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丫頭很會說話,只是李嬷嬷仍舊覺得不安。

“你是不知,王爺走時千叮咛萬囑咐,萬不能叫薛娘子受了半點委屈,結果我沒辦好這差事,還累及了王爺的骨肉。”李嬷嬷說着,神色重又變得陰沉:“若真是孩子留不得,我這把老骨頭,便是死一萬回,也難脫其咎。”

小丫頭一聽就笑了:“嬷嬷這話說的,嬷嬷一顆心全撲在王爺身上,王爺焉能知?便是薛娘子腹中的孩子有了差池,那也是王妃為婦不淑,薛娘子時運不濟,卻是半點都怪不到嬷嬷身上的。”又去拉李嬷嬷起身:“行了,都這般時辰了,嬷嬷便要發愁,也等到明兒個又再說,趕緊睡吧!”

只是李嬷嬷哪裏睡得下,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指了指桌案:“你去磨墨。”

那丫頭嗔道:“嬷嬷——”

“快去!”李嬷嬷說着,起身去了桌案前,抽出一張信紙來,心裏盤算着,這事兒該怎麽同王爺說才是。

那丫頭眼見李嬷嬷如此堅持,知道勸說不下,只得去磨墨。

一時李嬷嬷寫好了信,拿了蠟印封好,交給那丫頭,細細囑咐道:“你拿了腰牌立時去尋李正,叫他連夜把這信送去洛水,要親自交到王爺手上。”

李正是李嬷嬷的親侄子,由他送信,李嬷嬷最是放心。

等着那丫頭送信回來,告知李嬷嬷,李正已經騎了快馬出了府門去,李嬷嬷才肯放了心,吹熄了燈盞,終于躺在榻上睡了過去,只是到底睡得不大安穩。

這府裏睡不安穩的,卻也不獨李嬷嬷一個,常青閣裏,王妃秦雪娥沉睡在錦繡帳中,卻是做起了噩夢來。

夢裏一片蒼白,入眼所見皆是茫茫大雪,秦雪娥身着單衣,瑟瑟發抖地走在這空無一人的雪地上。她忍不住呼喚,可四野空寂,竟是無人回答。

這般茫然孤凄地走了一會子,秦雪娥忽覺背後陰森森的叫她害怕,扭頭一看,卻是一只強壯兇猛的吊睛白虎,正踱着步子神态安然地跟在她的身後。

驟然發覺被一只猛虎緊步追随,秦雪娥連驚呼的力氣都沒有,只覺足下綿綿無力,渾身酥軟,一下就癱在了地面上,眼睜睜看着那白虎越走越近。

這是一只年輕健壯的老虎,皮毛光滑,威嚴叢生,那獠牙,那利爪,秦雪娥害怕極了,一顆心都要跳出了嗓子,只等着老虎逼近,溫熱血腥的氣息一陣一陣噴在了她的臉上,求生的欲念彙集在一處,秦雪娥終于撕心裂肺喊叫了起來。

大殿外長廊下,蘭嬷嬷正皺着眉,一臉不悅地聽着一個小丫頭說些什麽。穹頂月光慘白,照得廊下一片雪亮。蘭嬷嬷忽的咬牙切齒起來,猙獰之容,唬得小丫頭不禁眼露恐懼,深深垂下了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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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你先下去吧!”蘭嬷嬷打發了那小丫頭,正是立在廊下擰眉出神,忽聽得寝殿裏王妃凄厲的呼救聲,不由得大驚失色,忙轉身進了內殿。

叫人點亮了宮燈,蘭嬷嬷撩開帳子,就見王妃正躺在床上面色猙獰雙眼緊閉,兩只手卻在胸前慌亂地抓些什麽,嘴裏不停喊着:“滾開,滾開,離我遠點。”又面露軟弱哀求之态,嘴裏不斷喊着:“求求你,不要吃我,不要吃了我。”

如此形容,直叫蘭嬷嬷三魂去了七魄,唬得不輕,忙低聲呼喚着王妃,一面還輕輕搖着。

秦雪娥到底從夢魇中醒了過來,淚眼婆娑看見了蘭嬷嬷,立時哭喊道:“嬷嬷救我!”說着伸開手臂,就跟幼年時候她遇着了驚吓,就要蘭嬷嬷抱她一般模樣。

蘭嬷嬷只覺心都要疼碎了,忙在床沿坐下,俯下身将秦雪娥攬在懷裏,一面在她背後輕輕撫摸,一面低聲安慰着。

好半晌,秦雪娥終是舒緩了氣息,只是想起夢中之事,猶自心有餘悸,不禁哭泣道:“嬷嬷,我做了噩夢,甚是駭人。”

蘭嬷嬷笑得慈愛和煦,輕撫着秦雪娥的發髻安慰道:“想是今個兒逛園子累狠了,才會生出了夢魇來,王妃不必驚恐憂心。”說着轉頭吩咐:“去端來一碗安神湯。”

只是秦雪娥輕輕搖搖頭,從蘭嬷嬷懷裏擡起頭來,面露楚楚,可憐兮兮道:“原是一只吊睛白虎,甚是威猛兇惡,一口就把我吞了下去。”

蘭嬷嬷聽了這話只覺心裏頭一陣翻江倒海,她才得了關雎樓有了身孕的消息,這廂王妃就跟着夢見了猛虎傷人,這般湊巧,莫不是先夫人在天有靈,有意示警?

見着蘭嬷嬷面露凝重,秦雪娥不禁疑惑道:“嬷嬷?”

蘭嬷嬷低頭見着秦雪娥小臉兒慘白,雖已是當娘的人了,可在她心裏,永遠都是那個立在廊下,哭哭啼啼喚她嬷嬷的小人兒。

“無事!”蘭嬷嬷輕輕将秦雪娥額前微濕的發絲撥在了一旁,伸手端起丫頭端來的安神湯,拎起勺子攪了攪,笑道:“王妃喝吧!”

等喝了安神湯,秦雪娥重又躺在床上,蘭嬷嬷慈愛道:“王妃睡吧,老奴哪裏都不去,就在這兒守着王妃。”

秦雪娥眼中含笑,露出幾分小女兒姿态,嬌嗔道:“那嬷嬷千萬不能走開。”

蘭嬷嬷笑道:“不走不走,天塌了老奴也不走,就只守着王妃。”

有了蘭嬷嬷在,秦雪娥一顆心便如插上了一根定海神針,不多時便沉沉睡去,再無噩夢。蘭嬷嬷一面揮手叫守夜的丫頭們下去,一面靠在床頭,心裏紛亂如麻。

那女人一進門便是專房寵愛,又住進了連王妃都不能踏足的關雎樓,此番種種,無疑是宣告着那女人在王爺心中的特別。但凡男子溫柔多情,都是不足為懼的,怕就是心裏有了特別的人。

再者那女人的眉眼,分明就和多年前那個沒上沒下的賤婢一模一樣。只是當初那賤婢那般得寵,到底不曾住進了關雎樓,眼下看來,那賤婢不過就是個替身,如今的這個才是正主兒。

想起這些年王爺待王妃的薄情冷漠,蘭嬷嬷心痛之餘,不禁生出了狠辣心腸來。管她是哪尊活佛的寶貝心肝兒,擋了王妃的道兒,礙了王妃的事兒,那她就只能千刀萬剮了!

安然睡了一夜,薛令儀睜開眼,雖是猶覺腹中陰冷寒氣不散,但相比于昨夜已然好了許多。她也不敢多動,便躺在床上,幹脆卧床休養了起來。

屋內珠簾微動,李嬷嬷端着碗安胎藥走了進來。

“娘子喝藥了。”李嬷嬷臉上溢着笑,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慈愛。

薛令儀接了碗,仰起頭一口氣喝盡了那苦嗖嗖的湯藥,又端起李嬷嬷遞過來的溫水漱口,最後将殘水吐在漱盂裏,拿着帕子按了按唇角,笑道:“嬷嬷受累了。”

李嬷嬷示意丫頭捧了漱盂過去,笑問道:“娘子現下覺得如何?”

薛令儀回道:“陰冷稍有退散,比昨夜好了些。”

李嬷嬷面露欣慰,笑道:“如此就好,娘子好好休息,老奴就先去了。”

薛令儀笑着點頭,看那李嬷嬷撩開簾子,出了門去。

這李嬷嬷是曹淩的乳娘,情分不同,地位自然不一般。曹淩叫她來侍奉自己,實則是委屈了。故而起初的時候,薛令儀對上那李嬷嬷,自然是尊敬有加,有意親近。

曹淩在家時這李嬷嬷待她還算上心,只是曹淩走後,那秦氏幾番挑釁磋磨,這李嬷嬷只冷眼旁觀,薛令儀這才瞧出了她眼底的疏冷和鄙夷。

薛令儀擡手捋了捋肩頭的碎發,不覺淡淡冷笑。如今她懷了孩子,一個個兒,倒都跟換了張臉一樣,

常青閣裏,蘭嬷嬷守了秦雪娥一夜,第二天離去前,就把薛令儀懷孕的消息細細告知她聽。

彼時秦雪娥才剛淨了面,坐于鏡前梳發裝扮,聞言大驚失色:“她竟這麽快就有了身孕!”不由沉了臉色,心中升起惶然不安來。

那女人,面容酷似那被她棒殺的賤婢,當初那賤婢有多得寵,王爺有多偏心那賤人,她都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如今這薛氏比之有過之而無不及,住着關雎樓,又有李嬷嬷貼身伺候,她算什麽東西!

蘭嬷嬷見着秦雪娥死死攥着一把寶石銀梳,白皙手背上青筋繃起,眼見着是氣狠了。

“王妃莫氣。”蘭嬷嬷上前輕輕掰開了秦雪娥的手,拿了那銀梳擱于妝臺上,又将秦雪娥的手捧在手心裏慢慢搓着,低聲笑道:“說是胎像不穩,怕是保住呢!”

秦雪娥臉上慢慢有了些血色,冷笑道:“下賤胚子,便是有了好福氣也受用不住!”

只是蘭嬷嬷稍稍擰起了眉,有些憂心忡忡:“只是王妃昨個兒拉了那女人逛了梅園,夜裏頭便出了這事兒,好不好的,怕是要牽連出一些不好聽的話來。”

秦雪娥神色微凝:“什麽?”頓了頓,臉上忽露出不安來:“若那女人真是落了胎,王爺的性子,怕是要饒不了我的。”

眼睛往四下裏看了看,這樓閣金殿華麗富貴,可怎麽看都冷冰冰的叫人心寒。秦雪娥由來一聲輕嘆:“這常青閣王爺已經三年多沒來了,再出了這事兒,想來王爺更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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