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小可對沈畫苦口婆心說得唇幹舌燥,中心意思,請沈畫幫她查光瑞藥業提供虛假信息一事。沈畫是向飛前助理,熟悉光瑞業務;目前跟向飛私交好,方便深入。沈畫十二萬分理解小可,只不明白,她怎麽就不理解她?耐心聽小可說完那些天真到傻的蠢話,她告訴她,做不到。
小可有一會兒沒吭氣,為避免相對無言,扭着腦袋做環視四周狀。此時她們在沈畫西城區新家,昔日的主卧做了客廳,布藝沙發、現代派的畫,靠陽臺的窗前是一株巨大的針葉松盆景,樹幹彎如蟠龍,枝葉參差層疊像一大朵墨綠的雲。沈畫的藝術感覺、生活品位在向飛援助下,在屬于自己的空間裏,得以充分展現。
其實小可非常理解沈畫,只是她別無他法:“畫姐,我不是讓你去陷害誰,只想查明真相。如果查了真的沒事,對大家都好——”
沈畫對這種自我中心的冠冕堂皇忍無可忍,笑吟吟插問:“如果查了真的沒事,對海潮好在哪裏?”
小可張口結舌,沈畫尖銳指出:“你希望以向飛的倒黴來換取海潮過關!我同情海潮,願意他好,但如果讓我在他和向飛二人裏選,你說我選誰?”
小可辯解:“我希望公平……”
沈畫說:“走正當渠道!”
小可指責:“你就是自私!”
沈畫回敬:“彼此彼此!”
海潮被取消保薦人資格。盡管迄今為止尚未查出他有重大違規行為,但他的超失常發揮讓人無法不懷疑有內幕交易:預先買斷光瑞股票使之上市即獲利,而後,光瑞通過各種方式将所獲利益分配于他。中威基本上是不可能留海潮了,而金融圈就這麽大,海潮跌的這一跤自然是盡人皆知,別人也不一定敢要他,即,海潮年屆三十面臨改行。
海潮從公司回家,小可正吸地,沒想到他這時回來,還不到中午,這段日子他一直朝九晚五按時上下班。她驀然駐足扭過臉來,明明想問卻不問,瞪倆大眼死盯着他看,手中吸塵器在原地轟鳴不止……那副探究、擔憂、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海潮反感、煩躁。陳佳看他看得很準,他只能被依靠做大樹以光鮮示人,受了傷寧肯獨處獨自舔舐,一句話,小可的存在目前對他是一個負擔。
他換拖鞋,面朝牆壁躲開她的目光,但轟轟作響的吸塵器表明她仍原姿勢在原處窺視——海潮全身燥熱幾欲發作,忍住。換好拖鞋,轉過臉去,迎着她的目光:“吸地呢?”她方如夢初醒伸手把吸塵器關了,他對她笑笑:“公司沒事了我就回來了。噢,處理結果出來了,個人資産繼續凍結,取消保薦人資格。”說得雲淡風輕,設若小可不是業內人士,會認為那結果如同他的語氣,輕淡得不值一提。小可瞪得大大的眼睛眯了眯,也許是眼肌抽搐,海潮不容她說緊接着說:“結果出來了,你回日本吧!”
小可小心地問:“你打算怎麽辦?”
海潮到客廳牆角,從擱那兒的塑料包裏抽出瓶礦泉水,擰開,喝:“不知道。還沒想。哎,中午咱們吃什麽?”
小可拔掉吸塵器電源,收線,道:“西紅柿雞蛋面?”用了問號,但不等海潮回答又道:“不幹投行,幹別的也行,收入當然不如從前,生活肯定夠了,只是——個人資産得凍結到什麽時候?你這房子還還着貸——”
海潮沉聲道:“小可,一定要在這時候說這些嗎?”
Advertisement
小可愣了愣,馬上垂下眼睑,道歉:“對不起。”
她這态度——健康人對絕症病人的克制、忍耐、逆來順受——終于激怒了海潮:“小可,事已至此,我希望你走,越快越好,回日本去,上學去!你不必有什麽顧慮,這段日子你做得很可以了,你的善良你的犧牲精神你的不離不棄大家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相信你也在其中得到了極大滿足!……”
忽然他住了嘴,扭頭環視,小可不在了,他甚至都沒聽到她開門關門的聲音。打她手機,鈴聲在家裏響起,他呆立片刻,換鞋追下樓去。
樓外只有秋陽、秋葉、往來的鄰人,沒有小可。海潮去了小區的花園、附近的咖啡廳、再遠一些的超市,沒有。他往鄧文宣醫院趕,路上分別給沈畫、山山電話,說小可若去了她們那兒,馬上通知他。
向飛吃完午飯回公司,遠遠地,看到了站在公司門口的小可,她同時也看到了他,旋即轉身朝他筆直走來。她是來找他的,什麽事?他加快腳步迎去。二人走近,站定,沒容他問她便說了,直截了當開宗明義,問他在與中威合作過程中有沒有提供虛假信息。
就算光瑞向中威提供了虛假信息,他能告訴她嗎?向飛細細看小可臉,懷疑她是不是神經錯亂。略一思忖,向飛問:“海潮怎麽樣了?”直覺海潮那邊出了問題。
小可一擺手:“向總,請回答問題,Yes還是No?”理直氣壯咄咄逼人。
向飛生氣了:她憑什麽?是,他們倒黴了不幸了,但,與他無關,他仍懷着友情、善意、道義盡可能給予了幫助,她不領情便也罷了,竟打上門來興師問罪無理取鬧胡攪蠻纏,那就——對不起!
向飛說:“光瑞跟中威的這次合作,對內,開誠布公;對外,光明正大,經得起任何調查——”
小可道:“好!有您這句話就成!向總,我學金融,在投行幹過,請您允許我來調查!”
向飛難以置信,冷冷地道:“不可以!”
小可說:“你怕什麽?”
向飛說:“怕你白費力氣!”說罷徑進公司,小可欲跟進,被保安攔住。
小可回家。到家門口想起沒帶鑰匙,敲門沒人,轉身乘電梯下樓,坐樓門口的臺階上等。
一個少婦牽着個小男孩兒走來,到幼兒園放學時間了。男孩兒約三四歲,剛掌握了說話本領,正是最愛說的時候。老遠就聽到他在說,聽不清說的什麽,走近了,聽他說:“……今天楊雪哭了,她把褲子穿反了!媽媽,女孩兒的褲子容易穿反,女孩兒的褲子沒有證明……”少婦含笑聽,不時點頭,盡管她點不點頭小男孩兒根本看不到也不在意。少婦生得很美,微有點胖,但身邊的可愛男孩兒使她的那胖恰到好處,兩人相映生輝,宛若聖母聖子。小可目送母子走過,走去,走遠,生出羨慕。她曾對結婚、生子暗有抵觸,不想當已婚婦女不想成婆婆媽媽,似乎這樣就能把青春,把青春戀愛的激情、變幻、美妙留住。此時,望着遠去的母子悠然神往,向往他們擁有的安寧、恬淡、溫潤。
“小可。”耳邊有人在叫,她扭臉擡頭,海潮站她身邊。她慌得跳起:“我沒帶鑰匙。”
海潮說:“我找你去了。”
小可說:“對不起。”
海潮說:“對不起!”……
向飛對沈畫說了小可找他的事,沈畫神情複雜聽完,告訴他小可為這事也找過她。向飛奇怪:“她找你幹什麽?”
沈畫簡單概括:“當間諜吧。”
向飛手扶方向盤眼看前方:“為什麽選你?”
沈畫苦笑:“這還用說?我做過你的助理,熟悉公司業務,現在你對我很,”卡住,斟酌着選擇了個詞兒,“——信任。”
向飛正在超一輛大貨沒馬上說話,超過去後,淡淡說:“‘信任’這詞兒用得不十分準。”沈畫沒吭氣,向飛也不再吭聲,車在靜默中行。
在向飛打燈預備變道時沈畫開口,嗓子喑啞:“向飛,我,不想看電影了……”他們正要去看《失戀33天》,都說不錯;向飛聞之回燈直行,在前方掉頭,駛向回家的路。
到別墅,停車下車,開門進家,上二樓主卧,二人幾乎沒話,相擁着來到正對着浴缸的大床跟前。
床墊剛換過,由乳膠山棕制成,價值一萬九。軟而不陷,硬而不硌,舒适且符合生理健康……以上産品優點為售貨員語,向飛用過後替他們總結出新的一條:特別适合做愛!——他早就開始為這天的到來做準備了,當沈畫在他起草的購房合同上簽下自己名字時,他就知道,她是他的了。
他雙手環她頸後解項鏈——不能讓他們的“處女做”有一絲障礙——沈畫全身軟得都站不住了,他堅持先将項鏈解除一絲不茍……忽然他感到她有點走神,住了手。沈畫手機聲從樓下傳來,手機在包裏,聽起來有些悶。向飛說:“別管它了。”沈畫嘆:“我去把它關了。”向飛一塊兒下樓,他的手機也需要關。
電話是山山打來的,通知沈畫“暖窩”的具體時間。她和旭剛已搬進新居,提前說等安頓好了請大家去“暖窩”,也請了向飛。請向飛是出于感激,他跟小可、海潮也熟,跟沈畫就不僅僅是熟了。沈畫對着電話滿口答應,真話假說回應山山對她和向飛的調侃:“是是是,你根本用不着另給他電話,他就坐我旁邊我們正準備一塊兒過夜呢!”
收起電話她對向飛說:“魏山山讓周日去她家。我不去了。到時再跟她說,就說公司臨時有事。”
向飛凝神看她:“不想面對鄧小可,是吧?”
沈畫默然,後自語:“當初來北京投奔她家,小可對我最好,她是那段日子裏我惟一的溫暖。心眼好,願意為你想,不動聲色幫你……他們成今天這樣我很惋惜,也盡力去幫了,但從來沒想到有一天,得讓我作這種非此即彼的選擇……”
向飛邊聽她說邊拿手機撥號,通了,放耳邊聽。沈畫不知他給誰打電話,但不管給誰,都不該這時候打。她閉了嘴,很失望,也難過。電話接通,他說:“鄧小可嗎?”沈畫一下子張大眼睛,他對她笑笑,繼續說:“我和沈畫在一塊兒,她跟我說了你跟她說的事,她希望我同意你的要求,我同意。你随時可以來我們公司作調查,我全力配合。”
……他們用大浴缸共浴。沈畫肌膚向飛沒看到過的部分比他想象的還好,在一池微藍的水裏晶瑩閃爍,寸寸縷縷都是誘惑、呼喚、燙人的索要——徹底打亂了向飛陣腳。之前的一切一直按他的計劃、節奏實施,不疾不徐從容不迫,仿佛美食大家之于佳肴的慢嚼細品,但他沒能堅持到使用新床墊,二人的“處女做”完成于水中,他敗在了沈畫的手裏。如果說世上有一種失敗是美妙的,那麽,這便是了。
沈畫沉沉睡,一陣濃郁食物香味襲來,以為是夢,閉着眼仍睡不舍得醒,很久沒睡過這麽深沉香甜踏實的覺了。食物香味越來越濃,濃到她無法忽略不得不睜開眼,香味來自枕邊床頭櫃的一只托盤,托盤上有煎蛋咖啡面包和新鮮水果,咖啡熱氣袅袅升騰。
——坐在寬闊散亂的大床上,身着輕絲睡衣,一抹透過薄紗進來的陽光斜射臉上,慵懶、優雅地用早餐,是沈畫向往的高貴精致生活的一個細節。她開玩笑地跟向飛說過,他竟然記在心裏于第一天便着手落實,提前起來親自為她煎蛋烤面包洗水果煮咖啡并端上床頭!
沈畫很感動很感動,但不習慣。睡一夜了,吃東西前先得刷刷牙吧?不洗臉可以,手總得洗吧?那麽,無論如何得先下床;下床動作還得輕,以免帶起毛絮塵屑飛落進枕畔的食物。然後呢?洗漱完了,再爬回到床上,坐被窩裏,用腿小心翼翼頂着托盤,用餐?太麻煩了!太裝了!太可笑了!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向飛大笑着端起托盤走,邊走邊道:“起來洗洗!下樓吃飯!”
他們在樓下中餐廚房的圓餐桌旁吃飯。向飛家有兩個廚房,一中一西,都有餐桌。專門的餐廳有,為客人預備的,只是他從未在家待客。
在那張圓餐桌旁,他們談到了結婚,雙方心願都是盡快。這周末得去山山家,那麽,利用下周末兩天去沈畫父母家,沈畫去拿結婚登記所需要的戶口本,向飛去拜見未來的岳父母大人。
還談到了婚禮。向飛說按沈畫意願辦,雅俗皆可。雅,把屈指可數的至愛親朋請進家,叫個大廚,在家聚;俗,婚紗、彩車、婚宴,包下整個餐廳大肆鋪張!只要有錢,雅俗都是風格,都會為世人所理解認可稱道……
向飛侃侃說,沈畫默默聽,海綿吸水般孜孜地吃進心裏。向飛讓她懂得了高貴生活的最高境界:有經濟實力支撐的随意。
門鈴突響,二人同時一驚,對視,向飛搖頭表示他沒約人。沈畫道:“快遞?”向飛仍搖頭,他快遞都送公司。門鈴再響,同時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向飛,我李玉蘋啊!”李玉蘋是向飛前妻。
向飛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跟這個女人結婚是他這輩子的最大失誤,更大失誤是,還跟她生了個孩子,孩子把兩個無關的人牢牢拴在一起這輩子別想真正分開。為孩子他們得保持聯系,得通報彼此情況彼此去向。
向飛沉着臉,手扶桌邊身體帶着椅子向後撤,發出刺耳的一聲“吱”,沈畫忙起身想走,比如上樓,向飛伸手按她坐下:“你吃你的。”
向飛開了門,李玉蘋沒進家,站門口跟向飛說了會兒話,說完就走了。向飛回來後情緒異常低落。
沈畫關心地問:“她什麽事?”
向飛說:“讓我下午去學校接兒子。她下午四點的航班飛湛江。保姆家有事突然走了。”
這不算事嘛,何以情緒如此不高?直覺他有話沒說,想了想,沈畫又問:“她總是這樣說也不說,就直接上門?”
向飛道:“那倒沒有。保姆家事來得突然,她打我電話不通,只好跑來。她知道我在北京。看車停在外面,知道在家。”
沈畫想不出再問什麽,直着說了:“看你情緒不高——”
他嘆息着說:“她在湛江拿了塊地,搞影視文化城,要在那兒待三年。孩子得在北京上學,那麽,只有我帶。她說這次從湛江出差回來,讓我跟她去把孩子監護人的變更手續辦了。”邊說邊看沈畫,目光中滿懷期望。
沈畫心沉甸甸的,沒馬上就此發表意見,她需要好好想想。二人開車上班,一上車沈畫就打開了收音機,向飛注意地看她一眼,沒說什麽。車到沈畫公司門口,二人一路無語,下車時沈畫被向飛一把抓住。
向飛說:“聽我說沈畫,這事跟你沒關系,我是說孩子。到時我會請保姆——”見沈畫要插嘴,他擺手,“學習上,請家教。上下學接送,請司機。如果你還覺得不夠,請管家!”
沈畫搖頭,經過一路思考她捋清了思路有了傾向性想法,簡單地說一句話:她不想一結婚就當媽。向飛非常生氣:“沈畫,我們交往過程中我沒瞞過你我有孩子吧?是她把孩子硬塞到我這兒來的吧?你非逼我把兒子推出去嗎?”
沈畫也生氣了:“我怎麽逼你了?我不過是如實表達了我的心情,這心情就是,不想當後媽,給誰的孩子當都不想!”
向飛道:“意思是一樣的:只要我們結婚,我就不能要這個孩子!”
沈畫道:“那是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要你的孩子,我不想跟帶孩子的男人結婚!”一用力,從向飛手裏掙出,下車走。
向飛急叫:“晚上我來接你!”
沈畫站住,回頭,不無苦澀地一笑:“帶着你的兒子?……一塊兒去你家?……你不想讓你兒子看到我們一起過夜吧?”
向飛低聲下氣:“不是過夜。一塊兒吃個飯,說說話,玩玩兒,不行嗎?我們剛剛才……你突然抽身走了,面都不能見了,我受不了——”哽住,眼圈紅了。
沈畫從沒見過這個強悍男人的這面,心一下子軟了:“……好吧。”
向飛開車帶着孩子來接沈畫。本想讓司機接孩子他接沈畫,但又想,早晚要面對的事情,早比晚好。
從兒子上車他就開始做鋪墊工作:一塊兒去接個阿姨,這個阿姨很好,你見到阿姨要有禮貌……正說着,兒子冷不丁冒出一句:“您是不是要跟她結婚?”吓向飛一大跳,暗忖,現在的孩子真不能小觑!正了正臉色,他道:“不排除這個可能。”孩子卻不說話了,專心玩手機。向飛沉不住氣,問:“你什麽意見?”他說:“沒意見。”
沈畫上車時,孩子坐後頭玩得正酣頭都沒擡,更不要說打招呼了。向飛從內後視鏡裏盯着他叫:“向葵!”聲音不高,帶着提醒責備還有威脅,向葵頭也不擡“嗯”了聲,自顧自玩兒。向飛不得不說了:“剛才爸爸怎麽跟你說的?要有禮貌——”沈畫一伸手開了音響,在音樂聲中對向飛翕動着嘴唇道:“你別勉強孩子!”向飛低聲道:“這是起碼的禮貌!”沈畫道:“你可以教他禮貌不要因為我!你這麽做除了讓他反感我,有什麽好處?”
晚飯吃麥當勞。之前向飛做民主狀征求意見晚上吃什麽,孩子搶先說吃麥當勞。向飛想表示反對,被沈畫以目光嚴厲制止。
置身麥當勞的嘈雜紛亂,沈畫拈根薯條用牙尖一點點咬,她對面向飛在幫他的兒子撕醬包,撕開,把番茄醬擠進飲料杯蓋子裏,沾了些醬到手上,拿餐巾紙擦時帶倒了飲料杯,可口可樂流了一桌……看着向飛手忙腳亂拾掇,沈畫一動不動。沒心情。
周日,去山山、旭剛家慶賀喬遷之喜。新房在六層,南北向,客廳有個南向大陽臺,陽臺綠植高低錯落,小可、海潮到時山山正戴着墨鏡坐陽臺帆布椅上聽音樂曬太陽補鈣,沒聽到他們來,被旭剛批評:“客人來了你也不說出來迎迎!——還愣那兒幹嗎,上茶!”山山笑着白他一眼:“德行!”
小可和海潮參觀完新家在客廳沙發上坐下,看着旭剛和山山在廚房忙活:你擇菜我洗,你切菜我炒,切菜聲嚓嚓,油鍋聲嗞啦……小可出神地看出聲地感慨:“真好。”
海潮同意:“是好。”
小可扭過臉來:“我們也結婚?”
海潮笑:“好啊。你一畢業回來就結!”
這時,小可說了:“我想,先不上學了——聽我說完!——真想上将來再說,大不了重新考試,考試是我強項。我先工作,邊工作邊可以跟着你學,有你這樣的高手一對一教,不一定比學校差,很可能強,那麽,我能做到學習、工作兩不耽誤……”
海潮一言不發聽,小可邊說心裏邊打鼓。海潮一時難找到合适工作,個人資産仍未解凍,房貸要按月還,要吃要喝要養車……她留下工作掙錢是他們眼下惟一的辦法,卻不敢跟他說。從前他一直是強者是她的靠山,冷不丁反過來,她怕他受不了。這次挫折讓小可懂得了他們二人應當是相互幫助共同成長的伴侶,只是不知海潮能不能認識并接受。她說完,閉了嘴,惴惴不安等。
海潮說:“我認為這方案可行。”小可眼睛濕了。
沈畫、向飛到。寒暄過後,向飛笑對小可說:“哎小可,你怎麽沒去啊?害我天天在公司等哪兒都不敢去,望穿了秋水!”
小可笑看海潮:“他不讓我去。”
向飛對海潮道:“你說,她去有什麽用!就算我有問題,你單槍匹馬,我嚴陣以待,你能查出個什麽來!”
海潮笑:“那你還慫恿她去?”
向飛叫:“我‘慫恿’?你見她當時那樣兒了嗎?我都以為她瘋了!”
海潮連道:“怪我怪我,那天我有點不冷靜——”
向飛點着頭笑:“——生把人家逼瘋了!”
聚餐開始,席間,小可宣布了她和海潮要結婚的消息,向飛不甘示弱般,緊接着宣布了他和沈畫也要結婚的消息。小可一聲大叫:“太好了!婚禮我們一塊兒辦!”對向飛笑:“能者多勞啊!”都笑了。
沈畫同大家一樣笑、叫、鬧。向飛的單方面宣布很讓她不滿,但臉上沒流露絲毫,不想在衆人面前傷害他。她愛他,愛得比從前深刻。自那次他在她面前哽住,流露出他對她的深深依戀、他的脆弱,她對他的愛便糅進了母性的柔軟和寬容。
聚會結束,向飛按沈畫要求送她回她家,周日向飛兒子在家。一上車,向飛立刻就單方面宣布結婚的事向沈畫道歉,沈畫說:“沒關系。”
卻再無下文,讓向飛放心的同時又擔心,等了等,忍不住問:“那,你的意見呢?”
沈畫所答非所問,眼睛看着前方吟誦一般:“山山他們真好……小可也要結婚了,真好……”
向飛嘆息,打起精神勸:“沈畫,人一個重要心理特點就是,總看着自己沒有的東西好,像小孩兒總覺着別人家的飯好。其實,我們不必羨慕別人有而自己沒有的,多想想自己有而別人沒有的,才是正面思維才會快樂!一個人快不快樂,心态很重要……”
他手機響了,保姆打來的:他兒子讓鄰居的狗咬了。向飛鄰居的狗是頭藏獒,向飛一聽就急了:“咬哪兒了?……厲不厲害?……你先用創可貼給他止血我馬上回去!……”邊說邊打燈靠邊停車,讓沈畫下車的意思。沈畫下去還沒來得及邁步,車已在身後蹿了出去,沈畫轉身默默目送車走,任初冬的亂風吹得她長發前後左右紛飛……
這天晚餐,沈畫接受了一位青年才俊的邀請。那是位做電子商務的精英,是她衆多追求者中的一位,如果沒有向飛,她會選擇他。事業上他遠不如向飛,但沈畫不是因為這個才選擇向飛——女人一無所有時才會只盯着男人的事業,如舊時婦女找男人為找飯碗——而是,她更愛向飛。但是,什麽樣的愛情也做不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她的愛戰勝了她和他的年齡差距、他的婚史,還能再承受與他才九歲的兒子共同生活嗎?那意味着,最好的年華裏她将沒有二人世界,她對那孩子得盡職盡責哪怕是虛與委蛇,幾次接觸也證明了,一個孩子的存在絕不是向飛所說,有了司機保姆家教一切OK……
鄧文宣和惠涓同意了小可的決定,包括跟海潮結婚。同意結婚是出于父母的識時務,背地裏他們對此很是猶豫掙紮:就這麽一個獨生寶貝,誰不希望她能嫁多好就嫁多好!如果海潮僅是不夠富裕,是一般人,都行,他連這水平都夠不上,現階段他得靠他們女兒養活!小可在一家叫“華标”的投行找到了工作,六個月試用期;海潮仍在找工作,即,仍賦閑在家。
這天,海潮和小可去領了結婚證,一人一本手牽手從辦事處出來。
小可問:“你什麽心情?”
海潮說:“悲喜交加。”
小可眨巴着眼:“先說喜。”
海潮說:“從此後,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小可說:“悲呢?”
海潮說:“從此後,我就是你的丈夫了。”
小可說:“聽不出有什麽區別。”
海潮道:“區別很大!不知道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我們能不能走到最後——”
小可使勁甩開他的手,大步走,海潮追上去抓住她,連道:“我錯了我錯了!”小可繃着臉:“錯哪兒了?”
海潮道:“我是一個百裏挑一的優秀丈夫!”小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沒繃住,“撲”地笑出了聲。
一天晚上,鄧家一家人吃飯。婚後惠涓要求小兩口盡量回娘家吃飯。名義上怕他們不正經做飯在外面胡吃對身體不好,實際上想替他們分擔一點,小可試用期工資才四千,四千塊錢兩個人花,就算不還房貸,在北京都難。
惠涓做了四個菜,兩葷兩素,其中有小可最愛吃的煎帶魚,饒是如此,堵不住她的嘴;她從下班進家就說,喋喋不休興奮到了亢奮。
試用期才一個月,小可破格提前轉正:部門要做一個八千萬的投資,讓在四個項目裏選,她根據海潮建議作出選擇并在海潮的幫助下寫了投資計劃書,這選擇和投資計劃書讓主管及部門領導刮目相看,認定小可是個人才,為避免人才流失,提前轉正,轉正後工資從四千一下子翻番,八千!
小可眉飛色舞:“……從四千到八千,才用了一個月時間,照這速度、幅度,下個月應該是——”翻着眼皮子算,另外三人相視笑,任她胡言亂語。小可算了出來:“一萬六!那麽,再下個月,三萬二,再再下個月——”索性不算,總而言之道:“海潮,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年,我就能趕上你,年收入二百萬,不止!”伸手拍拍他肩,“沒工作沒關系,我養你!我就是咱家搖錢樹!爸、媽,你們将來都靠我了啊!”
惠涓擇着魚上的刺,頭也不擡對海潮說:“海潮,聽見了?你可得對你家這樹負責啊,勤施肥,多澆水,別等哪天忘了管,樹死了!”
小可叫:“媽,您對自己的女兒怎麽這麽沒有信心呢?”
惠涓說:“只要海潮管你,我絕對有信心!”
婚禮定在了下月二十六號,只他們倆,向飛和沈畫不結婚了。嚴格地說,是分手了,沈畫同向飛分。
一個周末,向飛前妻李玉蘋從外地回來接兒子去她那兒團聚,沈畫接受向飛邀請住進他家裏。晚上,二人共浴後上床,欲仙欲死時刻門鈴響起,同時響起的還有李玉蘋的聲音:“向飛,是我。對不起,我有急事!”向飛嘆口氣穿衣服下床下樓,沈畫沒動,她認為李玉蘋說完事就走,全沒想她來是為送兒子,湛江那邊有急事她歸期提前,當晚的機票。
男孩兒在去自己房間時路過主卧,看到了在床上用被子裹着自己的裸體的沈畫,看到了扔了滿地的衣服浴巾胸罩內褲……男孩兒若有所思地看了幾秒,向驚慌失措緊跟其後上來的向飛問道:“爸爸,為什麽男的和女的一好了,就要上床?”
——那一刻沈畫下定決心,長痛不如短痛,分了吧!做電子商務的青年才俊固然沒有向飛的智慧、成熟、情趣、細膩,但也沒有向飛這些前妻、孩子之類拖泥帶水的啰嗦!愛情不是無源之水空穴來風,它終究也是,各種條件平衡下來的結果。更何況,青年才俊才二十八歲,焉知他到向飛這年紀時達不到向飛這境界!只要年輕,一切皆有可能。
……
婚禮當日,按習俗,應由海潮及海潮家人來把小可接走,但海潮在京沒有家人;本可請朋友或同事充當,囿于自身處境不想讓人為難,婚禮他誰都沒有通知。海潮來接小可走。這一次的“走”意義非常,惠涓眼淚汪汪堅持要送女兒下樓,誰勸都勸不住,怎麽說都不行。
鄧文宣來到女兒房間,在床邊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扔桌上的筆放進筆袋、拉死,正一正卡通圖案的水杯,關了電腦電源,把一小堆吃過的果丹皮紙收起,本該送廚房垃圾筒,不想動,就攥手裏,黏糊糊的……女兒出國前夜曾讓他坐這兒陪她,她失戀了。她失戀與他有關:海潮要等光瑞上市再同她聯系以證明他感情的純粹……後來,鄧文宣開始關注“腦神寧”。向寫過論文的人咨詢,向用過藥的同行求證,研究分析藥理作用,臨床上小心試用,效果确實好。現在他們科同類藥物裏,“腦神寧”是首選。他寫論文發給了《中華醫藥》,在業內會議上作過專題發言,但顯然,他行動遲了,不論對患者,還是對小可……他因反感做交易而戒備而固執,直至感情用事不分良莠一概拒絕!……整個過程,再苦再痛,女兒沒向他提一個字要求,暗示都沒有;天塌下來,不越邊界一步……
惠涓送小可回來,看丈夫坐女兒桌前,叫他,他應了,沒回頭。她走過去,他忙着用手掌抹去涕淚,兩眼紅得跟兔子似的。她嘆口氣:“洗把臉!等會兒再走,來得及。”
鄧文宣聽話地起身洗臉,惠涓不無擔心地在他身後叮囑:“到了那兒咱可不能這樣了啊!明白的,知道你舍不得閨女;不明白的,以為你不滿意女婿!”海潮處境不好,這方面他們不得不特別當心。鄧文宣聞此站住,背對她說:“我,我不去了吧。你跟他們說,醫院有急診。”
……
婚禮主持人是沈畫。山山說話,沈畫當主持人是“物美價廉”,當初她的婚禮就是沈畫主持的。沈畫對此說法不滿,“物美”是必須的,“價廉”從何說起?她分文不取還倒貼——請了雜志社的專業攝影來幫忙!
沈畫拿麥克風上場,賓客席裏不絕于耳的嗡嗡聲霎時間停住,人們齊齊向臺上望。臺上沈畫笑靥如花、烏發如雲,一襲大紅長裙拖地;那裙子領口很低,反常規地一無飾物,效果是,越發凸顯出她頸部、胸部異乎尋常的美,雪白、光潔、炫目……
賓客席中的向飛向臺上望,全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