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46 秦淮之鏡

林應躺在床上,傾聽浴室裏的水聲。

言辭變成人,洗澡。

小家夥做什麽都興沖沖的,虞教授和小韓警官的到來他表現得很高興。林應在黑暗裏觀察天花板,他琢磨一個問題,言辭其實愧疚。

韓一虎就是替了林應。

現在韓一虎調查林召。

林應枕着胳膊發呆,他看見千絲萬縷從四面八方穿過來,穿過去,打結,纏繞,捆着林召,林應,韓一虎,虞教授,所有人,連成苦海。言辭站在苦海中央,手足無措,無能為力。

水聲一停,林應過電似的清醒過來。言辭輕輕推開浴室玻璃門,像一朵泡得水靈靈的大花兒。他用漾漾的圓眼睛瞄林應,有一絲絲甜甜的腼腆。

林應曾經發過誓,絕對不再不解風情。所以他在床上拗了個妖嬈姿勢:“來吧親愛的。”

言辭大笑,突然想起家裏還有兩個房客,立刻閉嘴。他撲到林應懷裏,皮膚柔軟濕潤,有一點浴液的香氣,沾了微冷的空氣,微微起粟。林應用嘴唇安慰小貓的皮膚,小貓卻越來越顫抖。

言辭跨坐在林應身上,眼神明亮。林應在枕頭底下排山倒海找中央空調的遙控器,言辭一擰他重點部位,林應躺着一彈:“親愛的……那地方對咱倆來說都很重要……”

言辭圓眼睛更亮:“我今天太高興了!你明白嗎?我現在有愛人,有家人,還有真的朋友!”

林應扶着他的腰對他笑。

言辭認真地掰手指:“我有家,有愛人,就是你,有親人,是樹苗兒,我有點想他了,還有朋友,虞教授!”

好吧林召和韓一虎不在列。林應想。

言辭俯下身,用臉蹭蹭林應,他剛變回人還沒有擺脫貓咪模式:“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我居然全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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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應心裏一酸,摩挲他光滑的脊背。言辭腰背很挺,有标準漂亮的脊骨線。林應的手指在脊骨線上滑動,漸漸往下。

“愛人之間做點有愛的事。”林應親親他,“你覺得呢。”

言辭突然冒一句:“有些涼。”

林應離開又開始在枕頭底下求索,誓要找到遙控器,言辭立刻掰住他的臉在斷崖邊緣把氣氛拉回:“你可以幫我……熱起來。”

林應把手貼在言辭臀部兩邊,熱乎乎的掌心刺激言辭的感覺。

“你的調情水平居然比我好……”

言辭用純淨的眼神掃林應的胸肌:“不,我覺得只是你的水平太次……”

林應的手繼續往下滑:“但是我的行動力絕對夠好,你承不承認,嗯?”

林應震動的鼻音驚起費洛蒙,一個一個連着一個慌慌炸開,燃成火海。他使用性感的聲音,帶着笑意:“嗯?”

言辭再次俯身,頑皮皺皺鼻子:“嗯……”

言辭早上醒來,撓着爆炸的頭發下樓。昨天忘了自己是人,睡相不大好,一腦袋紮林應懷裏,早上就是這樣了。

虞教授在準備手沖咖啡,看到言辭微笑:“早啊。”

言辭震驚:“林應原來有咖啡壺?”

虞教授也驚了:“對不起我以為……我就用了……”

言辭立刻:“不不不,不是,非常感謝,這個……”

虞教授站在明亮的晨光裏:“我看到有手磨,咖啡豆,以及很齊全的工具,所以就用了。”

言辭好奇,湊在一邊看虞教授濾咖啡。諸多講究,預熱濾網,悶蒸,注水,水霧帶着油香油香的氣味蒸騰。

言辭撐着流理臺,傾慕地看虞教授:“您這樣,真好看。”像是做實驗,隆重而莊重,每一步都要精準。

虞教授笑:“我早餐習慣喝咖啡,不知道你們的習慣。有人早上喝咖啡受不了。”

言辭一跳,一屁股坐上去,反正是大理石的壓不壞:“不不不,您好像提升了我們家林應的生活品味。”

虞教授看言辭,再看流理臺,哭笑不得:“小孩子不要坐在這裏。”

言辭蹦下來:“對不起。”

林應穿過二樓走廊,和虎子點頭,揣着口袋下樓,虞教授和言辭已經把早餐三明治準備好,還有咖啡香氣。

言辭規矩地跟林應打招呼:“早上好啊。”

林應挑眉毛,再看虞教授,咳嗽一聲:“哦……早上好。”

虞教授非常優雅迅速地解決早餐,虎子沒表情,林應和言辭當着虞教授進食,莫名其妙有點艱難。

早餐完畢,虞教授打車去警官學院,他有一份實驗報告要提交。林應也要上班——他也還是記得自己手底下有百十號人的,時不時得去亮個相。韓一虎把盤子都洗了,坐在客廳沙發裏發呆。

言辭從大背包裏翻出一枚亮晶晶的拇指大的碎片。碎片光可鑒人,言辭看見自己圓圓的眼睛。

任啓睜開眼,看見一對圓圓的美麗眼睛。

他說,別害怕。

他說,你們很安全。

他說,我叫彌明。

任啓站在屍山之上,流淚怒吼,你為什麽不早出現!

你一直都在哪兒!

他一把拽了胸前的銅鏡碎片,那一點晶瑩摔進殘肢斷臂中。獵獵風中,回蕩着冤屈的陳舊的血腥味。

彌明吹着笛子,深而難尋的樂曲引着林立的屍體,一步一步走向冥府地獄。

“言先生?”韓一虎叫一聲。言辭站在樓梯中央發呆許久,不知道想什麽。言辭回神,下樓:“叫我言辭吧。”

言辭人形是低沉的成年男聲,和原形細聲細氣天差地別。韓一虎勉強适應:“我看你站了很久……”

言辭坐在韓一虎身邊:“總是呆在家裏不是辦法。對于修士而言,牆壁根本不能算阻隔。另一種方法是咱倆形影不離,當然不可能。這個,你可以随身帶着。”

韓一虎接過一片通亮清澈的銅片,有穿眼紅繩,能照人,看上去像是以前的銅鏡。

“這個是我爸爸從秦淮之鏡上敲下來的。”言辭解釋,“不是不好的東西。”

“秦淮之鏡?”

“能照出人的神魂骨骼精血氣的聖物。萬物在秦淮鏡前無所遁形,既然如此,反過來用,就是最好的‘隐藏’。”

韓一虎用拇指抹一抹銅片,除了亮,裏面什麽都沒有。

“你戴着秦淮鏡,別的巫師修士絕對找不到你。”言辭活動一下下颚。

“為什麽……”

“當年我爸爸為了救人,敲了兩片下來,當然這麽對待聖物是不對的。不過,真的很管用。”

韓一虎把秦淮鏡片戴上:“非常感謝。”

言辭晃晃腿:“我今天要去墓地。跟我出去一趟吧。”

韓一虎跟着言辭到達墓地,剛剛收了他的東西,手短。言辭祭拜的是骨灰寄存架,密密麻麻的小格子,一個一個郵寄死亡出生的信箱。其中一格照片是個小男孩兒,生卒日期看,兩年前死亡,死亡時九歲。

言辭很認真地上香祭拜,韓一虎在一邊默默站着。

“你是警察,你救過很多人?”

“……應該算吧。”

“那你有沒有救錯人?”

韓一虎沉默。

言辭仰頭看那個少顆門牙,笑得古靈精怪的小男孩的照片:“這個案子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挺有名的,嫌疑人也是個小孩子……或者少年。”

韓一虎一看小男孩的名字,就知道了。當年他師兄經辦的案子,嫌疑人被抓時,不滿十四歲,在當地很轟動。大部分人不能接受有人天生就是反社會,就是要虐殺比他弱小的人和動物。

“七年前,有一對夫婦給我下跪,求我救他們的兒子。他們的兒子才九歲,腹腔生了怪病,要死了。我看到這個小男孩的‘結局’,他的确就該活到九歲。可是我不忍心,他還那麽小就經歷那麽多手術,太可憐了。我救了他,他活蹦亂跳地跟我道謝,他擁抱我。兩年前,有個小男孩被開膛破肚殘忍虐殺,剛好就是九歲。網上的新聞照片一開始沒打碼,我一眼就看到他。他殺了人,對着鏡頭笑。”

言辭眼角泛紅:“如果我不救他,他不會成為殺人犯。被他殺的男孩本來不該只到九歲,還可以繼續活着。我毀了不止兩個家庭。所以我從那時起就很疑惑,命理到底是個什麽?”

韓一虎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七年前,你也才十四,也是孩子。”他停一停,“殺人犯遇到危險,警察也得救。”

命理之上有天理。天理的循環,白澤,都沒搞清楚。

韓一虎突然想起:“我問個問題,你說的這個什麽秦淮鏡可以分出不同的人,我說比如無啓民之類的嗎?”

“可以。”

“可是秦淮鏡只是傳說之中的聖物,以前的貴族們如何區分的?除了親族連坐之外?”

言辭沉默。

韓一虎站在整齊劃一頂天立地的骨灰盒中,死亡陰險地僞裝成四面八方陰涼的風,他覺得從心開始涼:“那……是不是,存在,誤殺?”

管家端着茶進入老先生卧房。皮肉與油脂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他習慣了,平靜地開窗,叫醒老先生:“早上好。”

“換魂的實驗成功了。兩個人成功調換。您要看看成果嗎?”

老先生在眼皮後面轉眼珠。

饔飧宴上,林召走過長長的餐桌,進入老先生的私宴。他從鉚釘朱門萬分艱難走到餐廳,花了幾年時間。現在他徑直穿過這個“食堂”,餐桌上的客人目光四面八方地紮林召挺拔的身影,他懶得理。

林召想起那個小孩兒聲淚俱下的話。貴非自貴,由乎賤者所崇。貴賤相對,食堂的賤人們是林召踩着的石頭。

他想笑。

私宴門口擺着一面鏡子,銅鏡,像是個文物,豁了兩個口。林召對鏡子毫無興趣,伸手推開門。

一只饕餮,在鏡裏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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