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是個要人命沒心肝兒的丫頭!

如靈氣得心口兒疼,可也不能不管她,到底地上涼,再跪壞了膝蓋骨,逢着刮風下雨的,必定要吃苦頭。

寶椅上,薛令儀稍稍動彈了一下,如靈觑着機會叫了聲娘子,溫聲笑道:“如碧這丫頭打小兒就嘴碎,從小到大,也不知為着這張嘴挨了劉嬸子多少罵,多少打,誰料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性子,實在叫人沒個法子。但這丫頭卻有一條好處,就是老實忠心。知道她今個兒又說錯了話,惹了娘子生氣,但瞧着她往日裏伺候盡心的份兒上,還請娘子寬宥了她。”

薛令儀恍惚未聽,只冷淡着神色繼續閉目養神。

如靈亦不敢再多言語,慢慢通着頭發,只用眼色示意旁邊的如碧,叫她稍安勿躁。

好一會兒,薛令儀才睜開了眼,定睛看了看前方垂在帳簾上的白青色玉珏,又垂眼去看如碧。

如碧還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薛令儀淡淡道:“她娘都教不好,我哪裏又能教得好。”說着往寶椅上靠了靠,語氣愈發的疏冷:“起來吧!”

如碧眼含淚水磕了頭,說了一句:“多謝娘子寬宥。”這才起了身。

薛令儀見那如碧滿臉的委屈,眉心波瀾微動,重又閉上了眼,懶懶道:“我寬宥她容易,只是她這般口無遮攔,便是平日裏盡心,怕是我也不敢用了。以後惹了麻煩,我心煩受累倒還是其次,關鍵是得罪了人,便是我想保她,也不見得回回都能使得上力氣。這王府你們待得比我久,該是都明白的。”

如碧一聽這話,立時又跪下,抹着眼淚道:“求娘子容了奴婢這一回,奴婢以後定改了這毛病。”

如靈也忙跟着跪下求情。

薛令儀并沒有立時就應了她們兩個,由着她們哭求了好一會兒,方睜開眼,擰眉看了她們倆半晌,嘆道:“你們倆這又是幹什麽呢?眼下王爺不在家,我又未曾立住腳,萬事都需得小心謹慎。李嬷嬷是王爺的奶嬷嬷,得罪了她,可對咱們沒什麽好處。你們來伺候我,是咱們的緣分,既是緣分,我願意護着你們,也盼着你們能謹言慎行,助我一臂之力。”

這話從主子口裏頭說出來,便只有兩分真意,落在下人們的耳朵裏,也得有八九分的誠懇了。兩個丫頭聽罷都落了眼淚出來,忙又磕頭應是。

薛令儀這才說道:“都起來吧,哭哭啼啼的,叫人看見了,怕是又要說嘴。”

一時起了身,如碧去看茶,如靈繼續給薛令儀通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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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令儀面無表情地盯着虛空中的一處出神,忽地說道:“立根不穩,初來乍到,自然是能忍則忍。然則也有老話說得好,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如靈手上一頓,立時明白過來,這話是接着之前,她們勸說要忍耐的那些話才說的。

拿了一根頭繩将頭發松松綁成一束,如靈斟字酌句地說道:“方才娘子還訓戒奴婢,需得萬事小心,謹言慎行,奴婢覺得這話對極了。如今王爺又不在家,娘子還是稍稍忍耐一些才是。”

薛令儀将兩道柳葉般纖細的長眉輕輕擰着,好半晌,才認命般的閉上了眼。

等着吃晚膳的時候,薛令儀便覺腹中隐隐發涼,有絲絲縷縷下墜的疼意,叫她很是難受。數了數日子,馬上就是她的小日子了,于是叫如靈給她煮了碗紅糖棗茶。

原以為忍忍就過去了,不想睡到半夜裏,薛令儀竟生生被疼醒了。昏暗無光的帳子裏,漸漸彌漫起冰冷的恐懼來,薛令儀輕撫着那平坦的小腹,眉心深蹙。

很快,關雎樓裏燈火如晝。

如靈一面拿了帕子拭去薛令儀額前的細汗,一面安穩道:“李嬷嬷已經拿了腰牌,親自去外院兒請王太醫了,娘子稍安勿躁,太醫随後就來。”

彼時,薛令儀正靠在床頭上,腰下墊着石青色團花引枕,微眯着眼面露隐忍,細白額前垂着幾縷發絲,被汗珠打濕,黏在了上面,顯得面色蒼白,柔弱無助。

如碧掖了掖被褥,擔心道:“娘子要不要躺下來?這樣靠着可是難受?”

薛令儀只覺得耳邊聒噪,微微搖頭,緊閉着口唇并不言語。

明亮的燭火下,薛令儀面容上的痛楚和忍耐清晰可見,如碧如靈瞧得心驚肉跳,再不敢多言,只守在一旁,緊張地望着薛令儀。

屋外,王太醫已經随着李嬷嬷趕了過來。

按着規矩,王太醫該是在門口候着,等着李嬷嬷進去回禀了,再出來喚他進去。只是事從權宜,李嬷嬷走得時候便來看了一眼,薛令儀的情狀十分不好,于是眼下也等不及了,扯了王太醫便直接進了屋裏。

方進得門,撲鼻便是百蘊香粉的甜香,再繞過了黑漆描金邊兒的蘇繡屏風,一擡頭就見着頂天立地的博古架上,各色珍貴古玩琳琅奢華。王太醫吃驚之餘,下意識左右瞥了兩眼,卻見得屋中陳設十分鋪張富貴,由得一陣咂舌。心說這樣的宮室,便連宮裏的主子都住得下,這位娘子所得的恩寵,實在是叫人瞠目結舌。

等着丫頭撩開了重重的垂地幔帳,就見着錦繡堆就的床帏裏頭半躺着一個美人兒,面色蒼白,神色倦怠。

王太醫還是頭回見着薛令儀,也不敢多瞧,瞟了兩眼,便耷拉着眼皮一路随着李嬷嬷往裏走,心說倒是好顏色,只是也并非絕色。

如靈見着王太醫來了,忙說着:“娘子疼得厲害,請太醫趕緊瞧瞧。”說着彎下腰将一方刺繡絹帕放在了薛令儀的手腕上,随後恭敬地往後退了兩步。

如碧早搬了杌凳來擱在床前,王太醫坐下,伸出兩指輕搭在那截兒蓋了絹帕的雪白腕子上,一手撚着羊角胡,半阖起了雙眼。

只是漸漸地,那王太醫撚着羊角胡須的手指頭便不動了,半阖的雙眼也睜了開來,半晌後收回手,皺眉道:“娘子是有孕了,只是如今胎像不穩,已有滑胎之像。”

李嬷嬷聞言立時慌張問道:“太醫可有法子?”

王太醫面露遲疑,又怕說了實話,卻叫這娘子憑添了幾分愁緒,于養胎不宜,于是道:“且先吃了藥又再說。”

太醫的為難薛令儀哪能看不出來,心中不由得隐隐作痛,她的清羽如今不知所蹤,而腹裏的這個孩子,眼下又是岌岌可危。她這個母親,果然是個無用的!

“還請太醫勞神,盡力救一救這孩子的性命。”薛令儀勉強忍住了剜心之痛,雖面有哀求,但臉色瞧着卻還鎮定。

王太醫起身拱手:“微臣定會盡心盡力。”

李嬷嬷如今也是悔不當初,一面道:“如靈如碧好生伺候着。”一面跟着王太醫出了屋門去,一路領着到了見客廳,裏頭的桌子上早就擺好了筆墨紙硯。

“太醫請。”李嬷嬷請了王太醫進了屋,憂心地跟在王太醫身後:“娘子這胎,當真是留不住了麽?”

王太醫自知李嬷嬷對王爺的子嗣尤其上心,只是眼下他也只能走一步說一步,于是出言勸慰道:“老夫自當盡力,還請嬷嬷寬心一二。”

她又如何能寬心一二?李嬷嬷嘆了口氣,便請王太醫寫方子,她自己坐在一旁的玫瑰紋圈椅上,臉色晦暗。

若是當初王妃磋磨薛氏的時候她出言阻攔,是否便不會發生了這種事情?只是她卻哪裏想的到,這個薛娘子竟是個有福之人,這麽快就有喜了,算算日子,也不過進府才一月有餘。

拿了方子,李嬷嬷親手去煎了湯藥來,又親手端給薛令儀喝了。

薛令儀喝了安胎藥,只覺腹中的陰疼漸漸被暖意驅散,于是稍稍安了心。雖是心中百般愁緒纏繞,可如今只有她養好了身子,肚子裏的這孩子才有希望掙得一條小命來,于是薛令儀便是睡不下,也強迫自己躺在床上慢慢入睡。

如碧也不敢去隔間歇息,只在床側打了地鋪,守着薛令儀,提防她再有不舒服的時候,自己也能立時聽得了動靜。

如靈本不當值,因着放心不下,也同如碧一道,睡在了那地鋪上。

李嬷嬷站在廊下,隔着窗子見屋裏的燈火熄了,這才轉身回了自家屋子裏坐下,盯着案幾上一盞如豆燈火兀自出神。

還是伺候她的小丫頭起夜,見着卧房裏頭燈火依舊,不放心過來看了一眼,才瞧見李嬷嬷竟還沒有安睡。

“嬷嬷怎的還沒睡?”小丫頭說着,去提了爐子上的銅壺倒了一盞熱水過來,說道:“嬷嬷前幾日還嚷着頭疼呢,怎的如今又熬夜不肯睡覺,再費了心神,明兒個腦子又該疼了。快喝口熱水,趕緊歇了吧!”

李嬷嬷接了那水,卻也不喝,只是嘆氣道:“我哪裏睡得着,薛娘子那裏還不知怎麽樣呢,若有個好歹,我可要如何同王爺交代。”說着又長長嘆氣。

小丫頭說道:“這事兒又與嬷嬷什麽相幹?是那王妃先起了壞心,王妃要磋磨薛娘子,所謂主仆有別,嬷嬷又能怎樣?也合該是薛娘子有這麽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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