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
72 柏山村下
韓一虎站起,虞教授抓住韓一虎的胳膊:“你做什麽?”
韓一虎咧開嘴:“去殺人。”
夜色裏孱弱的光映着虞教授的眼睛,他的眼神永遠那麽沉靜。韓一虎想起在大學門口驚鴻一瞥,挺拔的身影在他的心裏紮根,生長,汲取血肉,過百年的雲陽木會呈現血色,心頭血至罡至正,才開得出至純至淨的烈烈如焰的花。
虞教授心驚,韓一虎在他心裏似乎永遠是個冒失小子,而不是眼前蜷坐在小巷眼神瘋狂的野獸。年輕的兇獸被徹底激怒,殺意洶湧沸騰,虞教授幹淨的眼睛看着他,他用手指撫摸虞教授的臉。
虞教授被他帶血的手指撫摸,忽而笑,笑得韓一虎全身血燃燒。韓一虎一把抓起虞教授推到身後。虞教授剛想說話,轎車一側車窗玻璃瞬間被擊碎。韓一虎用大拇指一抹連上被玻璃劃傷的血口,露出雪白的牙齒。誰要傷害雲陽,他生嚼誰的血肉。
虞教授發覺四周很安靜。大都市的淩晨在安靜不可能什麽聲音都沒有,他腦子裏出現三個字:鬼打牆。如果言辭在,根本不是問題。虞教授打開手機,完全沒信號。
他神情一點也沒變。不慌不忙,待在韓一虎身後,安靜平和:“當年那個案子我重新翻過檔案,六發子彈一把槍遺失。還剩一發。”
韓一虎用車作掩護,觀察四周,黑洞洞什麽都看不清。
他聽見腳步聲,有人悄悄靠近,但無法分辨方向。
韓一虎從兜裏拿出雲陽木護身符,輕聲道:“雲陽,帶着火铳麽。”
虞教授看着他,點頭。
韓一虎點燃護身符,往空中一抛,驅邪高傲的雲陽木炸開,煙火流星四散的一瞬間露出一對眼睛,虞教授一火铳打穿,爆起的朱砂火光燒灼騰空,韓一虎縱身跳上車身一翻撲上去,一腳揣在小腿骨上咔嚓一響,肘擊下颌,拳頭直搗胸骨。
虞教授大喊:“他是左撇子!”
韓一虎掰住對方左手一膝蓋把他頂在地上,虞教授上前踢開□□。兇手的臉被韓一虎壓得變了形,出不了聲,兩條腿直踢。
韓一虎嘴裏捯氣,手上扣得兇手的骨骼咯咯作響。虞教授撿起被自己打穿的“眼睛”,像是一種挂件,琉璃珠子鑲嵌在木牌上,血色的木牌,百年雲陽木。虞教授撿起自制槍,退出彈夾,神經一涼。
彈夾是空的。
他轉身,語氣發虛:“虎子?”
韓一虎的血漫漫湧出。
劇痛攪着韓一虎的感知,他卻感覺不到,他盯着兇手看,狂暴的兇獸需要血肉,他要他死。
“我告訴你個秘密。”
“我就是韓一虎。”
“你那個舅舅……就是被我親手逮捕的。你給他報仇,來啊。”
韓一虎的手指抓住兇手的皮肉,摳進骨骼,兇手的腿越蹬越狠,韓一虎的血無法停止。奔湧血液帶走熱度,反而讓他覺得自己活着。虞教授抓住他的肩:“好了虎子,你放開他……”
這個人,殺了無辜的人。殺了蚊子。差點殺了雲陽。
韓一虎聽不見,說不出,全身顫動,眼睛瞳孔幾乎縮成豎瞳,胸腔滾着咆哮嗚咽,嘴角汨汨淌下血來。
虞教授從他背後摟着他,想掰開他的手,根本掰不動。韓一虎的血流減緩,臉上漸漸沒有血色,英俊剛硬的線條是白色大理石雕琢出來的鋒利。虞教授摟着他,韓一虎漫在地面上的血液泛起層層熒光,生長出樹苗,生長,一株一株,蔓延,向天生長,發芽,抽葉,剎那間一齊盛放,血色的花瓣灼灼燃燒,焚盡夜空。
雲陽木,驅邪扶正,傲然凜凜,盛開生命之力的尊嚴,一陣風過,血色花瓣徐徐如雨。
天神生于廣漠之風。
北方來的風肅殺凜厲,北方的天神森寒酷烈。
天神駕馭雙龍,在海邊停下腳步。
天地化育的智慧踏着溫柔的海風飄然而至。美麗的圓眼睛向黑色的巨獸微笑:
你是窮奇。
林應眼前一黑,扶着車身坐在地上。言辭吓一跳:“林應?你怎麽了?”
遠處警笛還在響,林應捏鼻梁,晃臉:“沒事,沒事,上車。”
林應上車趴在方向盤上,兩個眼睛不對焦。言辭坐在一邊看他,林應一手攥方向盤一手抓胸口的衣服。剜骨割肉的疼痛讓他差點喊出來。言辭撫摸他的背,急得用臉蹭他。他想安慰言辭,又不敢張嘴,害怕一松口先是一嗓子慘叫。
他感覺一只手□□自己胸膛,五根手指攪動,握住心髒,往外一扯,拽斷血脈。
林應呼吸時鼻腔都是血鏽味。
不能倒下。林應在心裏罵自己,這下真成“捧胃”了。不要矯情。坐直,對言辭笑,告訴他你沒事。快點。
林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不能開車,言辭當機立斷,決定打車。他恨自己原形不夠大,要不然可以馱着林應回家。不,應該先去醫院。言辭怎麽都算不出來林應的命理,關于林應,他什麽都看不出來。林應感覺小貓握住自己的手,非常堅定。
林應感覺自己面部肌肉失控,顫抖,嘴越咧越大。他一把推開言辭,打開車門摔出去,連滾帶爬沖出小巷,身影倏地消失。
言辭聽見一聲狂風裹挾的虎嘯,三對巨翼,揮向天邊。他拈訣一念咒,化作原形,踩雲飛起。圍觀人群恍若未覺,伸長脖子往封鎖帶裏擠。仲野跟在言辭身邊:小主人,不要着急,沒人能傷窮奇。
言辭十分冷靜:“現在不是慌的時候。我擔心林應自己傷着自己。他早就跟我說有點控制不住力量,離他生日還有一段時間,我沒想到提前爆發。”
夜空狂風席卷,雲拂星河。
北方的神明,乘龍而至。
肅殺的死亡之風,再也沒越過海岸線。
吾,甘願臣服。
虛無的巨獸慘叫聲在半空中回蕩。腳下繁華人間煙火萬家燈光,聽不見,看不見,無法知曉。小小的白澤追逐安撫,停在巨獸眼前,小小的爪子按在窮奇緊閉的眼睛上。
不要緊,不要緊,我在,我在,我陪你。我陪你。
這一次,我不丢下你。
黑色的虎睜開眼,對着小小的白澤,懵懂地潸然。
三對巨翼扇合起飓風,拂過平安夜景中突然出現的雲陽花林。
雲陽沾過窮奇心頭赤血,窮奇看着參天的雲陽林,翅膀卷風,上古時雲陽林……
林應原形人間看不見,他巨大的翅膀掀起狂風,掠過高樓,沖進雲陽樹林。虞教授坐在地上,抱着小韓警官,旁邊還有一個半死的什麽人,雲陽花樹的花瓣灑落,治療,愈合,小韓警官一身血。言辭跳下林應,變成人形非常着急:“雲陽,對不起,我來晚了。”
成片的雲陽花林爆起,一陣風卷起花瓣的塵洋洋灑灑。
幻影的霧中虞教授對言辭笑。
雲陽花樹很難有過百年的,偏偏有個地兒盛産雲陽花樹,大多數都上百年,名字卻叫柏山村。柏山村本身不大,五十年前被遷走。曾經百年雲陽齊放的盛景,記得的人不在了,還在的人不記得。
林應對着虛幻的雲陽花林恍惚。
那個夢……那不是個夢,那是記憶。他記起到底是誰挖了他的心。
那不是,他自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