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

49 擄魂下

虞教授在韓一虎後面,剛想往裏走,突然撞到他的背。韓一虎後退一步,轉身握住虞教授的肩:“你別進去了。”

虞教授很奇怪,看他身後,林應正把樹苗兒抱出來。虞教授超級高精度的大腦馬上開始運轉,殺人埋屍,時間地點統統不合理。

“如果是兇殺案,更應該讓我看看。”虞教授冷靜得甚至于冷酷,仿佛出事的不是晚上剛剛在他懷裏和他一起玩的小朋友——如果真的是有人害小孩子,那麽最關鍵的不是哭,不是崩潰,是找出這個人。虞教授超乎尋常的鎮定總是讓他顯得尤其無情。他找出虎子的屍體,他送去技術鑒定,他坐在實驗室門口一晚上等結果,他在虎子歸來的晚上開門。

韓一虎摟住他,強行把他推回車裏:“待會兒有可能要逃命,你是我們最後一道保險。守着車,親愛的。”

林應要把樹苗兒抱進屋,言辭制止:“魂魄在哪裏被擄,就要在哪裏被找回。沒關系,我要把樹苗兒找回來。”言辭表情發狠,“一定找回來。”他一打指響,右手食指尖點出幽藍火苗,熒熒跳動。言辭舉着火苗在樹苗兒身上轉一圈,火苗保持直立,微微顫動。羅盤上的小湯勺還在轉,言辭擡頭:“林應你去把四周探照燈都關了!快!”

林應站起來竄進書房,探照燈驟然熄滅。探照燈一滅虞教授眼前都是移動的色塊,他趴在方向盤上捏太陽穴。房頂,樹尖,陽臺,石磚路兩旁的灌木層下面……更清楚了。韓一虎看到滿院子奇形怪狀的幽靈,基本上,都是一部分。一塊一塊,肉塊,骨頭,蠕動,掙紮,聚合,分散,仿佛在找自己的另一部分。

韓一虎非常想吐。

言辭終于确定一件事,樹苗兒不在這裏。

他的魂應該是被拖走了。植物的根系在土壤裏錯綜龐大,樹苗兒的魂魄在那一瞬間之內就已經被拖走。

林應聲音顫抖,他睜大眼睛,用很絕望的語氣低聲問道:“怎麽辦。為什麽。”

言辭摟住林應:“保持鎮靜,親愛的。現在只能你救樹苗兒了。林召在花園裏埋的東西大多數有天地精魂,植物被滋養變異,然後幫它們報仇……把你的割玉刀召出來。”他看一眼旁邊非常無措的韓一虎,微笑:“謝謝,不讓虞教授進來是對的。待會兒麻煩你警戒,咱們三個要留一個可以處理突發事件的人。”

言辭的專業而命令的語氣仿佛他就不是那只在虞教授懷裏打滾兒撒嬌的白色小貓咪。他圓圓的大眼睛沉着安寧,某個剎那,的确非常的像,虞教授。

林應瞪自己右手,額角汗珠滾滾,割玉刀就是不出來。在他身上割塊肉他都不會有現在這樣失态,他命令自己冷靜,但總幻聽樹苗兒在哭,哭着求叔叔救命。韓一虎突然聽見好像誰嘆氣,林應脖子上的将軍印灼灼紅光,威嚴肅穆,割玉刀瞬間出現。

庭院裏的鬼魂尖聲哀鳴。

親大爺等這事兒過去了我給你磕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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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應握着割玉刀:“現在怎麽辦!”

言辭伸手:“給我一刀。”

韓一虎擡頭,洋樓上方的夜空很不正常,烏雲攪動,擰為漩渦。沒有星星月亮,有冷冷的光。風一動,林家厚得詭異的植物從一動,刷拉劇響。韓一虎比出自由搏擊的起手式,目光掃視,注意警戒。

林應傻掉:“是給我自己一刀是麽?”他拿着割玉刀往自己胳膊上比劃,言辭沒時間修理他,握住他的右手,往自己左手一劃,鮮血奔湧。

言辭右手食指中指舉火拈訣,左手往土地上一扣,赤色如焰的純淨血液,汨汨四散,在地上彙聚分流,穿梭如網。

“樹苗兒與我連命,我的血必定能找到他的魂魄。林應你快跟着!往前跑,別往後看!”

黑暗中言辭的血并不發亮,卻清晰可辨。足夠赤誠,因此奪目。林應深深看言辭的小臉一眼,一頭紮進灌木叢。林家洋樓花園雖然大,可是算上欄杆電網成年男人也就幾步,林應卻一下消失。

韓一虎看見兩對血色的巨翼,有血色的羽毛飄飛下來。

言辭的血一直不停,一直不停,他的臉色越來越白,嘴唇也完全褪色,全身顫抖,呼吸急促,臉上全是冷汗。韓一虎急道:“你這是失血過多!要不停下,報警吧!”

言辭勉強對韓一虎笑笑:“現在停下,不光樹苗兒回不來,林應也回不來了。”

烏雲的漩渦越攪越厲害,韓一虎看到雷電,雲層遒勁的裂痕。

言辭已經趴在地上,他的血已經彙合,不斷地流向一個方向。虞教授再也忍不住,下車摟住言辭:“你這是在做什麽?這是怎麽一回事?”

言辭眼睛睜不開,他随時要睡着。他提醒自己不能睡,睡了就夠嗆醒來。言辭冷得牙齒打顫,虞教授只能更緊地摟着他。

言辭撐不住,變成原形,小小一只白澤,爪爪還按在地上,血流卻漸漸變小。貓兒的耳朵耷拉着,徹底伏在地上。虞教授眼見着血流成為一線,勉強地掙紮着,心裏一沉,這麽小的白澤,血液會不會流幹?

林應感覺自己正沿着河走,血流的河,寬闊奔湧。河邊聚着亡靈,陳舊的被人遺忘的死亡,默默地糾集。血色的河溫柔又生機勃勃,觸目驚心死狀慘烈的亡靈哀嚎着跳下去,吸取血液裏強大柔和的生命。河水水位降低,降低,林應狂奔,他大叫:“樹苗兒!”

林應所到之處亡靈們四處逃竄,林應過去,就又往河流聚集。和善的血河予求予取,甚至不會反抗。

林應,你快點啊。

林應,我堅持不住啦。

林應,我堅持不住你就回不來啦。

林應聽見一聲孩童害怕的啼哭。樹苗兒!小家夥蹲在一邊,身上還有斷藤。林應沖上去一把抱住他,樹苗兒沒有反應,只是哭。血河漸漸衰竭,見底,幹涸,看不見河道。

言辭的血!

林應抄着樹苗兒追着血河消失的方向使出全力狂跑。

言辭,等等我!

虞教授半跪在地上,雙手攏着小白澤,眼圈一紅:“言辭?言辭?”

韓一虎不忍心,看另一邊。那一道細細的血線,将要斷掉的一瞬間,兩對紅色的羽翼,鋪天蓋地。

雲層碎裂,清風明月。

樹苗兒躺在地上,微微睜眼,虛弱地轉動。虞教授檢查樹苗兒的心跳脈搏,非常正常。剛才言辭說樹苗兒沒事了,虞教授覺得不能大意。韓一虎抱起樹苗兒,哄兩下,剛想抱回客廳,花園外車燈一閃。

林應跪在地上,抱着言辭,兩對巨大的血翼攏下來。林應終于看到自己具有的守護之翼,他捧着顫抖的言辭捂在自己心口,希望能把言辭焐熱。

林召。

韓一虎一眼就看到這個男人。

門口虞教授的車擋住路,林召匆匆跑下車。他有點慌亂,不是平時鋼鑄鐵鍛的整潔。家裏安保系統和林召林應的手機相通,手機一響他立刻往回趕,打給林應和肅肅的電話根本沒人接。林召很驚慌:“樹苗兒?肅肅?怎麽了!林應你說話!”

林應一笑:“你回來了。”

他把言辭交給虞教授,撲上去和林召打在一起。

兩頭完全抛卻“人”的禮義的巨獸撕咬翻滾,就是要打死對方。

“你在院子裏搞什麽了!林召你他娘的夠可以的!”林應經歷過生死,林召沒有,所以林應用胳膊鎖住林召的喉嚨。兩個人一身狼狽,林應把林召壓在地上,這可能是他這輩子迄今為止第一次占着上風跟林召講話。

“你在院子裏埋的東西,差點害死你兒子。你可以去抱抱他,他還沒醒。林召你把你的後事想好了,有沒有順便幫樹苗兒想想?”

林召暴起推開林應,連滾帶爬搖搖晃晃跑向韓一虎,響徹夜空的警笛聲拉着絢麗震撼的警燈圍在洋樓外面。一輛警車被堵在兩輛車後面,游光只能也下車,雙手插着褲兜,溜達過來。他擡腿走進花園,目光掃過林召林應韓一虎樹苗兒虞教授和……一只貓?游光一挑眉,沖虞教授微微一點頭,随即道:“洋樓安保系統自動報警。所以先生們,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林召現在的情況何止窘迫。他用大拇指一抹嘴角,身上挂着曾經是西裝的布片,一瘸一拐走到游光面前:“謝謝警官。我們的安保系統誤觸了。”

游光看林召身後,挖得亂七八糟的院子,一幫神情詭異的人,大敞四開的客廳木門,似乎還有虛弱的女聲呼喚。他點一下腳:“确定?”

林召微笑着往外送游光,:“我夫人叫我。只是兄弟打架而已。改天一定答謝警官。”

游光沒有笑意,看着林召,低聲飛快道:“你把老先生給的好東西都浪費了。老先生這麽看好你,你卻這麽作踐老先生的心意。”

他拍拍林召的肩膀,鑽出栅欄門:“收隊。”

虞教授感覺到懷裏有小小的動作,言辭細聲細氣喵一下。虞教授眼淚掉下來:“你真當自己是貓了?”

言辭蹭蹭虞教授。林應抹把臉,轉身抱起言辭。言辭還是冷,他把言辭捂在心口。他胸口漏風,所以填了一只小貓進去。如果小貓完了,那他也完了。這麽一想,竟然很安心。

林召一個人站在高大的自動栅欄門後面,目送警車離開。夜風撩起他身上昂貴的定制西裝的布片,形象很幽默。他轉身,對着遠遠的林應笑一聲,邀請弟弟一起嘲諷自己真是個笑話。

夜風恍然間更大,突然抽走氧氣。韓一虎被壓得受不了,樹苗兒蠕動着喊媽媽,沈肅肅已經醒了,林應把她就那麽扔着很不對……今天晚上,快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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