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57 玉棺
晚飯時言辭矜持地圍着小手帕坐在餐桌上,林應小心地幫助他吃東西。千萬不能沾髒毛毛,虞教授會抓狂。雖然他抓狂也很斯文。
虞教授很心不在焉,眼神往韓一虎身上瞟。言辭完全沒發現,林應裝作沒發現。虞教授胸前一陣灼傷的癢意,他突然回神:“言辭,琈可以實體化妄想麽?”
言辭就着林應的手啃玉米啃得正歡,突然被虞教授一問,眨眨圓眼睛:“什麽意思呀?”
“如果我,或者什麽人,想象有鬼,就有鬼了嗎?”
林應用手指拂掉言辭臉上的玉米粒,言辭很嚴肅地想半天:“我爸爸曾經用琈讓妖魔鬼怪現形,沒說妄想這回事。”
虞教授勉強笑笑:“今天一個人非說她見鬼了,琈很燙,那個鬼就真的出現。但是那個鬼吧,和那個人生前完全不一樣……”
言辭好像沒明白他在說什麽,圓眼睛很認真地看他。
林應忽然道:“本形?本性?”
虞教授看林應。林應低頭想把玉米粒全都剝下來,言辭很生氣:“我想啃。”
餐桌很寂靜,只有言辭啃玉米啃得興高采烈。
“你去看徐毅了?”韓一虎從衛生間裏出來,用毛巾擦着。虞教授盤腿坐在床上:“是,明天是忌日。”
“他跟我一屆的,雖然我沒怎麽跟他搭過話。”韓一虎站在虞教授面前,連毛巾也扔了,“每個學生的忌日,你都記得。”
虞教授撐着下巴:“是,都記得。”
“我的你也記得。”
“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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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一虎逼近,一個膝蓋頂在虞教授身邊的床墊上,居高臨下看下來。虞教授把手指放在他的皮膚上:“你看,你活着。多完美的肌肉。”
韓一虎用手背摩挲虞教授的臉。他上學的時候曾經跟着虞教授去墓園,遠遠地看着他站在那麽多墓碑中間。被安靜凄清的死亡圍繞的肅穆的天使,眼神又柔和,又幹淨。韓一虎那時候想有一天自己殉職了他會不會也這樣站着凝視自己的墓碑,仿佛命運給的一個補償。
這個人,這個時刻,在自己懷裏。
可以了,很可以了。
虞教授用手指捏韓一虎的胳膊,韓一虎活動一下,笑道:“今天突然發現疏于鍛煉肌肉好像松了。所以練練拳擊。”
虞教授擡頭看他。虞教授的眼睛着實也不小,有點像蹲在餐桌上的那只貓,又圓又大。只不過虞教授總是讓人覺得難以企及,不敢去接他的目光。
“教授,我有個問題,想請教啊。”韓一虎的手伸進虞教授浴袍,緩緩撫摸。虞教授的皮膚溫暖他的手,被他撫摸過,輕微起粟。
虞教授親吻他,呼吸急促:“什麽問題?”
“你身體裏的溫度……”
林應洗澡出來,言辭還是呆滞狀态。林應用手指點點他:“親愛的?虞教授不在,不用冒充玩具。”
言辭一蹦老高:“不是!我把爸爸和我遇到過的事情全部篩一遍,嚴謹論證鬼可以被制造!”
林應一愣:“你是說,疑心生暗鬼?”
言辭在床上轉一圈兒:“爸爸以前碰到過,一戶人家,母親說看到鬼,然後他們都看到鬼……”
林應插一句:“這個像群體性癔症啊?”
言辭回頭瞪他。
林應咳嗽一聲:“我覺得虞教授是想問,琈能不能造鬼,因為他不接受自己的學生壯烈殉職卻落得這個下場。我估計那個鬼應該不是很好看。琈能顯出本形和本性,虞教授害怕那是自己學生的本□□。”林應頓一下,“虞教授還真是個……好教授。”
言辭眨眨眼,跳下床嗨喲嗨喲往外跑。林應伸手撈住他:“親愛的你幹嘛去?”
言辭很高興:“我去告訴虞教授,叫他不要擔心。”
林應嘆氣:“親愛的,明天再說吧。成年人的夜晚,比較……比較忙。”
言辭動動小耳朵,落地窗簾沒拉,有月光照進來。言辭噗地變成人,沒有衣服。月光胧胧地籠着他,他的皮膚散發軟軟的光。一對清澈的圓眼睛有點羞澀地認真地看林應,在光影中演繹真正的雲破月出。
林應清嗓子:“那……那就睡吧。”
言辭一愣,上去掐林應脖子。林應不敢跟他動手,後退幾步跌倒在床。言辭很生氣,眼睛越瞪越大。
林應爆發:“我有犯罪感行嗎?我到現在都懷疑你成年沒有!”
言辭更憤怒:“你看過我的身份證!”
林應被他掐得翻白眼:“你天天那副奶貓樣,我都心理障礙了!你要是未成年這事兒很嚴重好嗎?”
言辭掐着林應脖子來回晃:“我不是奶貓!我原形只是不大!我都二百零一了!”
林應捯氣兒:“天知道你們白澤成年是二百零一還是兩千零一!”
言辭氣得打圈兒,一沒忍住噗一聲變回原形,喵嗷一嗓子撲上去就撓。
虞教授傾着身子張望,被韓一虎一把拉回來:“親愛的教授,要專心。”
虞教授俯下身,聲音低沉而發顫:“你也不應該說話,小馬兒。”
韓一虎雙手扶着虞教授的腰,往下滑,滑到臀部:“騎在我身上馳騁吧。”
虞教授親吻他,微微用力收緊,壞笑:“駕。”
第二天大早林應頂着一臉撓痕很淡定地看報紙,拒絕解釋一切。言辭艱難保持人形,走路盡量穩重,不蹦蹦跳跳。韓一虎昨天提心吊膽害怕言辭來撓門,倒更刺激了。虞教授端咖啡出來:“言辭你身體全都好了?不用當奶貓了?”
言辭呼噔站起,握拳:“就是拿我當貓,也別當奶貓!我只是體·型·不·夠·大!”
虞教授微微張嘴:“哦……抱歉。”
言辭氣鼓鼓坐在餐桌邊,韓一虎端出清蒸玉米:“想吃嗎?”
“想。”
林應打開電視機,電視裏播放早間新聞。虞教授終于忍不住往言辭領子裏塞了塊手絹,言辭鼓着腮幫高高興興嚼玉米。虞教授手機響,他接電話,表情有點怪:“我是警官學院物理教授我對考古一無所知……”
對面又在說什麽,虞教授點頭:“起重機使用有困難,純石棺……這個我必須到現場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
本地新聞裏女主持咬字清晰節奏呆板的聲音介紹昨天施工單位無意中挖到一座古代棺椁,人民群衆很有覺悟立刻上報相關部門。林應報紙上也有照片,泥土裏只露出兩只角,根據露出的頂點推算,這個石棺其實并不大,可能只比一般棺材大一點。林應心氣兒不順,冷笑:“那是人民群衆自己打不開。”
虞教授挂了手機,回頭看見餐桌旁的言辭臉色蒼白,吓一跳:“言辭?”
言辭跳起來跑到客廳去看新聞,主持人介紹石棺上的雕花,考古部門很發愁怎麽把石棺運出施工地。主持人介紹石棺處于兩難境地,想把棺材弄出來,就得拆一部分正在施工的建築。專家們想辦法把損失降到最低,最好不拆建築把石棺安全運出。
言辭什麽都沒聽見,他兩只眼直勾勾地盯着電視機,眼淚嘩嘩往下淌。他嘴裏有東西,手裏還攥着玉米,哭得像個小孩子。
林應坐着彈起來,摟言辭:“怎麽了怎麽了?隔着電視機你也能共情?”
言辭默默地把嘴裏的東西咽了,用袖子擦眼淚,啃幹淨玉米。虞教授看韓一虎,韓一虎莫名其妙搖頭。
“那個……是我爸爸的。”
林應傻了:“什麽?”
言辭握住玉米芯:“那是我爸爸的玉棺。”
林應着急:“那……那怎麽辦?這都讓人發掘了……我和林召湊錢買下來?”
“沒……沒事。沒用了。玉棺出現,說明……爸爸真的回不來了。”
軒轅彌明,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