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嫂子是個行事很麻利的人,這邊兒應了差事,出門就同個小丫頭耳語一番,又指揮了幾個力大的婆子,搬了一扇花鳥屏風過來。
“你倒是個細心的。”薛令儀笑道,素手一擡:“賞。”
如錦忙扯開了銀袋子,摸出四五個銀裸子塞進了周嫂子的手裏。
周嫂子笑眯眯謝了賞,外頭便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間雜或高或低的說話聲,很快便到了門前。
薛令儀同周嫂子道:“讓他們進來。”
等着一幹人進了屋來,隔着屏風,薛令儀只見着高高低低的影子投在那屏風之上,臉上忍不住露出幾抹笑意來。果然手裏有了人有了錢才好辦事,比之之前她孤身一個,偷偷摸摸懼怕着被呂雲生尋到,又要在呂雲生的地盤兒上來回打轉,去尋清羽的消息容易安全得太多了。
這邊兒,薛令儀許了豐厚的銀子給那些江湖人,又囑咐了要他們做的事情,而關雎樓這裏,李嬷嬷坐在庭院的凳子上,正苦苦哀求了仍舊跪在瓦片上的如靈。
“小祖宗,姑奶奶哎,你這死丫頭你快說吧!娘子是什麽情況你不知道?她那肚子可是才安穩了些,她要出去,你不攔着就罷了,你還幫忙瞞着!”
如靈垂着頭,不管李嬷嬷怎麽苦口婆心,就只說了一句話:“娘子心裏悶,出門去逛逛金器店鋪,很快就家來了。”
“胡扯!”李嬷嬷聽着這已經聽了十七八遍的話,立時暴怒起來:“這武陵鎮就那麽大點的地方,又能有多少條街市?我派了四五撥兒人,回來都說不曾見過娘子。你倒是說說看,娘子究竟去了哪裏的金器鋪子,我倒是奇怪了,幾個大活人,若是真去了金銀鋪子,怎就尋不見蹤影。”
如靈心裏已然害怕到了麻木,她搖搖頭,還是那麽幾句話:“娘子真的就是去了金銀鋪子,她——”
“給我拿了銀針過來!”李嬷嬷咬着牙根兒道:“你是娘子跟前貼身伺候的丫頭,打得鮮血淋漓的也不好看,這銀針好,紮進去也留不下什麽痕跡。”
見着如靈面露懼怕,渾身打顫,李嬷嬷溫柔笑道:“我也不想這樣,若不然你便把娘子的去處說了出來,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的好丫頭,只是娘子的身子骨弱,便是為着娘子,為了娘子肚子裏的孩子,你也不該繼續瞞着呀!”
只是如靈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來,這若是說出了口,娘子便是不怪罪她,也是容不下她了,這邊兒李嬷嬷也不會輕易就饒了她去,那她以後還有什麽活路去。于是咬緊牙關,只不做聲。
劉嬷嬷氣得心裏發狠,頭暈目眩站起身來,示意一旁的婆子當衆動刑。
張文芝站在關雎樓大門外,聽裏面女子凄厲的叫喊聲一聲接着一聲,素手扶了丫頭,輕輕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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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頭問道:“夫人不進去了?”
張文芝淡淡笑道:“李嬷嬷都問不出什麽來,我自然更是什麽也問不出來。”
丫頭有些擔心:“王爺很是寵愛薛娘子,萬一她在外頭有個好歹,夫人如今管着家中中饋,免不了要擔些幹系。”
張文芝圓潤雪白的臉上綻出淡淡淺笑來:“那我也沒法子,如今你也聽見了,只有薛娘子貼身的侍婢才知道她的去處,可這丫頭死也不肯說,李嬷嬷都沒法子,我是個無用之人,更是無可奈何了。”擡頭瞧了瞧那緊緊關閉的朱紅大門:“走吧!”
回去的路上,張文芝正好碰上了樓側妃樓錦瑤。
張文芝屈膝行禮,恭聲道:“給側妃請安。”
樓錦瑤擡手叫了起,一雙妙眸将張文芝看了看,笑道:“那薛氏還沒回來呢?”輕輕哼了一聲,不悅道:“真是個野性子,這樣的女人,那樣的出身,竟也和咱們一起住在這王府後宅裏,共同侍奉王爺,想想便叫人心裏難受。”
張文芝笑意微斂,鄭重道:“她是新來的,難免受不住王府裏的規矩,日子長了就好了。若是側妃瞧不慣,做姐姐的,以後多教導她便是。”又道:“做女人的,首要一條便是順從。既是王爺喜歡,不論哪裏的出身,咱們都不該心生怨怼,只管相處和睦便是。”
樓錦瑤最是看不慣張文芝素來的溫柔順從,叫人見了便要生厭,更何況她是側妃,這張氏是夫人,可王妃受了罰,王爺卻把中饋給了這女人,實在可惡。最好那薛氏死在外頭,這張氏受了牽連以後也被王爺不待見,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呢!
扯了扯衣袖上的褶子,樓錦瑤冷冷道:“我才說了那麽幾句,倒招惹了姐姐你這麽一長串的教訓。你雖進府比我早,可我是側妃,你是夫人,尊卑有別,哪裏輪得到你來教訓我。”說着便扶着丫頭走了。
長長的甬道仿佛看不見盡頭,樓錦瑤走在上面,暗紅色的身影漸漸的走遠了。
張文芝臉上神色不變,還是那抹淡淡的笑,身邊兒伺候的丫頭卻是不服氣地咬了唇兒,氣得直跺腳:“便她是側妃,位分比夫人高,可夫人是太後賜給王爺的,側妃對夫人不敬,便是對太後不敬,等王爺家來,夫人不可忍氣吞聲,要如實禀告了王爺才是。”
“休要胡說。”張文芝淡聲呵斥道:“你一個婢子,也敢背後議論側妃的過錯。”
雖是斥責,然則話裏的意思,卻是認可了那丫頭的那番話,對她不敬,就是對太後不敬,既是不敬,實該遭了責罰。
張文芝冷漠地看着那樓錦瑤漸漸不見了身影,輕輕哼了一聲,扶着丫頭轉身走了。
等着薛令儀這邊辦完事情,從莊子回來的時候,已是一輪烏金将要西垂的時辰。
周嫂子恭敬道:“雖說武陵鎮素來平安,只是莊子離王府還是有些路程的,不若就叫那幾個人護送了娘子回去,到底安全些。”
薛令儀點點頭,并沒有拒絕。她是被呂雲生追捕怕了的,身邊保護她的人越多,她心裏就越踏實。
只是不成想,這馬車只走了兩裏地便停了。如碧撩開車簾子,便見着那幾個江湖人騎着大馬将馬車團團圍住,而前方不遠處的空地上,幾個蒙面人正手持利刃,目露兇光。
如碧是王府的家生子,平生見過的最血腥的一件事情,便是王妃秦氏,将那如煙當庭廣衆的給棒殺了。她上頭有老子娘護着,最多的也是挨了幾巴掌,真真兒的看着真刀實槍的血拼,還是頭一回。
“娘子,奴婢害怕。”如碧膝行過去,抱住了薛令儀的胳膊,緊緊把身子貼了上去。也不知怎的,這時候,她只覺得挨着娘子才能有些心安。
薛令儀輕輕拍着如碧的手,轉頭問如錦:“你害怕嗎?”
如錦面白如雪,聞言立時落了眼淚出來,哽咽道:“怕。”
薛令儀無奈笑了笑,招招手道:“那過來吧!”
馬車外刀劍相撞的聲音清脆入耳,不時有慘呼聲響起,薛令儀面無表情,靜靜端坐在馬車裏。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車外的打鬥聲漸止,有個粗犷的男子聲音響起。
他道:“賊人已然殺死,還有兩人負傷而逃。”
薛令儀聞言笑了笑,揚聲道:“多謝各位大俠鼎力相助,救命恩情,此後必有重謝。”聽見外頭陸陸續續的客套話後,又說道:“眼見天色将黑,勞煩各位護送我速速歸府。”
此後路程十分平靜,入了城門,很快便到了武陵王府的朱門前。
幾個江湖人告辭離去,薛令儀隔着簾子同那馬夫道:“今日種種,回府後一字不能透露,別人問來,只說在城郊一帶随意逛了逛,若有口風露出,就別怪我手段無情。”
那馬夫今日也是受了驚吓的,他自然知道這位主子不似尋常娘子,是個厲害人物,忙道:“奴才知道了,娘子且放心便是。”
一時進了府門,李嬷嬷這裏很快便得了消息,緊趕慢趕迎了出來,在曲折蜿蜒的游廊上,終于見到了薛令儀。
當着衆人面,李嬷嬷自然不好發脾氣,只是面色不好地胡亂福了福,不客氣道:“娘子可算是家來了,再不回來,老奴就要去報官了。”
薛令儀面色淡淡,略略曲了曲膝蓋,道:“勞煩嬷嬷擔心了。”說着扶了如碧的手,徑直往關雎樓走去。
依着規矩,薛令儀如今家來,是需要同管着中饋的張夫人說一聲的。李嬷嬷見着薛令儀仿佛沒這個意思,以為她小門戶出來的,不知道規矩,幾步上前攔了下來,語調冰冷,不客氣道:“娘子稍等。”
薛令儀亦冷漠看着李嬷嬷:“不知嬷嬷為何攔下了我?”
李嬷嬷看似恭敬,語氣卻頗為冷硬,說道:“依着規矩,娘子該是去觀星閣同張夫人說一聲的。”
又來拿着規矩壓制她,薛令儀臉上浮起一抹清冷的笑,淡聲道:“依着規矩,我出門還要張夫人同意呢!只是,既是出門便沒經了觀星閣的肯許,如今家來,自然更不必去說什麽話了!”說完,扶着如碧的手,薛令儀繞過了李嬷嬷,徑直往關雎樓走去。
如碧如錦垂着頭小碎步緊緊跟随,額角上,卻都冒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來。方才李嬷嬷氣急敗壞的模樣她們看得清楚,她們家娘子的嚣張跋扈,卻比當初的那個如煙姑娘,更要厲害了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