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馬進忠守在門口, 見着夏先生飛奔而來,忙抹了一把額角上的汗珠,快步走上前去。

夏先生也停下腳步, 眼睛往屋裏一望,問道:“裏面怎麽樣了?”

馬進忠哭喪着臉, 擡起手在脖子上一抹,低聲說道:“王爺動了大怒,先生小心伺候。”

夏先生忙颔首道謝,在門口處正一正衣冠, 才叩門而入。

屋中沒有人伺候,地下一片狼藉,曹淩正端坐書案之後, 板着臉瞪着眼, 果然是動了大怒的模樣。

曹淩見着夏先生便沖口說道:“你說秦相究竟意在何為?說好的事情,怎就變了卦?”

夏先生忙說了句:“王爺休要動怒。”又道:“王爺怎知,這事兒就一定是秦相暗地裏叫人做下的?”

曹淩惱道:“不是他還是誰?”

夏先生笑道:“王爺可是急火上頭,都忘了那一日王妃生辰,當時院子裏可是坐滿了人的。”

曹淩臉上一怔:“你是說——”

夏先生摸着羊角胡, 笑了笑沒說話。

曹淩慢慢坐正,腦子裏一瞬間滑過了好幾張面孔。樓氏?張氏?還是李氏?漸漸的, 他又靠在了椅背上,明娘如今專房專寵,府裏頭的女人恨她,瞅着機會要置她于死地, 也是說得通的。

“來人!”

門外一聲輕響,曹淩冷着臉色淡聲道:“去查,最近除了王妃, 府裏頭還有哪個往外頭捎了消息。”

等着曹淩再次來到關雎樓,範舟已經帶着範丫去往周家莊了,曹淩有些詫異,相比于顏清羽,薛令儀對待範丫的态度,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進得屋裏,薛令儀剛吐了一回,正渾身無力地躺在美人榻上,見得曹淩先是一怔,而後情不自禁的,就落了兩行眼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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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淩忙上前:“怎麽哭了?”

薛令儀又是一愣,擡手一摸臉,才知道自己竟是哭了,忙擦了擦,也沒說話,神色有些呆愣。

曹淩瞧她有些不對勁,撩起衣擺在一旁坐下,柔聲笑道:“你最近嬌氣得很,動不動就愛哭。”

薛令儀眼中有奇異的情緒慢慢流轉,她似是疑惑一般,反問道:“我最近真的很愛哭?”

曹淩笑道:“可不是,每次見你就跟個淚人兒一樣。”

“是嗎?”薛令儀低喃着,心裏漸漸有奇怪的感覺湧出。她心裏,難道已經如此親近曹淩了?

薛令儀整個人猛地一震,忽的臉上綻出笑臉,問道:“王爺怎有時間來我這兒了,前頭不忙了?”

關于朝堂上的事情,薛令儀也是知道的。她有些忐忑,忍不住抓緊了膝蓋上搭着的絨毯。

曹淩敏銳覺察到了薛令儀的不安,笑道:“前院的事情什麽時候都忙不完,總不能一直不來。”輕輕握住手摩挲片刻,曹淩低聲說道:“我要出門了,可能要去一些日子。”

薛令儀立時明白了,曹淩要去京都了,十有八九,為的便是她的事情。心裏漸漸生出愧疚來,薛令儀反手将曹淩的手握在手裏,好一會兒才說道:“王爺路上要小心身子。”

曹淩将薛令儀攬在懷裏:“知道了,你在家也要好好的。”又道:“我給你找了兩個會功夫的丫頭,以後叫她們貼身侍候。”

薛令儀伏在曹淩溫暖的脖頸上,輕輕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沒忍住,又落了兩行淚出來。

“我記下了。”好一會兒,薛令儀輕輕答道。

曹淩将薛令儀輕輕扶起,溫柔擦去她眼角的淚痕,沉默看着她,似是有話要說,可最後,卻終是沒開口,只沖她笑了笑,然後又将她抱在了懷中。

趕到京都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曹淩下得馬背,擡眼看見舊居如故,不覺輕聲一嘆。他便是在這裏度過了在京為質的那些歲月,也是這時候,他見着了明娘。從此一往情深,再不能忘懷。

暫居的武陵王府早已經被收拾妥當,曹淩一路走進去,花木清新,院落幹淨,瞧起來倒是有幾分賞心悅目。

才剛落座,便有管家走上前來,恭敬一拜,說道:“王爺,趙三爺來了。”

曹淩沉默一瞬,說道:“請趙三爺進來。”

趙世榮疾步奔走在青石板鋪就的筆直長道上,進得屋裏瞅見曹淩,幾步上前握住了曹淩的手腕,不曾言語,淚水已經溢出眼睫。

曹淩輕聲嘆道:“去書房再說。”

趙世榮哽咽一聲,點了點頭。

兩人一路去了書房,趙世榮心神不定,立在屋中兩手不自覺纏在一處,連曹淩請他坐下也沒聽到,回過頭直勾勾看着曹淩,輕聲說道:“告訴我,真的是她?”

曹淩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回道:“是她,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女兒,叫貞娘,我走的時候,她肚裏還有一個。”

趙世榮沒忍住,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捧着臉嗚咽了起來,曹淩也不說話,只等着他情緒穩定了,才又輕輕道:“她受了好些苦,你,你可能聽得?”

都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可趙世榮還是沒忍住,又哭了出來。好容易忍住心裏的悲恸,趙世榮迅速抹了一把臉,看向曹淩:“說罷,我聽着呢!”

曹淩沉默稍許,便把薛令儀為顏家所救,然後因恩嫁人,卻又遭遇賊人,家破人亡後逃亡許久的事情,都告訴給了趙世榮。

趙世榮哪裏忍得住,一陣嚎啕後,站起身就往外沖去。

曹淩立時喝道:“你要去哪裏?”

趙世榮站定,回頭雙眼通紅,殺氣騰騰道:“我要去殺了那姓呂的。”

曹淩上前拉住他:“他是皇帝跟前的紅人,身邊護衛甚多,要動他豈是容易的,你随我來,咱們先坐下再說。”

趙世榮悲痛非常,緊緊攥了一回拳頭,轉回身重新坐下,又看向曹淩:“朝堂上最近說的那個薛側妃,就是明娘吧!”

曹淩點頭:“沒錯。”又道:“我這回來就是為了這事兒。”

趙世榮強忍住奔騰的怒火,沉默一會兒問道:“皇帝心裏許你繼承帝位,若是明娘背負這樣的名聲,怕是以後你登基為帝,她若進宮為妃,言官的折子要同雪花一般飛向太和殿的案頭了。”

曹淩輕嘆了一聲,說道:“怎麽可能等到那一會兒,皇帝的意思,怕是要我廢掉明娘,以後養在莊子裏,再不能出現在人前。”

趙世榮又是一陣沉默,才輕聲問道:“不知王爺什麽打算?”

到底這件事事關他的聲譽,若是處置不當,怕是朝堂上的風向便要向着潭王而去,趙世榮雖是心急如焚,但是也不敢沖動言語。

曹淩看出了趙世榮的謹慎和小心,笑道:“我想着,要你認回明娘。”

趙世榮一愣,随即眼中清光乍閃:“王爺此話何意?”

曹淩卻不說話了,起身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嘆道:“明娘她雖是得我專寵,可到底背無勢力,總是不能跟旁人比。以後若真是進了宮,她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娘家在前朝撐着她。”

趙世榮幾乎要感動得涕淚縱橫,跪在地上結結實實磕了個頭:“臣替明娘多謝王爺了。”

曹淩上前拉起他,輕聲道:“你想見見她嗎?”

趙世榮一愣,然後老淚縱橫,哭道:“她是我的心肝寶貝兒,我捧在手裏嬌養大的,如何會不想見呢?”

曹淩笑道:“等我轉回武陵,三爺便跟着我去見一見吧!”說着又是一頓,輕聲道:“只盼着她到時候莫要動怒,明娘她心裏有愧,總覺得無顏見你。”

趙世榮心下一酸,捂着眼睛不禁又落了眼淚。都是沒心肝兒的,心狠的女人。

京郊山莊裏,呂雲生摸着手腕上已然落疤的傷痕,目光陰冷地看着案幾上的燭臺。

“她竟是趙三爺失蹤的那個女兒。”呂雲生笑了兩聲,臉皮上很快就重新覆上了一層寒冰。眼下朝堂風向已變,他想要逼迫薛氏離開曹淩的打算已經落了空,以後他就更夠不着那個薛氏了。

心裏恨得發疼,呂雲生牙齒咬得咯嘣作響,忽的怒火上頭憤而起身,一拳頭砸裂了一旁的小幾,怒吼道:“來人!”

立時有下人開門進來,呂雲生恨聲道:“去,把那女人殺了!”反正也沒什麽用處了,還不如殺了洩恨!

那人忙應下,就要離去時候,卻聽呂雲生又惡狠狠道:“割下她的頭顱送去武陵鎮,不是說那兩個被送去周家莊了,想個法子送到範舟跟前去。告訴他,他婆娘是薛氏害的。要不要報仇就看他自己了。”

門“吱呀”一聲關住了,呂雲生怒不可遏,抱起條案上的一尊花瓶砸了下去。不,他絕對不認命!那女人是他的,就算是死,也要埋進他家的墳地裏!

斑駁的燭火落在呂雲生的臉頰上,映出了他猙獰可怕的面容來。

寂靜深宮裏,皇帝曹德坐在長榻上,沉眉冷臉看前頭跪着的曹淩,冷哼兩聲道:“你倒是大度,還願意叫她做了你的側妃。”

曹淩忙回道:“她當初還小,一切只是聽她娘親的吩咐,這才離開了京都。後來流落外頭,也沒想過再回來。如今又到了臣弟身邊,實乃是天賜的情緣。”

曹德冷笑一聲:“好個天賜的情緣,你色迷心竅,倒還說得如此動聽。”

曹淩本想沉默,只是想了想,還是小聲回道:“她本來就是臣弟的側妃,這是完璧歸趙。”

“她是完璧嗎?”曹德拿起案幾上的茶盅摔了下去:“她都跟了兩個男人,生了兩個孩子了,憑她也配入我皇家宗牒?”

曹淩皺着眉,小心斟酌一回,還是小聲回道:“嫁給顏家實乃是她心善,不忍拒絕恩人的臨死所求。至于後來,實在是強人逼迫,這不能怪她!”

曹德沒吭聲,沉默地端起侍女又奉上來的茶碗,抿了一口說道:“是呂雲生?”

曹淩立時直起身子,怒道:“正是!他不僅殺了顏正則,害得顏家家破人亡,還囚禁了明娘,他——”

“好了!”曹德截斷曹淩的話,将茶碗擱下,起身走至燈前。

燭光氤氲起淺淺紅霧,曹淩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卻聽見他冷冷的聲音,緩緩說道:“若不是她為婦無德,如何會惹來此等是非?顏家救了她,卻被她害得家破人亡,這等女子,實屬不潔不詳,依朕看來,還是早早打發了。”

曹淩心下一陣亂跳,好容易朝堂上言官的嘴巴收斂了些,若是皇帝非要他送走了明娘,難道說,他還要等到皇帝去了,他繼承皇位,才能将明娘再接到身邊不成?

“皇兄。”曹淩露出了軟弱的神色,懇求道:“她已經生下了貞娘,如今還懷着孩子,臣弟不舍得,孩子也不能沒了親娘照看。”

曹德冷眼道:“你府裏頭難道就沒有賢良的,孩子還害怕沒人教導不成?”又道:“你不是新娶了王妃,給她教養便是。”

曹淩一顆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忙磕頭道:“求皇兄了,臣弟都盼了十年了,才峰回路轉娶到了她,實在不能忍受她離臣弟而去。”

曹德又惱了:“不過一介婦人,你身為皇室貴胄,要什麽女子沒有,她又不是九天神女,也不是冰清玉潔,哪裏跑出來的狐貍精,倒把你迷得鬼迷心竅了。”

曹淩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忙又磕頭,苦求道:“求皇兄開恩,不看着臣弟,也要看着趙三爺。”

提及趙三爺,曹德沉默了。

曹淩小心觑着他的臉色,輕聲道:“趙三爺素來把明娘當成了眼睛珠子,要是真個兒被臣弟扔到了莊子上,他怕是要傷心死了。”

“他知道了?”曹德很不高興地問道。

曹淩忙回道:“知道了。”

好一陣子,曹德才嘆了口氣,擺擺手道:“罷了,你先下去吧!”

曹淩沒敢再說話,磕了頭就告退了。

出了殿門,只覺涼風陣陣,曹淩喘了口氣,這才摸出帕子擦了擦額上汗珠,随即腳下不停往宮外走去,心說他這裏火候不夠,還是要趙三爺出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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