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聽風樓東廂房,梅氏正坐于靜谧無聲的卧房裏,雙目無神地盯着虛空中的某一處出神。她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着已經高高隆起的小腹,漸漸的,臉上露出了悲傷和無助來。沒有了孩子,她以後的日子還有什麽盼頭兒。
梅氏輕輕嘆了口氣,轉過眼便看見了那一柄玉如意。那是上好的羊脂玉做的,是汀蘭苑的李夫人賞賜的,已經被連翹慎之又慎地擺在了卧房裏頭最顯眼的地方。
看着那如意正于微弱的燭火下氤氲出淡淡的光澤來,梅氏的一顆心都要碎了。如意如意依我心意,那女人一柄玉如意,輕巧巧的就要奪去了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兒,她想得怎麽那麽美呢?
梅氏不禁傷心落淚,若非她出身下賤,又哪裏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留不出。
正是悲郁難挨之際,忽傳來敲門聲,是同她一道住在聽風樓的林氏,她道:“梅姐姐睡了嗎?”
梅氏忙提起帕子擦去了眼淚,就聽隔間住着的連翹應了一聲,起身去開門。
林氏瞧着連翹裙衫不整,不由得低聲問道:“瞧你這是睡了?可是我來得晚了。”
連翹忙道:“并不曾睡下,只是左右無事,躺在床上也好省些炭火。”
林氏笑道:“瞧你這話說的,李嬷嬷缺了哪個,也不能缺了姐姐這兒的炭火。今個兒李夫人不是還叫人送了兩簍子的銀絲碳嗎?還要省炭火,省出來生崽兒不成?”說着就拎起帕子掩在唇上笑了起來。
連翹忙擺擺手,呲牙道:“可別提這兩簍銀絲碳了,本來送來一柄如意,就叫娘子傷心了一下午,傍晚又送了銀絲碳來,更是了不得。這會子自己個兒躲在屋子裏,也不許奴婢去伺候,不定怎麽傷心落淚呢!”
林氏臉上的笑便淡了,嘆了口氣道:“我瞧瞧她睡了沒?”移步進了屋裏,隔着雕花木門問道:“姐姐可是睡了?”
梅氏忙開了門,雖是擦了眼淚,可也遮不住雙目通紅,勉強笑道:“沒睡呢,妹妹快進來。”
兩人走了進去,林氏扶着梅氏重新躺下,又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下,瞧了梅氏片刻,嘆道:“你何苦想不開呢?”
這話一說,梅氏立時又落了淚來:“這是我的親骨肉,還沒生出來呢,就有人惦記着要奪了他去。我是當娘的,卻留不住他,如何能不傷心,又如何能想得開?”
林氏見着梅氏哭得傷心,心下難忍,起身坐在榻沿上,拎了帕子給梅氏擦淚:“好姐姐,你別哭了,瞧你哭得傷心,我這心裏也難受。”說着也跟着垂淚,嘆道:“咱們姐妹倆一處來的,都道是千年難逢的好運氣,竟是鯉魚躍龍門,成了王爺的女人。豈料庭院深深日子難捱,以往只覺你比妹妹強,好歹肚子裏的那塊兒肉好端端的揣着,可如今瞧着,咱們姐妹倆,終歸都是沒福氣的。”
一時兩人都默默垂淚,後頭還是林氏先笑了起來,為自己擦了淚,又給梅氏擦了淚:“得了,咱們都不哭了。”又道:“姐姐總要往好處想,那李夫人不比咱們,你這肚子裏的娃娃能認了她做娘,到底比跟着咱們強。不但有了個得寵的娘,還能有個厲害的外家,不論男女,以後總能跟着得力不是?便是你,好歹是孩子的親娘,李夫人既得了孩子,少不得也要關照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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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說來的确是這麽個理兒,可梅氏卻總是不甘願,扯住了林氏的袖子道:“雖是好處多,可我是親娘,終歸是舍不得的。再則,跟了旁人常日裏也見不得,便是親娘,又如何能親近?以後他出息了,自然李夫人是頭一個跟着享福的。我是親娘,可我不敢說,李夫人必定不會說,他又如何會知道,還有我這個可憐的親娘呢?”說着哽咽道:“妹妹可憐我,同我出個主意,幫一幫我。”
眼見梅氏哭得可憐,林氏兩彎纖眉皺在了一起,悶不吭聲好一會兒才道:“都道枕頭風是這世間第一厲害風,你瞧這府裏頭,雖是王妃側妃一大堆的女人,可若說如今哪位最受寵,自然是關雎樓的那位。”
林氏的臉上露出幾分豔羨來:“我聽人說,那關雎樓十年前就建成了,這十年來,王爺但凡尋了難得一見的珍品,就要往關雎樓裏搬,還有數不盡的珍貴花木,這麽多年過去了,那裏頭大約是神仙也住得下了。”
嘆了口氣,林氏繼續道:“可惜十多年來,沒一個人能住進去。沒想到後宅裏的女人眼紅了這麽些年,卻被一個來路不明的老女人給撿去了便宜。”
燭光下,林氏的眼裏漸漸露出了幾分不甘,她年輕貌美,又體态婀娜,怎的就比不過那個老女人呢?
屋子裏一時安靜下來,林氏和梅氏都沒再說話,兩人坐在黯淡陰沉的燭火裏相對無言,都暗自難過着。
片刻後,林氏忽的又滿臉神秘起來,壓低了聲線輕輕說道:“我聽人講,那位薛娘子的口音來自京都,王爺也是打京都來的,她的歲數也和王爺差不離,我猜着,約摸她是王爺的舊相識,也只有前有舊情,才說得通王爺這般莫名其妙的寵愛。”說着撇撇嘴:“我遠遠地瞧見過薛娘子,倒是如花似月貌若天仙,比咱們自然強,可我瞧着卻是比不得王妃的貴氣,也比不得李夫人傾國傾城,便是孔孺人,也比她多了幾分柔美。”
“可她卻是最得寵的。”梅氏接了一句,心裏也羨慕至極,心說若她能有那薛氏一半兒的恩寵,李夫人也不敢生出搶她孩兒的心思。
林氏嘆了口氣:“可不是說的,人家是最得寵的,聽說王爺再沒這麽偏寵過一個女子,便是李夫人,也是遠遠比不得的。你瞧,便為着她,如今連王妃都被禁足在常青閣裏,還有那出入随意的腰牌,幾位側妃都沒有,偏她有,可見恩寵何等厲害!”
梅氏悶不吭聲了一會兒,眨眨眼問道:“妹妹的意思,是叫我去求那薛氏?”
林氏瞧着梅氏臉上的遲疑,不由心生疑惑:“難道姐姐不願?她雖是身份未定,可如今卻是府裏頭的第一人,姐姐你為何——”
梅氏忙着擺手:“妹妹誤會了,她便是跟咱們一樣,都被人叫一聲娘子,可雲泥之別,我哪裏會不願意。”繼而咬咬唇道:“其實我也想過的,只是原以為她是個溫柔性子,如今卻知是個跋扈厲害的,我實在是不敢去。”
“姐姐真是個心眼兒實的,哪個叫你去親自登門求情的,你親自去了多打眼,便是薛娘子最後不應,你當李夫人那兒是吃素的,自然心裏記恨你,到時候還有你好果子吃?”林氏恨鐵不成鋼地斜了梅氏一眼:“自然是叫連翹去,連翹打小就長在王府,和關雎樓的如靈,如碧兩位姑娘也是有些交情的,如今如靈姑娘正在養傷,不如叫她打着看望的名號,私底下先探探口風,咱們再尋機而動。”
薛令儀也不曾想到,梅氏求情竟是求到了她這裏。
自打那天起,關雎樓裏的氣氛陡然變了副模樣,下人們原先見着薛令儀自然也是恭敬的,可背地裏到底服不服氣,忠不忠心,誰也不清楚。
然則經了這回事,人心便漸漸浮動起來,一些人看中了薛令儀非比尋常的恩寵,想要抱了大腿,以後青雲直上。而另一些人,卻是看中了薛令儀愛護奴才的這條好處。一時間圍在薛令儀身邊兒的人多了起來,便連臉上的笑,也多了幾分誠意。
對此,薛令儀只一如既往的淡漠,既不故意疏遠,也不故意親近,只冷眼旁觀着,細細辨別着那些對着她笑容滿面的人,究竟哪些是忠心不二,哪些又是披了人皮的妖魔。
眼下,薛令儀正坐在如靈和如碧同住的房間裏,她們兩個是薛令儀跟前得臉的大丫頭,自然住的比旁人要好,兩人同住一室,卻比大通鋪要舒服了太多。
如靈受了針刑,幾番暈厥,身子猶自虛弱,然則氣勢不改,正瞪大眼睛狠狠剜了如碧一眼,轉頭同薛令儀笑道:“都是些不打緊的人,不打緊的事兒,娘子如今懷着孩子呢,就甭管她們怎麽鬧騰了。”說完又狠狠瞪了如碧一眼,呲牙道:“那可是李夫人,你當她是吃素好惹的,便她是個軟的,她娘家可是好惹的。你倒會給娘子找事兒做,等我告訴了李嬷嬷知道,看不打死你。”
如碧被如靈瞪得狠了,心裏本就忐忑,一聽她要去告狀,立時吓破了膽子,向薛令儀哀求道:“好娘子,你替奴婢說說好話,可千萬不能把這事兒給李嬷嬷說了。我也是瞧連翹說得可憐,這才軟了心腸,軟了口唇,叫娘子跟着鬧心了。”
見着如靈還要訓斥,薛令儀擺擺手制止了如靈,笑道:“你這傻丫頭,如靈吓唬你呢,哪裏會真同李嬷嬷告狀。”說着默了默,又道:“說來我新來乍到的,名分低微腳跟兒不穩,的确不好沾手這些是非,只是既是人家求到你這兒了,也不好一句話不回,倒顯得咱們關雎樓太無情,太目下無人。”
如靈眉頭一皺,眼中掀起了波瀾:“娘子是要趟這趟渾水麽?”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不見男主的一天……
曹淩呲牙:你給我等着!
某貓:等着就等着,你還能咋的,再龇牙咧嘴瞪眼睛,小心我寫死你,把明娘給了男二男三,一樣的花好月圓。
曹淩持刀奔來:你敢!
某貓又一次越牆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