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恨宋晏嗎？
季南喬以為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但當宋晏問出口，他卻狠不下心說是。
此時宋晏剛做完手術，躺在病床上不吵不鬧。他是那種棱角分明的英俊，燈光下帶着陰影，更顯出五官立體，此刻沒有發怒時的銳利，也不見嬉笑時的無賴，?只是一個睡美人。他的雙手露在被子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大概是因為先前的打鬥，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抓起來還是往常的熱度，只是軟綿綿的抓不住任何人。
宋晏說自己是個攝影師，季南喬卻從未見過他拿相機，印象裏，這雙手摸得最多的是鍋和勺。
季南喬在吃上是很難伺候的，挑食和不吃剩菜暫且不論，連擺盤不好都不愛吃，因此宋晏甚至特地學過擺盤。
季南喬看過這雙手雕過各式瓜果，成功的必會被顯擺一番，失敗的則全都進了宋晏的肚子。有一陣，宋晏心血來潮非要用胡蘿蔔雕一個季南喬，卻怎麽也雕不好，反倒吃胡蘿蔔吃到色素沉着，整個人都黃了，跑去看急診時被醫生一頓笑話。
想到這裏，季南喬忍不住笑了笑，又看了看身上的西裝，黑色布料看不出明顯的痕跡，但他知道上面沾了不少宋晏的血。
季南喬早在宋晏還暈頭轉向的時候，就意識到了他對自己的感情。他沒有戀愛經驗，但宋晏的很多行為顯然遠遠超過對待炮友的标準，他不點破，也沒有去确認，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心裏不但不為此苦惱，反而泛出一點欣喜。
這未免太可笑了。
幸好宋晏是一如既往的糊裏糊塗，那就永遠都不要讓這扭曲的感情冒尖了，就把它扼殺在宋晏的無知和自己的否認裏，誰都不會發現。
只是他沒想到，宋晏居然冒失地跑去找俞子高肉搏，還受了重傷。
當時，季南喬本來是在車裏等待季游處理完事情一起回市區的，救護車來時也沒想過和他們有什麽關系，直到他透過車窗，看到宋晏被擡了出來。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麽跑過去，怎麽跟着上了救護車，怎麽在醫護人員的緊張搶救中行屍走肉般杵在一邊。他的腦中只不斷回想起宋晏哀求的模樣，他問，如果他死了，自己可不可以原諒他。
人人都會撂狠話，信誓旦旦地詛咒發誓，可那都只是即時情緒的過度表達，說完便完了，何況是生死大事，因而他一點都沒有在意。
此刻再想起宋晏的樣子，他冒出一身冷汗，宋晏甚至沒有透露自己受傷的事，如果不是警察進門發現了他，他是不是就真的以死謝罪了？
病房裏安安靜靜，季南喬猛地起身，快速離開了醫院。他不敢再待下去，想得越多，他越動搖，甚至快要自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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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後，季南喬沒有再去過醫院，只讓季游轉告他，季家不會再追究，兩人之間一筆勾銷，季游和季振風極力反對，卻敵不過他的堅持。不僅如此，他還要忍不住擔心宋晏在醫院吃得好不好，有沒有人照顧他，會不會再尋死。
糾結了十餘天，季南喬鬼使神差地來到合江路的房子，當時事發突然，他從此再沒回來過，不知宋晏還住不住這裏。
季南喬猶豫片刻開了門，只見宋晏坐在一邊吃泡面，顯然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見到他，不知所措地站起來，磕磕巴巴道：“小喬，你、怎麽來了？”
“我來拿點東西。”季南喬道。
“我、我東西都收拾好了，馬上就搬走，你可以回來住的。”
“嗯。”
但季南喬并沒什麽急着拿的，留了片刻便從房間出來準備走了。
宋晏一直站着沒動，十分拘謹。
季南喬看了看他，Alpha的身體确實好，不過十來天，奄奄一息的男人又生龍活虎了。
随即他眼睛掃過桌面，皺眉道：“你剛出院就吃泡面？”
宋晏道：“我等下趕飛機，泡面比較方便。”
季南喬一愣：“趕飛機？你要回羅馬嗎？”
“不是，我先去一趟Z市拍風光片。”
季南喬對攝影一竅不通，聽他這樣說，只道了聲哦便罷了，看起來宋晏已經恢複正常，不用他擔心了。
宋晏則眼巴巴地看着季南喬，什麽話都沒說，讓季南喬白白來，又白白走了。
在某些地方拍風光片是很需要吃苦的，風景好的地方常常自然環境惡劣，尤其夜景，海拔越高景色越美，加上為了捕捉不同時刻的光影效果，吃睡都不定時，無論對身體還是意志力，都是很大的挑戰，更有一些攝影師覺得，歷經身心考驗感受到這些美景，能探索自我存在的意義，與大自然産生生死共鳴。
好幾年前，宋晏也曾新奇地跟着別人去雪山，但沒兩天就受不了下山了，這次死裏逃生，他沒有了輕生的沖動，卻不知該何去何從。住院期間，他無意間在某個攝影愛好者論壇裏看到，兩位Bate男計劃去風光片聖地Z市拍片，希望找一位Alpha男同行，便再次起了念頭。
而且季南喬這麽恨他，是斷然不會原諒他了，但他對自己沒有信心，他怕自己忍不住要去找他，他需要離季南喬遠一些，也許等自己忍下身體的挑戰，也就能忍下心裏的渴望。
只是飛機剛升空，他就控制不住開始想念季南喬，想聽聽他的聲音，哪怕只是住在同一座城市，也像是兩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後來他上了高原，在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沒有了信號，他終于可以盡情地給季南喬發信息，無數發送失敗的表白和瑣碎日常，擁堵在空曠的失聯地帶。
再後來，他的手機從山崖掉落，他狠了心沒買新的，只在心裏一遍遍回想兩人的過往。
再後來，兩位同伴回去了，他就獨自一人看日升日落。
他經過高原、山峰、湖泊。
他看過蓬勃生靈，皚皚白雪，澄靜湖面，朗朗夜空。
他感受過凜冽山風，徹骨夜寒，烈日當頭，鬥轉星移。
他扛着沉重的設備踏過每一處角落，越野車沿着蜿蜒起伏的道路走走停停。
他坐在延遲拍攝的相機旁，随每一次清脆的定格聲努力感受萬物的壯美，天地的闊達。
漸漸地，他開始覺得，自己可以接受沒有季南喬的日子了。
在宋晏突然沒了蹤影的時候，季南喬也曾無數次說服自己，這是兩人最好的結局。
他試過讓工作占滿所有時間，試過到處旅游散心，也試過接觸新的男男女女，卻始終忘不掉那個強勢闖入自己生活又突然消失的男人。
幾個月後，他在家人的不解中又搬回了合江路的房子，甚至将它買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但只有在這個小小的公寓裏，他才可以不失眠。
而後有一天，他在沙發旁邊的角落裏，發現了一臺屬于宋晏的微單。
裏面的千百張照片只有兩類，一類是偷拍的季南喬，吃飯、看電視、打瞌睡、皺着眉頭打電話……還有一類是家中大門，拍攝于各個晚上的各個時間，有的晚上只拍了一張，而有的晚上多達十幾張。
那是宋晏在等他回來。
他完全可以想象宋晏那副百無聊賴的模樣，橫七豎八地躺在沙發上，一圈一圈按着電視遙控器，時不時看看時間看看大門，拿起相機來随手拍一張，等待開門聲響起，等待他回來。
起先他晚歸的時候，宋晏是經常打電話的，但他常有正事，被打擾後罵了兩次，就再也沒接到過了。大概就是這些夜晚，宋晏一心一意地等着他，等不到了就回屋睡了，季南喬也不知道他曾等過。
那時的宋晏，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等。
季南喬沒有戀愛過，卻嘗遍了戀愛裏的各種滋味。強硬霸道的宋晏逼迫不了他，示弱可憐的宋晏卻讓他心軟。只要想到宋晏全心全意地伺候着他，懵懂無知地圍着他轉，因為他的不原諒而心灰意冷地求死，他的心底就一片甜苦交織，不能釋懷。
也許季游和季振風都會覺得他瘋了吧，但他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一切拒絕的努力都成了白費。
季南喬認命地撥出“廚師”的電話。
然而對面卻早已空號，通訊軟件也再無回應，輾轉問到宋溫暖，才知道宋晏仍在Z市，除了定期從公共電話打來報平安，再無多餘消息。
時間不緊不慢，已走過一整年。
宋晏告別Z市，回到了S城，他已自信能夠坦然放下季南喬了，他打算回羅馬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但是在他離開前，他還想看一看曾經住過的地方，那裏已經沒有季南喬，只夠他做一個無人回應的道別。
可當電梯門打開，他卻看見季南喬和一位外形姣好的年輕姑娘滿臉帶笑地說着話，頓時楞在原地。
季南喬也露出意外的表情：“宋晏……”
只有那姑娘爽朗開口道：“是南喬哥哥的朋友嗎？我實在是急，先走了，下次聊，喜帖和禮盒就按照你說的來吧。”說完便匆匆忙忙地和宋晏點頭笑笑算打了招呼，進電梯關廂走了，只剩另外兩人無言地站在門裏門外。
宋晏不由地開始猜測那個姑娘的身份，她看上去和季南喬十分熟稔，是季南喬的女朋友嗎？什麽喜帖什麽禮盒……他們要結婚了嗎？
壓抑着心中翻湧的酸楚，宋晏低着頭，怯懦道：“好久不見，小喬。”
季南喬和一年前沒什麽變化，宋晏卻大不一樣了，為了方便，他的一頭半長金發剪的很短，下巴上胡子拉碴的，因為長期風吹日曬，皮膚也黑了不少。
“好久不見。”季南喬盯着他，半晌才緩緩道。
“你……還住在這裏嗎？”
“這裏離公司近，加班時偶爾住。”
“哦，那你忙，我先走了……我沒什麽事，只是在回羅馬前到處走走。”宋晏說着，便欲轉身。
“等等。”季南喬道，“你要回羅馬？”
“嗯，過兩天就走。”
“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
“你想清楚了？”
“嗯，你放心……我……”宋晏說着，擡起頭來想再看看季南喬。
“那你走吧。”季南喬卻突然臉色一變，砰地一聲關緊了眼前的門。
宋晏突然消失一年終于出現，卻是打定主意要遠走，再也不回來了。
季南喬等了太久，憋了太久，一氣之下摔了門。
可沒多久他又後悔了，他待人做事向來磊落大方，但在宋晏面前，卻似乎永遠這樣別扭着。
片刻後，季南喬穿上外套，打算把人找回來，沒想到一開門就迎面撞上一堵肉牆。
宋晏還站在大門外，低着頭，微聳着肩膀默默流了滿臉的淚，見到季南喬開門，先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又擡頭看他。
“你、你這是幹什麽？”季南喬目瞪口呆道。
“我真的買好回羅馬的票了。”宋晏道，“我真的很想忘記你，可我還是做不到。”
風景萬千，比不過心上人的笑，痛苦萬千，及不上心上人的拒絕。當季南喬關上門，長久以來的自我催眠，故作坦然，都頃刻間支離破碎。
到頭來，他仍舊什麽都不想要，他只要季南喬。
“所以你就沒出息地站在我家門口掉眼淚？”季南喬松了一口氣道。
宋晏也不嫌丢人，哭了太久，鼻子都塞住了，甕甕道：“我不敢敲門，怕你親口告訴我，你要和別人結婚。”
“我和誰結婚？”
“剛才那個……”
“她是我二弟的未婚妻。”
“可是遲早還會有其他人，我……”宋晏崩潰般抽噎道，“小喬，我保證一輩子都聽你的話，你真的不能原諒我嗎？”
季南喬嘆氣道：“進來再說吧。”
宋晏搖了搖頭：“我怕我進去了，就不願意出來了。”
“今天有人送了一箱陽澄湖大閘蟹，你去挑幾個做了。”
宋晏哭得腦仁疼，暈乎乎地轉不過彎來，一臉呆滞地看着季南喬，沒有動。
季南喬挑眉道：“不是說會聽我的話嗎？”
“嗯！……你、小喬你說什麽？！”
“叫你做飯。”
“哦……那我、那我進來了？”
“你的拖鞋在老地方……”
話音剛落，季南喬落入一個火熱的懷抱，他被緊緊鎖在兩條堅實有力的胳膊裏動彈不得，良久，耳邊傳來顫抖的聲音：“小喬，我愛你。”
季南喬堅定地回抱住眼前的人：“我知道。”
【正文END】
作者有話說：就這樣結束你們會不會打死我……會有番外の番外的，畢竟還沒上肉呢，我也很急着看他們過正常性生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