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常青閣裏, 秦雪嬈端着一碗絲鵝粉湯正慢慢吃着,聽說曹淩來了,将碗擱下, 拿了帕子擦擦手扔在了盤子裏,說道:“端下去。”
那丫頭還沒出門, 曹淩就已經進了屋裏,眼睛直接盯住了秦雪嬈,喝道:“出去!”
茯苓和南星唬得不輕,只是卻沒有立時退下, 都怯生生把眼睛看向了秦雪嬈。
曹淩冷笑道:“莫忘了這可是武陵王府,本王才是這府裏頭唯一的主子!”
茯苓和南星忙垂下頭,小心翼翼出了門去。
秦雪嬈起身蹲禮道:“妾身給王爺請安, 王爺萬福。”
曹淩在椅子上坐下, 卻并沒有叫起,只冷冷道:“才剛嫁進來,就敢在本王的後宅裏撥弄風雲,你好大的膽子!”
秦雪嬈心知這是來興師問罪的,立時跪倒在地, 淡聲道:“妾身不敢。”
曹淩冷笑:“既是不敢,那對兒父女又是怎麽回事?”
秦雪嬈神色依舊平靜, 淡淡道:“這事兒妾身也糊塗,後來問過了廚房專管買辦的婆子,才知道一向幫忙送菜的那個小哥兒說是病了,臨時找了個親戚幫忙送菜, 這才叫那對父女從角門那裏混了進來。”
曹淩收了臉上的冷笑,板着臉,只目中還冒着冷光, 淡淡道:“好一個糊塗,好一個混進來的,卻不知凝霜院裏住進了何人?”
秦雪嬈眉眼一緊,垂下頭低聲道:“妾身不知王爺說的什麽。”
曹淩慢條斯理地笑,緩緩道:“你可以不認,只是你可還記得孫葉祖?”
秦雪嬈聽得這名字猶如五雷轟頂,臉色驟變,好在她一直垂着頭,遮掩了她的失态,忙勉強凝住了神思,佯裝出莫名的樣子,疑惑道:“妾身并不認得此人。”
曹淩“呵”了一聲,站起身來,居高臨下道:“莫要把本王當成了無知蠢貨,那人的墳茔如今在濱水旁的四家村,是也不是?”
秦雪嬈本還想強辯幾句,可心裏漸漸生出些驚懼來,叫她唇瓣翕動,卻終究沒有發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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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淩冷聲道:“你嫁給本王不情不願,本王娶你也是不情不願,你心裏有人,本王心裏也有心愛之人,既如此,倒不如咱們做個交易。”
秦雪嬈仿佛被人狠狠一錘,整個人都木了,最後擡起頭來,面色變得毅然,淡淡問道:“什麽交易?”
曹淩笑了一聲:“果然是個爽快人。”重新撩起袍子在椅子上坐下,眸光閃了閃,說道:“近日聽得你長兄又立戰功,為皇帝嘉獎,你父親極是高興,大擺宴席,當真是熱鬧非凡。”
秦雪嬈目光微冷,笑道:“果然如此,真是我秦門之幸。”
曹淩又笑道:“只是聞聽你那兄弟卻是心生不忿,趁着酒醉,竟将聖上所賜之物悉數打碎,如今這事兒被你父親按下,倒也不曾掀起風波,只是卻不知,若是傳到了聖上那裏,又會是什麽情形。”
打碎聖賜之物,這可是殺頭之罪,秦雪嬈明白曹淩口中的交易了,冷笑道:“只可惜王爺遲了一步,消息已經傳去了京都,王爺若是要做交易,不如去同妾身的父親相商吧!”
曹淩心下微冷,先是大步出門去,叫道:“馬進忠!”
立時有馬進忠從一邊兒快步走了進來,彎腰駝背,恭敬道:“王爺有何吩咐?”
曹淩立時俯下身低聲吩咐一番,見着馬進忠疾奔而去,才轉過身踱步回了位子上坐下,微眯雙眼打量着秦雪嬈,語氣疑惑道:“你竟是毫不在意你那弟弟的性命?”
秦雪嬈想起母親源源不絕的淚痕,又想起她那爛泥扶不上牆的親弟弟,擡手抹了一把不知不覺中落下的眼淚,冷笑道:“他已然娶親,又生下了兒子,死了倒比活着強。”
曹淩一愣,繼而大笑道:“果然是個心狠手辣的。”說着起身冷冷道:“只是高門大戶的孩子,向來都是難養活的,只盼着你那小侄子安康長壽,以後也能是個百年難得的人才,到時候同他大伯父一較高下,倒不知鹿死誰手呢!”
秦雪嬈眼見曹淩腳尖向外,就要離去,忙尖聲喊了一句:“王爺。”
見曹淩停下,秦雪嬈胸前一陣起伏後,站起身輕聲說道:“若是王爺能追回信件,這一切的事情,妾身自不會告知給父親知道。倘若追不回來,父親要如何做,妾身也沒法子左右,只能懇請王爺周旋。但妾身願意作保,只要王爺肯答應了妾身,保我弟弟和我侄子,還有妾身在武陵王府的地位,以後這武陵王府的後宅,但憑王爺吩咐。”
曹淩想起秦雪嬈那個同胞弟弟,貨真價實的浪蕩子弟,同他們那個大哥相比,一個天上的雲,一個地裏的泥,倘若以後他一面扶持這個不争氣的,一面又重用那個能幹的,那秦家人心不齊,豈不是要四分五裂了?便是秦相足智多謀,可禍起蕭牆,怕他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了。
且這個秦雪嬈,眼下瞧起來,卻是個冰雪聰慧,知道進退的。若真是個識相的,扶持她坐穩了王妃的位子,便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好,本王答應了。”曹淩笑了笑,這樣一個劃算的買賣,不應作甚?
等着曹淩離開了常青閣,秦雪嬈癱坐在地上,無力地扶住了額角。
她本來還想為諾哥兒求個太子之位,可細想來,曹淩眼下還是身強力壯,貿然求來了太子位,不見得就是對諾哥兒好。
再說了,皇室歷來是立嫡不立長,當朝聖上當初得位不正,眼下不就挨了報應,自己個兒生不出兒子,最後還得還政于嫡出這一脈。想來便是曹淩做了皇帝,也該當立了諾哥兒為太子才對。
心下稍稍有些安寧,秦雪嬈扶着木椅慢慢起身坐定,腦子裏卻依舊亂得厲害。眼下她為自己重新選了一條路,只盼着這前路崎岖,能少一些荊棘坎坷。
雖是曹淩派出了府裏頭的千裏馬駒,只是那封信到底還是到了秦相的手裏。
正是四野寂靜,萬籁俱歇的時候,秦相将那封信扔在小幾上,摩挲着手掌道:“依你看來,這東西該如何使用,才能物盡其用?”
回答這話的是個弓腰駝背的中年男子,摸着羊角胡沉吟片刻,回道:“那位薛妃雖是得寵,可出身低賤,不足為懼。眼下又鬧出了與人茍合,生下孩子的事情,便是以後再得寵,頂天了也不過是個寵妃。以後若是安穩,許她一世榮華也不過是看着王爺的臉面,若是不老實,這一串子的事情便是秋後算賬,也勢必能将她拉扯下來。便是王爺維護,言官的嘴也不是白長的。”
秦相眯一眯眼,昏黃的眼瞳深處崩出亮光,笑了笑道:“先生說得極是。”又頓了頓,慢慢說道:“依先生看,咱們是守株待兔,還是先發制人?”
那中年男子笑道:“王爺年輕少壯,到底脫不開氣盛兩個字,與其先發制人惹了王爺不快,倒不如守株待兔。一則叫王爺知道,咱們同他是一條船上的,便是你來我往有些不快,卻始終是一條道兒上的人。再則也看看王爺的态度,那個薛妃若真是王爺心尖兒上的人,她活着自可,可若是生出了兒子來,相爺可要早做打算了。”
如豆燭火在窗格上落下斑駁參差的黑影,屋中一室寂靜。秦相戾氣縱橫的臉面上,漸漸露出了濃重的殺氣。
關雎樓裏,薛令儀渾身不适地躺在床上,底下跪着範舟,一把抹着眼淚,一面又說個不住。眼下他同範丫是安全了,可他那婆娘還在姓呂的賊人手裏,生死不明,他焉能不急?
薛令儀聽得耳朵疼,按着眉腳道:“我已經求過王爺,王爺也答應了,會派出人去搭救。便是我自己,也已經暗地裏拿錢雇傭了些江湖人士。你好好兒待在屋子裏便是,無事莫要再來同我見面了。”
範舟知道如今薛令儀的身份非比尋常,見他這個外人,實在是不合适,他抹幹了眼淚,眼珠子轉了轉,低聲問道:“不知貴人可要見見丫頭?”他心裏想得簡單,那範丫好歹是這女人的親生女兒,見面三分情,瞅着孩子的臉面,她也能更盡力不是?
只是薛令儀卻是一愣,随即尖聲道:“不見!”
唬了一旁伺候的如碧一跳,忙上前低聲勸道:“娘娘如今懷着身子,不好動怒的。”
薛令儀喘了喘氣,急促道:“叫他出去。”又道:“把如靈叫進來。”
如碧眼中登時亮了起來,主子已經好幾天不肯如靈近身伺候了,眼下可是要饒恕了她?忙點頭道:“知道了。”
送了範舟回到西廂房裏,如碧親眼盯着那兩扇門被關了起來,招手示意兩旁垂手站立的婆子:“你們兩個盯緊了,不許再叫裏頭的人闖出來了。”說着從袖子裏摸出一把銅鎖,眼光閃爍地遞給了那二人。
兩個婆子忙接了那銅鎖,見如碧不說話,只是沖她們眨了眨眼,立時會意笑道:“明白了,姑娘只管安心去吧,定把這裏看得密不透風,一只蒼蠅也跑不出去。”
如靈再次踏進了內室的地面,心下一陣忐忑激動,又難掩悔不當初。
她這幾日不被允許進得屋裏伺候,娘娘還準許她回家一趟,她這才知道,原都是假的。她那表哥好好兒在家裏,并不是姑母所說的那般,被王妃厭惡,關進了王府的地牢。卻是每日裏吃香喝辣,還偷偷兒買了個小丫頭夜裏頭床上伺候暖熱,倒是她,跟個傻子一樣,姑母一說竟都信了。
“娘娘這幾日可是安好?”如靈含淚跪下,禁不住拉起衣袖,拭起了眼淚來。
薛令儀低眉看向那丫頭,好一會兒才嘆氣道:“都知道了?”
如靈明白薛令儀說的是哪一樁,含淚回道:“都知道了,奴婢只恨奴婢自己,一腔真意到頭來只換得了旁人的三心二意狼心狗肺,只恨奴婢當時鬼迷了心竅,叫娘娘也跟着遭了罪。”
薛令儀靠在軟枕上,眼睛看向牆角的沙漏,輕輕嘆了口氣。如靈是個好的,是所有丫頭裏頭最得力的一個,可她身邊兒卻是容不下了。
轉眸望向如靈,薛令儀輕聲道:“那對兒父女不能繼續留在關雎樓裏,回頭他們往周家莊去,你跟着一道兒去吧!”
如靈沒忍住,瞬間就哽咽出聲來。可她沒有求饒,她知道,這樣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那對父女關系重大,娘娘肯把這事兒交給她,說明娘娘的心裏頭,還是信她的。
“奴婢定不負娘娘重托。”如靈輕聲哭着,慢慢磕了個頭。
薛令儀目露憐惜,扶着案幾起身,又矮下身去拉住了如靈的手。如靈忙直起身,膝行向前扶住了薛令儀,哽咽道:“娘娘身子重,莫要壓着了。”
“你這丫頭呀!”薛令儀輕輕嘆着,又道:“你那表哥以後就忘了吧,你好好待在他們身邊兒,等着時機到了,我再叫了你回來。”
如靈頓時泣不成聲,又膝行至原來的地方,連着磕了三個頭,哭道:“奴婢明白了,娘娘厚愛,奴婢萬死不能報答一二。”
薛令儀身邊兒的丫頭一向以如靈為首,如今她驟然離去,如碧雖然被頂了上來,可到底不堪大用。薛令儀留意了幾日,卻發現如塵如星這兩個丫頭,卻也是靠得住的,于是漸漸親近了許多。
如碧自然不忿兒,在她看來,如星如塵都是李嬷嬷的人,是李嬷嬷安插在關雎樓的眼線,于是話裏話外,在薛令儀跟前上了好幾回眼藥。
薛令儀也不作聲,只看如星如塵如何應對。若是好的,不論來路,只要以後肯忠心不二,她便願意重用。若不是好的,漸漸生疏了也就是了。
于是,在薛令儀有意無意下,如碧被當了幾回試金石,漸漸把如塵給顯露了出來。這般一來,關雎樓裏漸漸成了兩派,一派以如碧為首,一派以如塵為首。薛令儀只當作視而不見,只要鬧不到她跟前,丫頭們牟足了勁頭兒想要在她跟前露臉,都想要争她跟前的第一人,她也樂得看她們愈發的細心上進,忠心不二。
然而薛令儀這件事情,終究還是在武陵王府後宅,還有京都的朝堂上,被鬧了出來。曹淩按下了葫蘆,和秦家這頭兒最終達成了協議,抹平了這件事。可他卻忘了,武陵王府的後宅裏,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吹了風扇,感冒又反複了,不好意思昨天也沒更。今天好些了,我會努力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