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範舟帶着範丫風餐露宿, 又是快馬加鞭,終是在五月十二日之前,趕到了武陵鎮。
秦雪嬈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 正拿着一根累絲珠釵撥弄着燈芯,聞言一怔, 轉頭問道:“你可見着那孩子了?”
茯苓很興奮,壓着嗓子也掩蓋不住話語裏的激動,說道:“瞧見了,跟關雎樓那位一個模子出來的, 便是誰看了,也會覺得這是一對兒母女。”
秦雪嬈滿意地笑了,又問道:“如靈那裏可是應下了?”
茯苓點點頭:“應下了, 等着明日, 薛側妃必定會去牡丹臺赴宴。”
秦雪嬈将珠釵放下,笑道:“如此真是好極了,你今夜便把人接進來,記得要悄無聲息,別被人瞧見。人就安置在牡丹臺後面的凝霜院裏, 叫幾個靠得住的婆子丫頭看緊了。這件事既是做了,就務必要做得滴水不漏, 只等着明個兒這事兒鬧了出來,且看王爺要如何收場!”
茯苓重重點頭,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對了,還有那個樓側妃。”秦雪嬈低聲囑咐道:“明個兒務必叫她也來, 聽說她是個火炭脾性,又同薛氏不對付,背地裏沒少咒罵, 到時候鬧出來,她必定會抓住機會落井下石,只要有人肯出頭,這事兒就沒法子善了了。”
翌日,是個天朗雲清的好天氣。薛令儀收拾停當,又吃過了早膳,便拿着一本游記,在一旁的貴妃榻上坐下,靠着引枕慢慢看了起來。
屋子裏本是安靜無聲,忽聽得一聲脆響,唬了薛令儀一跳,擡頭望去,卻是如靈失手打碎了一個八仙蓮花白瓷碗,見她手腳慌張蹲下去要撿,薛令儀忙喝道:“不要動!”又喊道:“來人,拿了家夥什過來收拾。”
如靈魂不守舍地站起身,薛令儀擰眉望了她兩眼,說道:“你今個兒怎麽回事?總是顧頭不顧腚的樣子,可是出了什麽事?”
如靈忙道:“沒事。”頓了下,又緩聲道:“這幾日心火盛,總是做夢,昨夜裏跑了一晚上,今個兒便沒了精神。”
薛令儀“唔”了一聲,說道:“既是如此,你去睡吧,今個兒叫如碧和如塵同我一道去。”
如靈哪裏肯,忙笑道:“還是奴婢去吧,旁人去奴婢也不放心。這會子總是沒事兒,奴婢先去歇一會兒,到時候一準兒的就有精神頭兒了。”
薛令儀蹙眉,但還是點了點頭:“你心裏有數便是了,萬事不必逞強。”
出了屋門,如靈便重重松了口氣,只是心裏卻愈發沉甸起來,想起自己做下的那事兒,不由得心裏萬分的不安。雙手合十念了聲佛,只盼着今個兒這席面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了什麽幺蛾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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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午的時候,薛令儀丢了書冊,起身撫了撫鬓發,便扶着如靈出了門去。如靈一路小心謹慎,萬事不借他人之手,倒叫薛令儀瞅了她好幾回,心裏也漸漸生出些疑惑來。
這是秦雪嬈嫁進王府後的第一個生辰,不論曹淩待她如何的冷淡,可瞧着她手握管家大權,又是秦家的姑娘,這王府上下也沒人敢懈怠。這席面倒是辦得熱熱鬧鬧,張燈結彩的,極是喜慶。
薛令儀進得院門,便有人高聲唱喏,一路進了內室,在丫頭的指引下坐了下來。她身旁坐着孫婉悅,正端着一碗茶在喝,見着她來了,竟是一失手,差點砸碎了茶碗。
“瞧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孫婉悅讪讪地笑:“竟是連個茶碗也端不住了。”
只是薛令儀卻是看清楚了她眼底的慌亂,顯然她是記起了上回在汀蘭苑的事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難怪她緊張。
薛令儀笑道:“看姐姐說的,姐姐才二十多歲,哪裏就說得上老了?”
孫婉悅又笑了兩聲,垂下眼睫,心中一陣亂跳。也不知道怎的,見着薛氏她便心神不寧起來。只是這回,便是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會再自告奮勇,去照料薛氏的起居了,省得出了什麽事惹了一身騷,到時候她受苦,孩子也要跟着她受罪。
既是做生辰,秦雪嬈又是王妃,一切規章自有定論,照着章程行事便可。倒也順暢得很,很快便開了席面,四菜八碟的,丫頭婆子來來往往,極是熱鬧。
薛令儀最近好了許多,也能拿着筷子夾了些清淡的略嚼一嚼。如靈在一旁伺候着,她盯了許久,也沒見着什麽異動,心說許是王妃真個兒是誠心請了她們家娘娘的,之所以背地裏尋到她身上,估計也是怕娘娘使性子不肯來。如此,倒漸漸放了心。
正是飯茶将足的時候,不遠處的庭院裏忽的起了一陣喧嘩,有人不時尖叫,秦雪嬈眼中瞬間冒出火光,臉上卻只裝出懵懂無知的模樣,問道:“外頭出了何事,為何喧嘩?”又轉頭:“茯苓,你去看看怎麽回事。”
茯苓興奮至極,立時脆聲道:“是。”出去了沒一會兒,便帶着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丫頭疾步奔了過來。
秦雪嬈見她滿臉慌張,只一雙眼卻亮得驚人,忙也跟着皺起眉,喝道:“這是誰,你怎的領了個丫頭過啦?”
茯苓往地上一跪,迅速往薛令儀那邊兒瞟了一眼,然後高聲說道:“王妃容禀,這丫頭說她是薛側妃的女兒,今個兒過來,是要來認親娘的。”
一言既出,頓時激起千丈浪花,如靈驟然瞪圓了眼睛,她已經明白了,這是個圈套,而她便是親手把這圈套,套進她家娘娘脖子上的那個人。一時間她慌了,手上的調羹不受控制落在了桌子上,她緊張地低聲叫了一句:“娘娘。”
可如靈這模樣,瞧在旁人的眼裏,卻是做賊心虛的表現。秦雪嬈立時揚聲喝道:“胡說什麽呢?還不快住嘴!”
可茯苓哪裏會住嘴,忙推了一把那女孩,說道:“你說呀,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那孩子細眉鵝蛋臉,長得肌膚如雪,眉眼似畫,正是範丫。被推了一下,不由得雙眼含淚,她撇過頭往人群裏看了一眼,抽了抽鼻子,轉頭說道:“我娘是薛側妃,我來找娘。”
樓錦瑤一瞧見範丫,整個人立時激動起來,這孩子的模樣,再瞧瞧那薛氏,只要不是眼瞎的,便知道這定是母女兩個,長得實在是太像了。
“此話當真?”樓錦瑤立時尖聲喊道:“你可知道,說謊話可是要割舌頭的。”只是她嘴上這般說,可臉上的笑卻是掩也掩不住,一雙眼精光四射,不時在範丫和薛令儀之間打轉。
薛令儀瞧了她一眼,再去看那庭中央跪着的孩子,心知呂雲生果然是不肯放過她的,這就動手了。
如靈已經徹底慌神了,她瞧着那孩子,怎麽看都和她家娘娘怎麽相似,若真的是她家娘娘的孩子,這可要如何是好呢?雖然王爺素來待娘娘的大度寬容,可這種事情,怎好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若是王爺惱了,可要怎麽辦才好?
秦雪嬈滿意地瞟了一眼樓錦瑤,然後故作慌張,打量了那孩子兩眼,轉頭向薛令儀問道:“這孩子說是側妃的女兒,瞧着模樣,也和側妃容貌相似,倒是不知側妃如何說?”
薛令儀沉默地看着庭中央的那女孩,自打出生後,她沒喂過這孩子一口奶,便叫範家嫂子金氏抱了去,便是後來她又在範家住了将近兩個月,可也沒再看過這孩子一眼。原來,她竟是長得這個模樣呀!
心裏原該是慌亂的,可曹淩已經知道了這事兒,再說,薛令儀也清楚,呂雲生既然抓了範家一家,勢必不會輕易放過她,這事兒鬧出來,也不算是意料之外。
秦雪嬈見着薛令儀神色寡淡,眼神平靜,心裏奇怪她這時候還能如此鎮定,不由得又問道:“這孩子側妃可是認識的?”
薛令儀移開視線,看向秦雪嬈,她雖然裝得很好,但很可惜,還是嫩了點,這事兒,十有八九是這女人一手操辦出來的。那個呂雲生倒也厲害,竟是同秦氏勾結到了一處。
“回禀王妃,妾身也是剛剛才見到這孩子的。”薛令儀面不改色,她這話也沒錯,她的确是剛剛才和這孩子見了頭一面。
秦雪嬈沒想到薛令儀竟是眼睛都不眨地說起了謊話,笑了笑說道:“原來側妃竟是不認識的。”
薛令儀還沒說話,樓錦瑤卻是尖聲笑了起來:“側妃怎好睜着眼睛說瞎話,瞧這孩子的模樣,她說是側妃的女兒,這話聽起來倒有□□分的真呢!”
張文芝皺眉插嘴道:“樓側妃慎言!”說完,又目光驚疑地看向薛令儀,沒錯,這孩子的模樣實在是太像了,這個薛氏已經有了一個前夫,和一個兒子,如今又多了一個女兒,保不定還是真的。
樓錦瑤憎惡地瞪了一眼張夫人,冷笑道:“我倒是想慎言,可大家夥都瞧着呢!”又去問範丫:“你這孩子哪裏來的?你說側妃是你親娘,那你親爹呢?”
範丫怯弱地擡起眼,然後忽然起身就向外頭奔了去,重重撲進範舟的懷裏,哽咽道:“爹,我怕!”
樓錦瑤立時捂住了嘴:“天呢,難不成這是薛側妃的相公不成?”
這回連秦雪嬈也聽不下去了,立時喝道:“樓側妃慎言!”
可不是要慎言,若這男人是薛氏的相公,那王爺又要被擺到哪裏去呢?
秦雪嬈心裏“撲騰”亂跳,一雙眼看向門外,面容冷靜道:“來人,把那男人帶進來!”又向薛令儀道:“剛才只是童言無忌,可如今有了個男人,薛側妃可有什麽話要說?”
薛令儀沒理會,她神色冷漠地看着被帶進來跪在地上的男人,雖然時隔多年,這男人比那時更要蒼老了許多,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就是範舟。
只是範舟和孩子俱在,金嫂子呢?
薛令儀瞬時間明白了,不由得心裏沉甸甸的,又悶又難受。呂雲生該是囚禁了金嫂子,這才逼迫了範舟過來的。因着她,又一家子好端端的日子沒法兒過,就這麽被拖進了這沼澤地裏了。
樓錦瑤見薛令儀只是目不轉睛看着庭中央跪着的那對父女,也不吭聲,不由得急了:“薛側妃倒是說話呀!這男人和孩子可都是你的?”
薛令儀皺起眉,眼神冰冷地睨了一眼樓錦瑤,這女人的這張嘴,可真是歹毒!
孫婉悅到底聽不下去了,雖然她心裏也認為,這孩子八成就是薛氏生的,不然也不會這麽像。可當着衆人面,這孩子又如何能認?于是皺着眉道:“樓妹妹慎言,薛家妹妹如今是王爺的側妃,她的相公也只能是王爺,不論這男人和孩子哪裏來的,都跟薛家妹妹沒有關系。”
樓錦瑤呵呵冷笑了兩聲,冷眼瞧着孫婉悅道:“孫姐姐莫不是老眼昏花了,還是老好人的性子又犯了,又來和稀泥。”又瞪向薛令儀,冷笑道:“這可不是小事兒,薛側妃若真是做下了抛夫棄女的事情,這等卑劣可怕的心性,又如何配在王府裏為妃受寵,活該裝進豬籠,扔到河裏淹死才算幹淨!”
薛令儀冷漠地看着樓錦瑤,又轉開視線,重新看向了庭中央的範舟。他是個敦厚老實,心地善良的莊稼漢,如今被逼迫到這種地步,都是因為她,都是她的罪孽。
還有那孩子——
薛令儀飛速看了那女孩一眼,心裏一陣刺痛,禁不住皺起眉來。罷了!既然都是她的錯,那便她來了結吧!于是站起身,略福了福,說道:“妾身身子不适,這就先告退了。”
秦雪嬈眉頭立時皺起來:“側妃要走,也要先把事情說清楚才是。”
薛令儀掀起眼皮子,冷冷笑道:“說清楚什麽?這世上相貌相似的人大有人在,難不成只要是長得一樣,便必定是血親嗎?”
秦雪嬈瞧着薛令儀嚣張厲害的模樣,心裏登時惱了,好個薛氏,還以為是個知道進退的,原來這才是本來面目,不由得冷笑道:“既然側妃說這父女倆是胡亂攀親的,區區一介草民,竟敢跑到王府裏來胡言亂語,來人,把這兩人拉出去亂棍打死!”
範舟本是心亂如麻,一直不願意張嘴說話,可眼見到了生死攸關的地步,也只好張嘴喊道:“薛娘子,你難道忘了梅子莊的山神廟了嗎?”
薛令儀眉心一緊,轉過身看向了範舟。
“什麽梅子莊山神廟,我不知道。”薛令儀冷冷說着,又向如靈如碧道:“你們兩個,把這對父女帶去關雎樓!”
秦雪嬈還沒說話,樓錦瑤先急了:“不許帶走,難不成側妃要殺人滅口嗎?”
薛令儀冷冷笑着,沒理會樓錦瑤,扶着如塵的手就下了位子。
秦雪嬈怒火中燒,拍着桌子道:“薛側妃你也忒是目中無人了,我乃堂堂武陵王王妃,你不過一個側妃,乃是妾室!你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帶走這對父女,你也該問問我肯不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