。
“這是什麽……”
“羊水。”
言辭清冷的聲音仿佛一陣涼風。
“我去……”
“知道為什麽産鬼難對付嗎?因為我們都是從這些東西裏出來的。沒有例外。子宮化育,羊水溫養。我想起來這幢建築像什麽了。”言辭站在三樓過膝的羊水中,手持蠟燭,雙目仿佛遠古星辰,“子宮。”
林應什麽都沒說,言辭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路岑将近崩潰,言辭盯着路岑看:“記住我說的話,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絕對不要離開建築。從門,從窗子,從煙囪,從哪裏都不行。絕對不要離開,聽懂了麽?”
路岑攥着腥臭滑膩的扶手。他以前是傭兵,槍林彈雨的情況他不眨眼。可是他現在想昏倒。生育的恐懼來回鋸他的神經,快斷了。
林應在幽昧的蠟燭光裏笑了。
現在的言辭,其實也是言辭的一部分。
生界的言辭。
亡界的言辭。
林應擁有全部的言辭。
言辭左手高舉蠟燭,在三樓走廊跋涉。走廊裏的水越來越深,盡頭卧室的木門後面傳出牙酸的刮擦聲。有人用指甲抓木門。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言辭右手化出一張弓,蠟燭成為燃燒的箭。言辭張弓搭箭,怒喝一聲:“破!”
火光在視覺裏劃出長長的焰痕,炸向黑暗深處。
言辭立在生死之間,幽冥之中,卓爾孤秀,勝氣絕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