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

70 八字下

林應又做了那個夢。

他靠着一棵小樹坐着,胸腔空無一物。他聽見風吹散生命的聲音,可是他很滿足。

林應鎮定地醒來,兩只眼睛看天花板。他以前不做夢,最近卻翻來覆去沒完沒了做同一種夢,讓他覺得……像是一種提醒。比如,到底誰把他的心給挖了?

誰呢?

林應的眼睛從天花板往下轉,言辭蹲在床尾看平板。這幾天言辭被直播逼得沒招,想不起來有意思的話題,韓一虎出了個主意,直播虞教授做菜的雙手。言辭一想也行,和小韓警官撺掇虞教授同意在他做晚餐的時候直播他的手,不露臉。當天虞教授被韓一虎哄得心情好,整治一桌意大利菜。言辭本來心想糊弄一下過去算了,結果在線人數,爆了。

命運格外寵愛的人的雙手,如雕如琢,洗手作羹湯。做的菜品也是精彩,精致而有聲色——切菜油煎攪拌的聲,綠葉紅肉襯托玉白手指的色。

軒轅子解說的時候,雙手的主人還笑了一聲。

會做菜的,俊美的人肯定是神。神賜給人生命,生命活着依靠兩樣,一是食欲,一是□□。

離了哪個都會死。

啊啊啊所以這都好幾天了錄播的視頻還有一堆人回味。言辭心裏不平衡,用貓貓爪劃拉平板,絨絨一團的爪爪正好按在視屏裏虞教授修長的手指上,對比明顯。

虞教授認真換上防護服,仔細戴上手套,活動活動手指。

年輕的姑娘躺在操作臺上,肢體殘缺,雙目緊閉。昨天晚上她還活着。她笑嘻嘻地請自己去吃晚飯……虞教授明白那是什麽意思了。

抱歉。他微微低頭。

被害人姓名。性別。年齡。職業。

她不再笑了。

雲陽早上走得急,沒吃早飯。韓一虎在廚房裏用法棍準備三明治。最近天太熱雲陽胃口不好,他多加幾片西紅柿。言辭嫌熱死活不出門,韓一虎提着紙袋往外走。林應站在二樓往下看玄關,兩個人都沒吭聲。

虞教授觀察X光片,鑒定致命傷,測繪彈道。被害人被奸殺,四發子彈,背面看半邊身子的軟組織和骨骼被空腔效應崩得幾乎空了,計算很有難度。有一枚彈頭嵌在骨骼上,配不到槍支型號,自制彈藥。

虞教授捏鼻梁。

昨天太晚了。就不該讓她一個人走。

屍體破破爛爛的衣服被整理整齊,裏面掉出一枚紙包。拆開看像是黃色的符,裏面寫着兩行生辰八字。把證物拍照上傳,虞教授在電腦裏看到那兩行天幹地支,一愣,上網把天幹地支翻譯成公元紀年——虞教授檔案上的出生日期。

虞教授覺得一盆冷水潑下來。

他檔案上的出生日期,是錯的。

虞教授對着電腦發呆,眼前晃晃悠悠落下一枚羽毛。紅色的長長,孔雀的翎羽。

言辭攤在床上咬自己尾巴玩兒,林應接了幾個電話。齊家的事硬是讓齊女士自己給壓下去。本來也沒驚動賓客,只說齊總突發心髒病去世,齊小少爺悲恸過度昏倒,正在養病。

來處理的警察是游光。

林應問言辭:“游光……你了解他嗎?”

言辭抱着尾巴想了想:“爸爸在撿到我之前就放他走了,我只是知道他。”

林應覺得奇怪:“你……就放他走了?跟他一點聯系都沒有了?”

言辭很堅決:“爸爸放他走,就是放他走。我不違背爸爸的意思。等仲野養好了,我也讓仲野走。”

言辭在床上打滾,小小一坨可口的點心。林應伸手摸摸他。言辭爪爪搭着林應手:“你快過生日了吧!”

林應撓撓頭:“陰歷生日是快到了。”

言辭笑嘻嘻:“三十而立。”

林應幽幽嘆氣:“快沒姿色了。沒姿色了可咋辦。”

言辭兩只爪爪抱住他的手:“我盡量不見異思遷。”

林應一把抄起毛團子摁在心口上:“你打算遷誰?”

言辭一頓撲騰。

林應的心跳強而有力。言辭喜歡趴在林應的心口睡覺,因為聽着心跳聲,非常安全,屬于他的,日日夜夜的守護。

言辭聽着聽着,打個小哈欠。

虞教授一上午滴水未進,握着筆寫。他比較喜歡直接用筆計算,偶爾才用電腦輔助,原始基本的書寫方式給他靈感。

這姑娘叫魏翎。

她的眼睛很亮。笑起來很好看。

她其實一直看着自己,只是自己從來不在意。

虞教授猶豫再三,給言辭打電話。言辭賴在床上不肯出門,估計現在還在床上,一接電話:“喵喂?”

虞教授找了個僻靜地方,措辭:“我……問個問題,如果突然看見一個活人缺少一部分,是不是代表什麽?”

電話裏言辭的聲音更嫩:“什麽意思呀?”

虞教授捏太陽穴:“兩次看見一個姑娘的頭……不見了。可是我沒戴琈。”

“她不在了吧。”

“嗯。”

言辭在手機那邊蹲坐着,開着免提,虞教授聽見林應在一邊不知道搗鼓什麽。言辭聲音極其莊重:“人在運勢最低的時候,會出現這種情況。很久以前有個人叫殷仲文,他照鏡子看不見自己的頭,後來就被處死了。”

虞教授沉默。

言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便沉,顯出對生命與死亡足夠的敬意:“虞教授,不必自責,天道運勢,你改變不了,我都不行……即便你提醒她,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虞教授撐着額頭。過一會兒:“我給你發幾張圖片,看着像符,你幫我看看是做什麽的。還有我第一眼看符的時候從天而降很多紅色的孔雀翎,不是林應那種,更長更華麗,落地就消失。”

言辭收到圖片,一看就明白了:“虞教授,這是求姻緣的符。你看的那些,應該是紅鸾的羽毛。紅鸾屬于鳳凰一種,那不是孔雀翎,那是鳳凰翎。”

虞教授沒回話。

言辭嘆道:“這是您檔案上的生日對吧?要命的是姻緣符是真的,紅鸾翎也是真的,所以不知道招來什麽玩意兒了……這都哪裏來的?怎麽搞到的?”

虞教授攥拳:“既然用槍,那肯定是人。”

言辭一愣:“是人,惡人。”

虞教授點頭:“謝謝言辭。”

惡人,就用人間的辦法懲治。

韓一虎在鑒定中心的接待廳等着,一群穿制服的走過去。

這地方他以前常來,有了案子,他要過來看鑒定結果。那時候他還是個警察,刑警。有幾個法醫和他挺熟的,其中一個今年剛結婚,說好要去湊份子,沒去成。

虞教授走出來,對他笑笑,眼下發青。

“我過來給你送點吃的。早上中午都沒吃飯。”

虞教授坐在韓一虎對面,神情疲憊:“謝謝。”

韓一虎看他:“怎麽樣?是不是有難度?”

虞教授搖搖頭:“沒有。”

韓一虎看着虞教授吃東西,虞教授笑笑:“我今天晚上要晚回去。你先睡吧。”

韓一虎點頭。

虞教授看着小韓警官離開的背影很久。他們之間有沒有紅鸾呢。

言辭樂陶陶地琢磨林應生日送他什麽禮物,突然被一翅膀扇下床。林應一轉身不見毛團子,自己兩對翅膀蜷滿房間。林應連忙要收起翅膀,黑的鐵翼反而也張出來,牆皮嘩嘩掉灰。林應覺得有點失控,強行收了翅膀,伏在地毯上把言辭從床底下掏出來:“抱歉抱歉,翅膀出來了。”

言辭小臉上有灰:“你控制不住翅膀嗎?”

林應蹙眉:“最近挺奇怪的,感覺自己精力充沛,力量越來越大,老做夢。”

“夢見什麽?”

“沒什麽。晚飯想吃什麽?虎子怎麽還沒回來。”

虞教授拿着證物袋觀察那枚彈頭。他覺得眼熟。虞教授計算過無數彈道,子彈過他的手,他就能摸出子彈獨有的特征。自制槍的車床工藝因人而異,每個人的制作卻一脈相承。虞教授取出子彈,閉上眼,用指尖緩慢地摩挲。

想起來。

這種工藝,你以前肯定見過。

無數的數據在虞教授腦子裏爆炸飛舞,他計算過的彈道,彈頭,自制彈頭的成分配比,鋁,鋼,沖壓工藝。

那是他和虎子合作的第一個案子。虎子剛入行,小孩兒急于表現,也是那麽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一臉崇拜,走到哪兒跟到哪兒。

“教授您的咖啡……”

一聲槍響。

虞教授睜開眼,計算四發子彈的彈道。

虞教授是鑒定中心最後走的人。燈光很暗,他趴在桌前,覺得背後有些涼。隐隐腳步聲,誰還沒走?他站起來活動活動肩膀,一轉身一具屍體貼着他站着,影子被光線拉在地上,沒有頭。

教授,我喜歡你呀。

教授,你看我一眼呀。

教授,我死啦。

虞教授輕聲道:“對不起,我有愛人了。魏,魏翎,你很美,你在我心裏一直都是很美的模樣……”

魏翎死不瞑目地撐着眼皮,虞教授聲音很輕,很溫柔:“我會抓到他,姑娘,我會抓到他。”

魏翎的脖子撐不住頭,倒向一邊,眼睛流出液體。虞教授不忍心:“我一定會抓住他。”

韓一虎站在魏翎身後,按住她的肩膀,嘴裏低聲念咒。言辭教他的,鎮屍咒。魏翎青灰的臉凝固成死前垂死掙紮的诘問表情,沙一樣消散。

虞教授蹲下了。

韓一虎摟着他:“親愛的。”

“她叫魏翎。很聰明很有前途的年輕人。”

“嗯。”

“我想辦法建議警方用我那個假生日縮小搜索範圍,想要結案必須要有強有力的證據。”

“嗯。”

“林應說我這唯物主義加減乘除。數字是萬物的本源,數字替被害人說出一切。加減乘除得出正确的結果。”

韓一虎微笑:“對,你是一級警督。”

你是最棒的警察。

虞教授回家,言辭站在門口迎接。虞教授抱起言辭,言辭嗅到他身上的氣味,打個噴嚏,小小聲:“喵。”

虞教授蹭蹭他:“謝謝。”

林應想了個辦法,直播虞教授揉貓爪。男子修長的手指撸着團團白白的貓爪爪,言辭很滿意地看到,彈幕上還是吸貓的多。

心裏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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