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77

77 生日上

小貓和樹苗兒臉對臉側躺着,睡午覺。樹苗兒總是忍不住摸言辭的爪爪。

“貓貓。”

“什麽呀。”

“快到叔叔生日了。”

言辭睜開圓眼睛,黑黑的葡萄眸看樹苗兒,細聲細氣:“我知道啊。”

樹苗兒握住言辭爪爪:“床頭櫃上那個水晶相框,是我和媽媽一起送給叔叔的。”

言辭轉頭,看床頭櫃上擺着他和林應的手機大頭照,林應嚴肅瞪鏡頭,自己一臉懵。

樹苗兒笑眯眯:“今年送給叔叔什麽好呢。”

言辭動動耳朵:“寶貝兒你剛才看見那個,不害怕嗎?”

樹苗兒很坦然:“我看見過很多,還好,就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多了。”

言辭嚴肅地晃一晃小尾巴:“你叔叔怎麽過生日?”

樹苗兒的眼睛跟着毛絨絨的小尾巴來回晃:“叔叔過生日請我們吃東西。貓貓呢?”

言辭舔舔爪爪:“我爸爸說小孩子不過生日,不過每年他都給我做手擀面。”

他的眼神有點黯然:“吃不到啦。”

樹苗兒安慰地摸摸他的小身子。

韓一虎站在九棘園樓下,雙手揣兜。太陽非常毒,煎着他。韓一虎找了這麽久,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兒被變成無啓民的,沒找到。

來這裏做什麽。

韓一虎慢慢走進大樓,一步一步,踩着臺階走上頂樓。空曠的毛坯樓層,灰突突立着幾根柱子。

韓一虎取出匕首,握住刀刃,緩緩往下劃。他握着拳走,血珠淋淋,垂成一條線,在地面上畫了一個方形。

巨大的玉制盒子慢慢浮現,玉橫立在頂層中間,光芒黯淡。白天不是召喚玉橫的好時機,玉橫裏的靈魂出現地很慢。

韓一虎耐心地等。

一個,一個,又一個。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傻乎乎看他。

族人,族人呀。

韓一虎面無表情:“任繼,他來不了了。”

深深淺淺的影子,還是傻乎乎地愣着,看韓一虎,理解不了韓一虎說的什麽意思。無啓民沒有肝肺無法再次出生,靈魂只是“留戀”。他們對人世的留戀,任繼對他們的留戀。

“任繼,死了。我以為他回到這裏,現在看來,沒有。”

族人呀。

族人呀。

韓一虎伸手一抹臉,居然有淚。任繼不知道這些靈魂應該怎麽辦,他也不知道。

“你們……就這樣吧。”

被活剖了肝肺的族人,任繼一個一個地收集,收集了放在玉橫裏,假裝他的族人都還在。韓一虎不忍心去看這些人迷茫空洞的眼睛,他們認真地看韓一虎,他們不理解任繼為什麽死了。

“我啊,我吃了十多個人的靈魂,才變成無啓民。我遲早有報應,不要看我。”韓一虎轉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留。

無啓民經歷土地,才是一個輪回。韓一虎聽到蟬鳴。

林應翻路岑交給他的關于柏山村的所有資料。柏山,以前叫白山。古老方言唱的山歌很有意思,巨大的山體就是天神的墳墓,白色天神沉睡千萬年,總有一天會醒來。

林應知道在大多數神話裏天神都不算太慈愛,這個黑色的天神真夠勁爆。白色天神衰竭,黑色天神發狂失控,掀起飓風,海水倒灌,洪水淹沒人間,生靈塗炭。天道降雷處罰黑色天神,九道天雷劈下來灰飛煙滅,黑色天神被劈散之前自己挖出自己的心,埋在白色天神身邊,守護他。挖心時血澆灌雲陽花林,雲陽花林生長成大壩,擋住海水。

林應看半天心想這還有環保意識呢。

白色天神溫柔,黑色天神酷烈,可能真的跟小餘說的一樣,季風氣候。有一年季風不正常,東南季風沒有準時到達,西伯利亞高壓引發環境極端變化……林應編了半天編不下去,作罷。

路岑能在熱帶雨林單兵作戰,荒蕪的柏山村小意思。他在柏山村拍到一個類似祠堂的小廟,被當成四舊破掉了,一塌糊塗。斷壁殘垣上還能看出雕花,路岑拍到一個比較完整的雕花:

一對貓兒眼。

言辭買一堆雲陽護身符,上面的雕花林應看半天也看不出是個什麽,對比這個石刻,林應大悟,真的是貓兒眼。

圓圓的,大大的,有神有形,溫柔善良,被注視是榮耀。

林應撐着下巴,打開手機。手機裏是言辭的各種睡相,四仰八叉的,四肢爪爪攤着。還有言辭在床上跳霹靂舞的視頻,蹦蹦跳跳極有節奏感。

溫組長過來彙報工作,林應就那個姿勢,溫組長講完,林應嗯一聲,專心致志欣賞。溫組長看一眼白色的毛團子,不動聲色。

林應看上去是三不管,不過最好不要糊弄他。小林總是個什麽人溫組長比路組長清楚。老虎吃飽就懶洋洋曬太陽,沒見過這種巨獸天天激動的,可是千萬不要懷疑老虎的戰鬥力。溫組長有自己的處世哲學,并且認為自己比路組長高明多了。

他在心裏給自己點個贊。

林應站起,心想生日到了,該請林召一家吃東西了。這一次請哪裏的?他去飲水機邊接水,突然眼前一黑,直直往後倒。

溫組長本能一躲,害怕被林應砸着。小林總昏在地上,直挺挺的。溫組長一慌,以前沒發現小林總有這毛病?他掐小林總人中,林應睜開眼,捯氣兒。

“老大,叫救護車吧?”

林應吐口氣:“別別,不用,剛才不知道怎麽了有點岔氣。”

不是岔氣。

有一瞬間,林應感覺不到自己心跳了。

胸口空蕩蕩。

言辭和樹苗兒在床上迷迷糊糊打瞌睡,天氣熱得貓都要化掉了,言辭不想動,樹苗兒不吵他,也跟着睡。剛要睡着,空氣劇烈震動。

樹苗兒和言辭抱在一起,樹苗兒很害怕:“怎麽回事?”

空氣沸沸騰騰,奔流翻卷。不是風,是力量,力量從北而來。言辭跳出樹苗兒懷抱,變成人形,護住樹苗兒。最北的方向,力量洶湧外洩,決堤的大壩隐隐有崩潰之勢。樹苗兒攥住言辭袖子:“貓貓,你也感覺到了?”

言辭問樹苗兒:“你也知道?”

樹苗兒點頭:“好多次了。”

言辭摟住他,大廈崩塌一樣的震動很快停止,樹苗兒全身雞皮疙瘩:“貓貓這是什麽?”

言辭摟得很緊:“沒什麽。”

樹苗兒突然冒一句:“柏山是哪兒?”

言辭低頭看他:“什麽柏山?”

樹苗兒指着北方:“柏山,我聽爸爸和媽媽說過一次。”

言辭蹙眉:“柏山,在北方?”

他突然捏住太陽穴,腦子嗡嗡跳。北邊的力量,他一直看不清的一團朦胧,讓他心裏痛如刀絞。

他有種感覺,他是從那裏出來的。怎麽出來的?為什麽會出來?為什麽回不去?為什麽看不清?

言辭噗嗤變成原形倒在床上,樹苗兒吓得直哭。言辭費力地舔舔樹苗兒小手:“別哭,我沒事。”

樹苗兒把小臉埋進言辭的毛毛裏。大人們總是忘了自己小時候其實都有很大的心,他們不會不接受人變成貓,但成年人永遠都不信。樹苗兒很擔心父母,很擔心叔叔,很擔心貓貓,他們什麽都不說。

言辭縮着,樹苗兒抽泣,抽着抽着,睡着了。

言辭輕輕舔舔樹苗兒的眼淚。

林應沒開車,讓路組長送他回家。他慢慢爬上二樓,悄悄開門。貓兒很聽話,不讓開空調就不開,熱得直吐小舌頭也沒開。樹苗兒和貓兒臉對臉,兩個小東西都睡着。

林應盤腿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着。

這是他生活的全部意義了。

古方言的詩歌在他腦袋裏回蕩,黑色天神,白色天神。太久遠了,他只要看到眼前。貓兒如果出了事,他絕對更瘋。

言辭醒來,眨眨葡萄眼,小短腿兒伸向林應,爪爪的小肉墊,粉色的。

晚飯樹苗兒在林應家吃的。問他林召呢,他說爸爸出門了。等晚飯時為了不讓言辭幫倒忙,虞教授讓他配陪樹苗兒玩。樹苗兒拿兩面小鏡子往言辭身邊一放:“看好多貓貓!”

鏡子裏的言辭,在深邃的無限空間裏無止地複制,延伸,仿佛被困在無邊的虛幻裏。言辭炸毛,蹦起:“喵喵!”

樹苗兒安慰他:“沒事啦。鏡子先生說,這只是光的反射折射。”

鏡子先生準備好晚飯,樹苗兒歡呼一聲,去洗手。言辭低頭看看鏡子,尾巴尖尖上的毛還炸着。

本來打算讓樹苗兒在家過夜,林應突然接到沈肅肅電話,她想樹苗兒。林應送樹苗兒回家。樹苗兒下車的時候握住林應的手:“叔叔,你經常來行嗎?我和媽媽都很害怕。”

林應跟着下車,領樹苗兒回家。沈肅肅神色不自然,站在門口迎接。

“我哥呢?”

沈肅肅幹笑:“他這幾天出差。”

出什麽差,捧高踩低吃人血肉的避之不及!林應沒追問,低頭看門邊上的花壇。泥土新翻過,植物都拔掉。林召又埋什麽了?老宅還給他送東西?

林召只會讓他別管!

林應踟蹰,心裏跟言辭道歉,捂住胸口低聲道:“親大爺,請求您保護樹苗兒,您是我的親大爺。”

他摘下将軍印,給樹苗兒挂上。将軍印挂在樹苗兒小小胸脯上,林應對沈肅肅道:“嫂子,為了樹苗兒,這個将軍印千萬別拿下來。”

樹苗兒很新奇,用小手摸摸将軍印。

林應揉揉他的臉蛋:“叔叔生日快到了,請你去游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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