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向飛對沈畫上《非誠勿擾》相親背地裏咬牙切齒,面上什麽都說不出。沈畫去南京後他上網看了幾期這節目,發現裏面的男嘉賓真有條件不錯的,心裏頭五味雜陳,以酸為主。

看過幾期基本了解了這檔節目的規則:女嘉賓如未牽手成功,可以接着去錄。沈畫回來後一直沒再去過,沒再去意味着牽手成功,但看她的活動規律又不像,讓加班加班,讓應酬應酬,也從沒見男人來公司找她,沒有戀愛的基本跡象。

心裏怎麽嘀咕,絕不問沈畫。他有個原則:對問題答案拿不出明确态度時,不提問。比如他問了,沈畫說找到男朋友了,他反對還是祝賀?反對,現在不能;祝賀,絕無可能!

這天是周日,向飛出差半月回京,到家晚上十一點了。一下車就看到了家裏亮着的燈,兒子在家。前妻有了男友,平時兩人都忙,只周末有空一聚,逢要在家聚時,便會把兒子送他這裏,保姆跟着。

向飛開門進家,保姆在看電視,電視音樂聽着耳熟,保姆見向飛回來忙起身招呼同時把電視關了,音樂驟停的瞬間向飛突然想起來為什麽耳熟,是《非誠勿擾》男女嘉賓牽手成功時的音樂!

他沖過去把電視打開,趕上男女嘉賓談牽手成功後感想和打算的環節,女嘉賓是沈畫,男嘉賓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年輕人生一張大衆臉,平淡得不值一提,因之硬件有可能格外硬——向飛了解沈畫——是一只成長中的優質股。不像他,雖然優質但已達最高峰值,年齡在這兒,生物學規律不可抗拒。

節目組送牽手成功嘉賓夏威夷雙人游,電視裏男子正談這事,操一口南方普通話:“……夏威夷肯定去的啊!自費都去,何況免費!”說罷,自以為幽默呵呵笑着看沈畫,沈畫溫柔微笑點頭。電視中她長發盤起,左耳側不經意似的垂下一绺,那一绺随她點頭的動作微拂,幾分嬌嬈幾分慵懶,美豔得輕佻,向飛咬牙出聲罵:真他媽妖精!

電視裏男子呆看妖精的臉,半張着嘴癡了。向飛以男人的眼睛斷定,此人已然中招,如果不是面對攝像機還有人,十有八九得直接撲她!沈畫感到了男人目光的吸吮吞噬力度,不僅不以為忤,反扭臉送去嬌媚一笑,耳邊那绺散漫青絲,随之飄啊飄……

向飛再也受不了了,一伸手關死電視,又一伸手掏出手機,不假思索撥了她的號碼,最終,沒按下去——跟她說什麽?

向飛上樓去看兒子,跟兒子一塊兒玩了會兒賽車游戲,問了他最近的學習,叮囑他再玩一會兒就睡,離開兒子房間沖澡換上睡衣,這工夫,冷靜下來。

他上網從頭至尾看了這期節目,看完明白了沈畫沒再去錄節目又沒戀愛跡象的原因:與她“牽手”的那個男子不在北京。沈畫一直以來給他的印象是要紮根北京,這印象影響、限制了他的思路。

次日到公司,沈畫見到他先是問候道辛苦,再拿來記事本彙報工作。他坐辦公桌後,她站他對面,他貌似專心聽她彙報,腦子裏卻時時在想:十多天沒見,她好像更水靈了,是愛情的滋潤嗎?

沈畫彙報完工作要走,向飛仿佛剛想起來似的叫住了她,笑說:“哎,昨天晚上的《非誠勿擾》我看了,你很上鏡啊!但還是不如本人,鏡頭上看不出皮膚質量,你皮膚好!”沈畫的回答是:謝謝向總。

自那次加班他命令她跟鄧文宣老婆回家後,她對他一直這态度:下級對上級的尊敬、服從、禮貌。沒了回味無窮的各種暧昧,沒了令人心旌搖蕩的激情暗湧。這變化外人是看不出的,外人眼中他們仍是一派好上級好下級的和諧默契。只是他清楚,他們現在的關系好比是,失了魂的美人。

向飛保持住微笑以掩飾漸生的怒氣:“你怎麽會看中那個上海男人?”馬上又放低聲音,推心置腹:“他是不錯,但明顯不如四號。”

沈畫說:“是嗎?”

Advertisement

向飛誠懇地說:“是。”

沈畫說:“噢。”

——讓人完全無法将這話題繼續下去。看着她的眼睛他想,她是負氣還是有了男人有了底氣?從前,他從那眼睛裏能看到所有的喜怒哀樂,此刻,它們如幽谷深潭不見底……向飛突然感到了厭倦,把目光挪向電腦,伸手打開郵箱看郵件,同時擺頭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便走,轉身,衣衫窸窣聲、腳步聲……他按捺不住擡頭目送。她腰很細,越顯其臀飽滿沉重,纖纖腰肢不勝負荷借腿支撐,于是,臀随腿的交替前行左右搖擺……真是個妖精啊!而他,卻能在那樣一個夜裏,壓制住自己的渴望,與她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分着睡——都這把歲數了還純情,枉活半生!

午餐為省時間,向飛讓沈畫給他訂了吉野家。沈畫送飯進來時,保潔阿姨正倒紙簍,一見沈畫驚喜大叫:“沈畫!”遂為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笑笑糾正:“沈助理。”

向飛不解。一個公司的同事,擡頭不見低頭見,昨天沒見今天見,驚喜何來?保潔接下來的話回答了他這問題:“昨晚上又在《非誠勿擾》看到你了!大夥都說,你是那裏頭最漂亮的!”轉對向飛:“向總,沈助理現在是名人了!”

向飛看沈畫,她對他搖頭皺眉笑,帶着自嘲;手下一板一眼一停不停,把袋子裏的午餐為他取出,打開,擺好。這份淡定讓向飛意外,才十幾天工夫沒見,她何以修煉到這程度了?一副曾經滄海寵辱不驚的模樣,看她這樣兒你根本不會相信,半年多前,她連五星酒店的房間門都不會開!很想問問他不在的這些天裏發生了什麽,沒問,沒法問。

沈畫錄制的《非誠勿擾》播出時,她與鄧家人一起看了。看之前有點緊張,早聽人說生活中好看的上了電視不一定,看到後放下心來。鄧家人也一致認為,她是二十四個女嘉賓裏最出色的,不論長相氣質還是談吐。顯然電視臺也這樣認為,給她的特寫鏡頭最多、最長。

第二天是星期天,惠涓讓她給山山送東西,山山懷孕先兆流産。山山媽曾電話商量可否讓女兒住鄧家保胎,鄧文宣、惠涓在醫院工作,有事招呼起來方便。保胎不是一兩天的事,保到生的都有,惠涓擔心山山久住會生矛盾,建議還是住劉旭剛那兒,真有需要,他們一腳油就過去了,鄧文宣同意了她的意見。出于歉意和責任,惠涓三天兩頭給山山送東西。這回送的是她從密雲農民家買的、宰好洗淨的“綠色老母雞”。“綠色”是惠涓語,惠涓對“綠色”的定義是個人直接從農村購得。除了“綠色老母雞”,還有一大袋“綠色水果”。

沈畫打車去山山那兒。出租司機四十來歲,後脖梗兩坨肉緊擠一起,渾身散發出胖人特有的重油體味。看到她他眼睛一亮:“咦,我在哪裏見過你?!”沈畫拉開後車門進去坐下,淡淡道:“您認錯人了。”女孩子希望被人搭讪,但如果搭讪她的那人條件太差,會讓她感覺受辱。

司機回頭又看,她把臉扭向一邊看窗外,順手開車窗放味兒。窗外走過一個引人注目的女孩兒,初冬的北京很冷了,她穿超短裙,臀以下的腿全部裸露,那腿極肥碩粗壯,橫肉連着肉渦,于腳踝處陡向裏收——腳卻纖細小巧——如圓錐倒立。沈畫百思不解,為什麽要這樣穿呢?想引人注目嗎?引人注目不是目的啊!正思忖,聽到有人叫:“沈畫!”

是出租司機。沈畫下意識扭過臉去,未及開口,司機笑着點頭确定:“是沈畫!二號女嘉賓!當了五次‘心動女生’!”沈畫頓時瞪大了眼睛,沒等她回過神來,司機興致勃勃發問:“你真的是去相親嗎?”沈畫機械地點頭,他追着問:“你不是托兒?”

沈畫不解,反問:“為什麽是托兒?”

司機說:“我老婆說,漂亮的,肯定都是電視臺找來的托兒,好提高他們的收視率。你呢,她說,是她看過的所有《非誠勿擾》,所有女嘉賓裏,最漂亮的一個,所以認定了你是托兒!……”喋喋不休興奮不已。

沈畫完全沒應對經驗,只能連說“謝謝”,司機開着車高興地自語:“怪了,我這車,淨拉名人!哎,我還拉過宋丹丹呢!”沈畫不信,司機好像知道她想什麽:“不信是吧?……我老婆也不信!……但是,就是!千真萬确!她自己都承認了!——可能人想體驗一下老百姓的生活?到現在我都後悔,沒跟她照張相!”從鏡子裏看一眼沈畫:“沈畫,等會兒咱倆照張相呗?”……

到旭剛家,沈畫跟山山說了适才的經歷,山山說:“必須啊!我這樣扔人堆裏找不出來的,都被劉旭剛認出來了,何況你!別急,這才剛開始!你錄了四期是吧?等四期播完了你再看——”

話音未落,旭剛買菜回來,看到沈畫頭一句話就是:“嚯,還真的是你!”對山山道:“對門兒看到她了,認出來了!”山山對沈畫笑:“回去趕緊準備墨鏡吧!”

果如山山預料,随着節目一期期播出,沈畫外出真需要戴墨鏡了。如果說,明星戴墨鏡可能有擔心別人認不出,事先戴上以自慰的心理,沈畫想法純粹,就是不想被人認出。最初的驚奇愉快過去,她已厭煩了這事,被路人認出的攪擾讓她煩,到公司後人們的議論、打趣讓她煩,天天郵箱裏一堆堆的求愛、騷擾郵件,更讓她煩。沒出名時想出名,出了名才知道,名人不是明星,出名不是目的,一如女孩兒的着裝,引人注目不是目的!

沈畫甚至有些後悔上這個節目,惟一可自慰的是,最後瞬間決定選擇了一個。盡管對上海男人不很滿意,隔空接觸下來,不滿意有增無減,但終究:一、十全十美不存在;二、上海男人硬件夠硬,是女孩兒無處可去時一個還不錯的去處。還有,他對她十二分滿意,每次電話郵件短信情意綿綿,要來北京看她,要她去上海看他,要一起去夏威夷,去世界上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她都沒拒絕,但也沒答應,她在等。

她等到了向飛出差回來。曾擔心他沒看到她的節目,後來想就算他沒看過,到公司來也會聽說,不成想他竟看了,他出差外地居無定所日理萬機,沒忘這事!他主動提及時她感到了他強裝出來的随意,感到了他對她選擇了男友的惱怒,那時刻她有點想哭:他心裏是有她的,他應該是愛她的。只要他說出他愛,她會毫不猶豫抛棄上海男人抛開所有一切,做他的女人!沒想到一切到此打住,他示意她出去,不等她離開,已徑自對着電腦工作、吃飯了。

沈畫不知怎麽離開的他,只記得全身沉重軟弱沒有力氣。出向飛屋進自己屋未作停留一路走了出去,路過一個無人的會議室,拐進去關了門。

沈畫背抵門站了會兒,掏手機給上海男人短信:“此刻有時間嗎?”對方沒回短信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電話中驚喜異常。南京一別,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聯絡!

他們在電話裏聊了很久,沈畫态度空前好,可稱得上溫柔,上海男人激動不已忘乎所以,提出了他一直想而沒敢說的請求:一起去夏威夷好嗎?馬上!兩個人!沈畫聽着在心裏直嘆,這人怎麽這麽沒感覺呢?他什麽都好,就差了感覺!

所有人都認為她只愛錢,哪裏是!只愛錢,以她的條件根本不必受那麽多苦。她還要愛,要“心有靈犀一點通”,要“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上海男人卻略過這一切的環節,直接想到床上去了,煩!

沈畫想發火,忍住,她沒發火的資本。此刻上海男人于她,仿佛溺水時的稻草。最終她這樣答複:公司面臨上市工作忙,不知能不能請下來假,請下假來就去,請不下來就沒法去了。上海男人一聽她有想去的意思,心頭鹿撞氣血上湧,急急道:“請不下假來不請!辭職來上海工作!這邊你的一切,我負責!”這下子沈畫真的惱了,推說以後再說,挂了電話。

離開會議室回辦公室,離他越近,心跳越兇,決定于突然間作出:是活是死,問個明白,不論死活,都比不死不活地拖着,強!

她敲了向飛辦公室的門,裏面傳出他的聲音:“進來。”那聲音令她過電似的一陣戰栗,深呼吸,鎮定,推門進去。

他從電腦前擡起頭來,沒說話,用目光詢問。她微微避開那目光,說:“向總,我想請個假,去夏威夷。”

他完全沒想到,有一會兒沒動,然後,身體向椅背上一靠:“這麽說,他們電視臺組織去夏威夷,是真的了?”沈畫點了頭。沒說上海男人提議的“兩個人去”,不想讓向飛認為她是個随便的女子。

他沒吱聲,欠身拿起桌上的一支筆把玩。他休閑西服裏是一件素色襯衫,那襯衫的領子永遠潔淨筆挺,卻一點不顯生硬,人和衣服天然貼切。這是個有品位的性感男人,不論思想、情趣、見識、談吐、能力……

他開口了:“兩個人才剛剛認識,就雙飛雙宿?電視臺這樣做,過了吧?導向有問題啊!”

沈畫聽出了醋意,那醋意如陽光穿透陰霾直照進心裏,心随之明亮,人随之活潑。搖頭抿嘴一笑,她說:“不是您想的那樣,是跟團!”這回答針對的是對方的問題,因此不是欺騙。

“最近公司裏工作很忙!”他望定她,說。

她迎着那目光,繼續:“我用年假。”

他說:“年假也得根據我的工作安排!”

不容置疑的霸道,她不由得心一陣激跳,臉上仍馴順安靜:“好的,那就等忙過這段再說。”

他終于失控:“再說什麽?有什麽好說的!”手裏筆狠狠一摔,當,那筆彈跳着從桌上滾落掉地。

沈畫快走幾步向前彎腰拾筆,心裏頭是細細的喜悅,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把筆拾起兩手拿着放回桌上,順勢擡頭看去,悚然一驚:僅只幾秒鐘工夫,對方臉上不容置疑的霸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意志消沉。他拿過那筆,說了“謝謝”,表示她可以出去了,他要工作了,等等。

自此,直到下班,他再沒跟她說任何除工作之外的話。那邊上海男人短信電話不斷,問請假了沒有,如果去夏威夷,他還要作一系列的相應安排!沈畫推說老板正忙她沒來得及請。心裏明白,拖延是權宜之計,事實上,她已經面臨着非此即彼的選擇。

沈畫坐電腦前等待下班,下班後向向飛攤牌。這次一定直說,不要試探、不要暗示、不要委婉、不要自尊——寧肯被拒不要遺憾,她努力過了!

下班時間一到她關電腦起身,懷一種慷慨的決然,去向飛辦公室,未到門口,門自開,向飛走了出來,說:“沈畫,下午我态度不好,我是說夏威夷那事。公司最近很忙,你工作很得力,這時候離開,走那麽久,對公司工作肯定有影響。”停停,“我當時有點急,沒別的意思。”

——“沒別的意思”?是了,這就是他的答案了!事先想過這結果,事到臨頭仍無法自持。她趕忙低頭,眼睛望定桌子某點一眨不眨看,直到湧出的淚水幹涸,方擡頭開口:“謝謝向總對我的肯定。其實我什麽時候去都行,可是他不行,他只現在有時間……”手機在桌上嗡嗡跳起,沈畫看一眼來電,正好是“他”,她一秒鐘都沒耽擱當向飛面接起。

上海男人在得到沈畫——他認為是“以身相許”——的回應之後,夏威夷都等不得了,要來北京!電話中他說,好多話要跟沈畫當面說,好多事要當面商量——現如今還有什麽話、什麽事不能隔空說、隔空商量?簡直是欲蓋彌彰!但因向飛在,沈畫态度非但沒露絲毫嫌惡,反溫和得溫情脈脈。

向飛聽沈畫接完電話,沉聲問:“是他嗎?”沈畫點頭,向飛道:“他要來北京看你?”沈畫點頭,向飛也點點頭,不再問什麽了,越過她向外走。

沈畫動手收拾包,手機、鑰匙串、化妝包,放進包裏……向飛聲音響起:“一塊兒走?我帶你一段。”沈畫驀然擡頭。

——他身體已到門外,頭向後扭着看她,那一瞬間,她知道他并沒有最後下定決心,所有的委屈、怨怼消失,只剩下感激。她理解他,理解他所有的遲疑、猶豫、矛盾,換位思考,她若是他,目睹了她跟他的司機厮混,怎可能做到輕易釋懷!

向飛打發了司機親自開車,并不征求沈畫意見,出公司,向西向北,直上五環。上五環前他沒說話,一上車就打開了交通臺,讓交通臺主持人來填充車內無語的空間。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被動方能做的惟有等待。

上五環後車輛明顯少了,車速明顯加快,向飛車開得很好,平穩流暢。車盤上八角橋,他關了交通臺,車內一男一女叽叽喳喳的熱鬧戛然而止,沈畫心随之怦然起跳。

向飛開口了:“我不同意你和那個上海男人。”

沈畫怕他再重複什麽四號比五號好之類的廢話,接住這話定定地道:“但是,你也不同意我和你!”向飛大吃一驚,沒想到她能如此直率直白,一時間無言以對,只能目視前方做專心開車狀。沈畫聲音在車廂的幽暗裏繼續:“你知道我心裏有你,我知道你心裏有我。我只不知道,你究竟為什麽不敢,”想想,她選了個詞兒,“——接受?”她要讓他說出來,孫景是他們之間的死結,此結不碰,斷無可能解開。

等了好久好久,他才開口說話,嘟嘟囔囔地說:“眼下公司面臨上市,我這時候和你有點什麽,會在鄧文宣那兒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她心都掏出來了他還躲閃,還拿公司上市說事,是他傻還是她看起來很傻?淚水汩汩流淌,眼睛灼熱臉頰冰涼,她靜靜地一動不動,任他在身邊嘟囔:“我跟你說過我的經歷,商場摸爬滾打十幾年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我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地走每一步,不敢輕視任何可能存在的不利因素。你能理解嗎?”沈畫不吭聲,他沉不住氣了:“要說的我都說了,你說說?”

沈畫清了清嗓子。既然他不提孫景,她也不提,她比他還不願意提這個名字,但是,話要說開說透。她說:“向總,您說的我理解,上市是公司的頭等大事。”頓一頓,“我想知道,公司上市之後呢,您能不能接受?”

向飛被逼到了牆角,徒然喃喃:“能怎麽樣不能又怎麽樣?”

沈畫道:“能,我等您;不能,我跟他。”

向飛呵呵呵幹笑:“聽起來不像談感情啊,像買東西,買不到這個,買那個代替……”

沈畫也笑:“向總,您總不至于說,您是一個感情至上的人吧?”

向飛說不出話了,她輕蔑地看他一眼,伸手打開了交通臺,交通臺主持人聲音響起:“據手機尾號20243的朋友說,西四環火器營橋路段因車禍出現擁堵,請司機朋友們注意繞行……”

在女主持人輕柔歡快的聲音中,沈畫眼睛餘光看着向飛冷冷地想,貴為老總的他這麽忙,還親自開車拉她兜風,只因為她有了別人他不能接受,他只想自己沒替她想過一絲一毫!她馬上二十六了她是女孩兒她傷不起!想讓她為他一輩子不找不嫁獨身終老嗎?對不起,您不是畢加索不夠這資格!

餘下的路,車內一直是交通臺主持人的聲音,他們倆再無一句話。

沈畫回到家八點多了,家裏黑着燈一個人沒有。給小可打電話得知,山山保胎沒保住,鄧文宣夫婦和小可接她去醫院做刮宮術了,劉旭剛在從懷柔往回趕的路上。聽說山山胎沒保住,沈畫認為很好、正好。以山山和旭剛目前狀況看,他們要孩子相當勉強。旭剛去懷柔是為幹活兒,這段日子他一直拼命四處接活兒以多掙一些。要孩子先得把婚結了,結婚再省不能一點錢不花,更不要說,孩子生下來還得養了。

一開始得知懷孕山山和旭剛都決定做掉,沒有要孩子的思想準備。不想沒等他們去“做”,山山出現了先兆流産症狀。到醫院檢查後醫生說:“我建議你們保胎。現在有個趨勢,女性學歷越高生育能力越低,懷上就不易,懷上了能保住更不易。過去的勞動婦女懷了孩子該幹什麽幹什麽,上午還在地裏幹活兒,下午回家就生,你看你們,曬個被子就出狀況!”旭剛問是什麽原因,醫生說:“不确定。比較一致的意見是,職場壓力大導致內分泌失調。具體到她,年齡不小了,二十五六了,頭胎流産容易導致習慣性流産,我的意見是順其自然,到實在保不住時,再流産不遲。”

于是山山和旭剛決定保胎——旭剛家四代單傳。同時商定,旭剛近日抽時間去山山家一趟“面試”,“面試”通過馬上結婚。去山山家前先得跟鄧家說,過鄧家這關。鄧文宣是山山媽她家的驕傲和主心骨,加之山山等于是在他的身邊,山山結婚生孩子這種大事,山山媽首先必須得征求她這個弟弟的意見。去鄧家的頭天夜裏,旭剛在電腦前忙活了好久,很晚方睡。

到了鄧家,旭剛把一張寫滿字的紙放茶幾上,說那是他昨天晚上列的一筆賬,關于養孩子的;說他上網查後認真算了一下,這孩子他們養得起。

惠涓想發表一下她的意見,被鄧文宣制止——他知道她的意見——讓她先聽旭剛說。旭剛說:“網上說,山山的學生家長們也說,現在養個孩子要七十萬至九十萬,我取了個中,八十萬;養到大學畢業,二十三年,平均每年不到四萬。山山現在每月工資三千多,年年還得漲吧?刨掉保險、公積金,一年小五萬。她一個人的工資就能把孩子養了。我收入高她近一倍,年底還有獎金提成。現代人對環境綠化越來越重視,我們的業務量每年增幅很大,收入将越來越高。這樣,保守算,每年我倆掙個十多萬輕輕松松……”

惠涓又要說,再次為鄧文宣所制止。他們面前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成年人,他有備而來句句在理,更重要的,針對性極強,針對的就是你的幹涉。他來征求你意見是尊重,事實上他不需要任何人替他們的生活作決定。更何況,婦科醫生的建議當引起高度重視。鄧文宣不讓說,惠涓只能不說,說到底山山是他家親戚,她犯不上較勁。

旭剛走後,惠涓把預備跟旭剛說的一番話跟家裏人說了——人生經驗、思想感受需要訴說,通過表達以求關注的心理乃微博、推特暢行中國、世界之基礎,可惜惠涓沒開微博——她是這麽說旭剛的:“您那賬算得是不錯,還算上了工資年年得漲,您光算工資漲怎麽不算物價漲?現如今工資漲能跑得過物價漲嗎?這事真要就這麽定了,到時有他們哭的時候!”

沈畫認為惠涓說得都對,沒說到關鍵點上。孩子怎麽都能養,富養窮養罷了。她只為山山惋惜,這麽早就要從女孩兒跨進女人的婆婆媽媽行列,成為劉旭剛家傳宗接代的生育工具……但看惠涓說話時鄧文宣緊皺的眉頭,她知趣沒吭氣。

遵照小可電話中轉達的惠涓的話,沈畫動手為山山騰出自己住的房間,山山做完手術從醫院直接來鄧家休養。山山進家時臉色灰白,唇和臉一個顏色,情緒低落如喪考妣。夜裏睡前,沈畫跟小可嘀咕:“你說她至于嘛!”頂多以後不能要孩子了,不能要不要,正好!

小可冷笑搖頭:“就算她能接受,劉旭剛呢?人家四代單傳,感情不是一切!”

沈畫恍然大悟,深深點頭深深地道:“絕對不是!”

劉旭剛和山山結婚了。

山山身體複原後,二人利用周末一起去了她家,旭剛順利通過了山山父母的“面試”,回到北京,二人領了結婚證。

那是個明亮的冬日,太陽暖洋洋的,二人人手一冊大紅結婚證書從結婚辦事處向外走,山山捧着邊走邊看,下臺階時差點摔着。

旭剛斥道:“行了!回家再看!好好走路!”

山山輕揮證書,嘆息般道:“有了這個,咱們倆從此就是……”

旭剛接道:“——婚後同居了!”

山山哭笑不得:“就不能跟你正經說句話!”

旭剛笑:“你說。”山山卻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旭剛替她說:“我說?……照婚紗照,辦婚禮,定婚禮規格,定時間、地點、要請的人——”

山山一一搖頭,旭剛不明白了,看她。她慢慢道:“我在想,要是有個孩子,我們的幸福就更完滿了。”

旭剛正色道:“錯!有孩子有有孩子的完滿,沒孩子有沒孩子的完滿!比如,我們可以把養孩子的錢和時間用來旅游,意大利、法國、希臘、土耳其……”

山山挽起了旭剛的胳膊,隔着兩個人冬季的織物,她都能感到那胳膊肌肉的強硬和熱度,心裏頭溫暖踏實。

山山和旭剛結婚一事給了沈畫極大刺激,她不得不正視這樣一個事實:純粹的愛情是有的,只是她和向飛沒有罷了。遂徹底死心下決心翻篇兒:離開北京離開他,去上海。

向飛聽說後咆哮起來:“為什麽?!”

毫不掩飾他的醋意、憤怒和不舍,但這時沈畫已不為所動,只就事論事回答:“因為長期兩地确實不是事,所以我們想,與其這樣,不如我去上海——”

向飛粗暴打斷:“為什麽非得你去,他不能來?”

沈畫說:“因為他是上海人,在上海有家有根,不像我漂在北京一無所有,權衡下來,我去比較合理。”

向飛粗魯諷刺:“去了上海你住哪兒?直接住進他家嗎?”

沈畫心平氣和:“他說他會在我到之前,把房子幫我租好。”

他再次吼:“為什麽?!”重回到老問題上。

看着他她想,他來來回回地說,到底要說到什麽時候?曾想一旦下決心離開,一定要把他倆感情的是是非非說個清楚,事到臨頭發現,一旦真的下了決心,就不會再有糾纏的心情。正琢磨怎麽說能快刀斬亂麻又不傷人,手機記事本提示聲響,她道:“向總,十分鐘後中威的鄭總來,我給你們約了一號會議室。我現在去檢查一下會議室的落實情況?”向飛只得作罷。

向飛和海潮談完工作,約海潮一塊兒吃晚飯,他需要跟人聊聊沈畫,這人非海潮莫屬。

吃飯時他沒動幾筷子,情緒又激動又低落。海潮不忍說他太重,委婉說:“整個聽下來,你的問題多些。既然不能給她承諾,就不該去招她——”

向飛不客氣打斷:“你有沒有建設性意見?”

海潮道:“告訴我你的底線!”

向飛沉默幾秒:“我現在還是不能給她承諾,想再等一等。”

海潮追問:“等什麽?”

向飛不能說孫景,抄起筷子吃菜,吃半天還是想不出更合理的說辭,拿老話搪塞:“想等公司上市,再說。”因嘴裏有食物,話說得嗚嗚嚕嚕。

海潮不相信,又找不到更合理的原因,只好盡量站對方角度揣摸:也許這就是中年人,更理性、更小心、更謹慎?順着對方說法他侃侃而談:“依我看現在局面是這樣的,好比公司上市是你老婆你的正房,你和沈畫的感情是小三。你對小三說我愛你不許你跟別人好,但我現在不能給你婚姻承諾——”

向飛拍案叫:“這比喻好!什麽是小三?沒有名分的情人。為什麽沒有名分還肯跟你?為利益!——我給沈畫錢,讓她跟那個上海男人斷了,這世上什麽都能交換,只要價格合适!”

這天,向飛把沈畫叫到了他辦公室:“沈畫,鑒于你在公司的出色表現,我決定給你漲工資,25%。”

總算是談過情說過愛的,不好太赤裸裸,便找了這麽個理由,沈畫因此沒聽明白:“向總,我要去上海——”

向飛手往下一壓:“再給你加25%!”看沈畫仍茫然,方露骨道:“——不止!年底還有!更多!再,我西城的那套房子,送你!”

這次沈畫明白了,笑了:“算了吧向總。”

向飛低叫:“沈畫,不要逼我!”沈畫不屑再說,抽身離去。

是夜,沈畫連夜寫了辭職報告,次日上班送上,附在銷售報表後面,沒說。能用文字說的話,不想再當面說了。

直到下班前向飛才看到,還是海潮先發現的。向飛請海潮看這季度的銷售情況,海潮看到最後,看到了沈畫的辭職報告,抽出遞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