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如錦将篦子輕輕擱在了妝臺上,退後兩步,怯怯說道:“娘子,好了。”
看着銅鏡裏的妝容,薛令儀滿意地笑了笑,斜着眼角瞥了如靈一眼:“得了,看你急的。我又不是真的出門去了鬧市,我就去趟莊子,有事兒交代他們辦。”
如靈抹了眼淚:“便是娘子有事要交代,叫他們進來王府便是,何必娘子親自去!”
薛令儀回道:“我要親自去,自然有我要去的理由,你不必啰嗦。”
如靈無奈,又問道:“莊子有幾處,娘子去的哪一處?”
薛令儀沉默片刻:“周家莊那一處。”又看了如靈兩眼,說道:“一會兒如碧跟着我一道出去,你在屋裏守着,若是李嬷嬷來了,該如何應付,你自己掂量着辦吧!”轉頭又道:“我要辦的事情多着呢,可不想還沒辦完,李嬷嬷便尋了過來。”
如靈沒忍住,哽咽着哭出聲來。
這是把她扔到了滾燙的油鍋裏去煎熬了,那李嬷嬷跟個夜叉一樣,到時候她死咬着不說,不打死她這事兒不算完。可若是說了,李嬷嬷必定立時就派了人手去尋回了娘子,耽誤了娘子辦事,娘子自然是要惱了她的。
“奴婢知道了。”如靈忍着滿心的惶恐不安,還是把頭點了下來。
薛令儀又滿意地笑了笑,看着銅鏡裏頭,正束手束腳站在背後的如錦:“如靈既是在家了,如錦便跟着我一道兒出門去吧!”
如錦的身子忽而一陣痙攣,好似被針尖兒紮了的蚯蚓一般,只很快的,她便輕輕應了一聲。
不錯,薛令儀滿意地看着屋子裏的三個丫頭,擡起手道:“扶我起來。”
等着李嬷嬷得了消息的時候,薛令儀已然帶着兩個丫頭,坐了輛馬車,往外頭去了。
李嬷嬷氣得發狠,叫如靈跪在地上,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只如靈既是打定了主意,以後全然要依靠了薛令儀去,那嘴巴便如蚌殼兒一般,只說是薛令儀家裏頭憋屈狠了,想出門去逛逛首飾店鋪,具體去了哪一家,她全然不清楚。
既是問不出行蹤來,李嬷嬷沒法子,只好派了人出去,在那些繁華的店鋪附近尋找。一時轉過頭,又見着地上跪着的如靈,不禁怒上心頭,叫人拿了磁瓦子擱在地上,叫那如靈褪去了長裙,只着一件貼身白綢褲兒,就跪在那上頭。還不許跪在屋子裏,需得頭頂着大日頭,跪在庭院中間。
一時間,如靈羞憤得幾乎想要觸壁死去,只是她死死咬住了牙根兒,心說她不能死,熬過了這一回,她便是娘子最貼心的心腹,只要娘子得寵一日,她以後前途便不可限量。還有她那表哥,還在外頭等着她,她可不能就這樣死了。
Advertisement
這邊兒觀星閣裏,張夫人張文芝很快便得了這消息,她自來是個穩重寡言的性子,雖是動了怒氣,外頭卻全然看不出來,只端着茶碗靜靜抿了一口,道:“叫人出去找,多派些人手。”等着那人去了,她卻擱了茶碗站起身來,往書房走去。
“磨墨。”張文芝說着,拿出一張雪浪紙,提起了毛筆來。
她得給王爺寫封家書去,那薛氏不懂規矩,是個性子野的,她雖是如今掌管家中中饋,代替了王妃管理各屋事宜,可這般得寵的女子,又是這麽個性子,她卻是不敢管也不敢問的,還是丢給王爺自己個兒去頭疼吧!
而被封了院子的常青閣裏,秦雪娥也很快得了消息,不由得捶桌大怒。
這府裏頭她才是唯一的女主子,但凡是後宅子裏的女人想要出門去,或是家裏頭來人想要見個面,都得先過了她這一關,需得她點了頭才行。除非是王爺應肯的,不然,沒了她的允許,哪個能不守了規矩去。可這個薛氏,這個賤人,竟是不經了她的允許,便自己個兒出門去了。
就算她如今被封在了常青閣裏,就算中饋被那張氏賤人拿了去,可但凡行動,若有要緊的,張氏也是會拿來詢問她的意思,看她的臉色辦事。那張氏還是太後賜予王爺的,那薛氏又算個什麽?
秦雪娥氣得渾身發抖,怒道:“去,把二門上的婆子給我叫了過來,我倒要問問看,她是如何辦差守門兒的,就這般輕而易舉的就放了人出去,她難道是天王奶奶,便都這般怕她随着她不成?”
福兒立在原地,左右為難。如今常青閣被封,哪裏還能出的去?
蘭嬷嬷擰着眉看了福兒一眼,擺手叫她去了,轉頭同秦雪娥道:“她能出去,自然是因為拿着腰牌的。”
“甚個腰牌!”秦雪娥怒道:“腰牌在我這兒呢,我可從不曾給過她,連張氏那裏都沒有。”說罷臉上一怔,忽而冷笑道:“是王爺給她的。”
眼淚斷珠一般就滾了下來,秦雪娥連聲道:“好,好得很,王爺可真是我的好夫君,這是把我的這張臉,扔在地上随便叫人踩了。”
眼見秦雪娥氣急,蘭嬷嬷忙上前扶住了秦雪娥的肩頭,溫聲勸道:“王妃莫氣,且聽老奴一言。”
那張皺紋遍布的臉皮上,慢慢浮起陰森可怕的冷笑來:“她不是出門去了嗎?原先她只在關雎樓裏半步不出,那李嬷嬷又把關雎樓守得跟個鐵桶一般,咱們倒一時半刻的,不能将她怎麽着。只如今她出門去了,外頭人多眼雜,甚個人都有。這般下手,可比府裏頭容易多了,又好撇清了關系。畢竟外頭人那麽多,誰能說清楚,到底意外,還是故意為之呢?如今咱們又被封在院子裏頭,更與咱們毫無相幹了。”
秦雪娥眼睛一亮,抓緊了蘭嬷嬷的手回頭問道:“嬷嬷是說,在外頭把她和她那小賤種一起做掉?”
蘭嬷嬷笑道:“正是。”
秦雪娥不禁喜上眉梢:“如此甚好。”只是略一怔:“可常青閣的大門被封了——”
“王妃莫要擔心,老奴自有主意。”蘭嬷嬷笑了笑:“好歹在這裏經營了十餘年,若封了院子便沒了法子,也是白過了。”
秦雪娥便又笑了:“那就勞煩嬷嬷快一些,好叫她早日歸西,我也好睡個安穩踏實覺兒。”
蘭嬷嬷笑道:“王妃莫急,老奴這就着手去辦!”
外頭,薛令儀坐着的馬車,順着黃土大道兒,正往周家莊飛奔而去。
兩月前,幾處莊子的管事婆子媳婦兒,便去府裏頭同她請過安,也核對了一些賬目。
頭回見面,薛令儀不動神色,只暗地裏觀察,一眼便瞧中了一個夫家姓周的年輕媳婦兒。後頭便叫如碧通過她背後的爹娘兄弟,去周家莊掃聽,果然是個能幹精明的。于是又隔了半個月,就将那個周嫂子,專門請了過來。
只恨那李嬷嬷,跟個守門神一般杵在屋子裏,說什麽不過莊子裏的些許租子,鋪子裏的微末銀子,沒什麽可勞神的,略說說便要催着人走。有她摻和着,有些事兒也說不清楚,薛令儀只簡單交代了一些事情,心想着,她得尋個機會,親自去看看,把事情安排下去才是。
半月前,那周嫂子便遞了消息過來,只說叫她辦的事兒都妥當了。只是薛令儀當時還沒過三月,雖心急如焚,到底不敢拿了肚子裏的孩子冒險,于是又生生忍了這麽些時日,今個兒終是忍不住了。
薛令儀半合着眼睛,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腦子裏卻是不時閃現出清羽的模樣。他被呂雲生從她身邊帶走的時候,才剛兩歲,小小的人兒,話都說不完整,哭得撕心裂肺,把她的一顆心都哭碎了。如今算算日子,他已經七歲了。
車廂裏頭,除了薛令儀便只有兩個膽戰心驚的丫頭。
薛令儀自來是個好伺候的主子,但是日子久了,伺候她的下人們也都發現,這位主子平素裏是好伺候,然則只要打定了主意的,卻是再也不肯聽勸。若是說得多了,也是說翻臉便要翻臉的。
如碧和如錦俱是被薛令儀收拾過的,如今只當自己是個傻子,啞巴,兩人視線略微碰到了一處,便飛快撇開。都心知這回出了這府門,怕是回去後,還不知要如何起了風波。只是便是要起了大風大浪,她們都只能跟着主子行事。而她們的主子,就只有眼前這麽一個。
馬車颠簸了一路,終是出了城門,到了城郊的莊子。如碧先下了馬車,轉身将腳凳放下,又去扶薛令儀。
早有周嫂子幾人候在門口,見着這馬車上頭有王府的标志,雖是還不曾見過薛令儀,可一見着那張如花似玉的臉,渾身上下無處不雍容富貴,又見兩個梳着雙丫髻的丫頭步步緊跟小心伺候,心知這該是她們如今的主子了。
上前去跪倒在地,周嫂子幾人道:“給娘子請安了。”
薛令儀笑道:“快請起。”又道:“得了,且先免了這些虛禮,我略有些不适,先扶了我進去安置歇息,你們哪個是周嫂子,跟着我一道進去。”
進得屋子裏,卻見得案幾幹淨,擺設清爽,周嫂子殷勤地端了茶水果盤,薛令儀笑着在玫瑰紋圈椅上坐下,稍稍歇了片刻。
如碧面露緊張,小心問道:“娘子果然不适?可要立時家去尋了王太醫看症?”
薛令儀笑道:“不礙事,稍稍休息便可。”又同周嫂子道:“我出門一次也是不易,且把那些人趕緊叫了進來,把正事先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