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顏涼只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灘泥裏,四肢五感都被濃稠的淤泥包裹着,使得他無力掙紮。意識在近乎窒息的黑暗中沉淪了不知道多久,才終于窺見一絲絲清醒。
首先恢複感覺的是垂在身側的手臂,随着一陣輕微的刺痛傳來,微涼的針管沒入皮肉,藥物随之注入體內——那就像是炎熱之地的一縷清泉,終于緩解了身上要死的燥熱。顏涼悄悄松了口氣,麻木不仁的思緒無法運轉,如同過載的CPU,正冒着黑煙。
就這麽迷迷糊糊的出神了一會兒,顏涼又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在他黑且不甜的夢境裏,隐約閃過寧曦陽光燦爛的笑臉。
然而下一秒,這張臉變得更成熟、更英俊,可眉眼間的朝氣不在了,像是無端蒙上了一層陰霾——顏涼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悲哀,潮水一般席卷了他,像是正視着一場日食,陽光灼傷了他的眼。
世界重新陷入了黑暗,可那個人卻沒有消失,他抓住了顏涼的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顏涼沒有掙紮。
夢裏的他嘆息一聲,甚至主動伸手,去觸碰對方的臉頰。
可還不等他努力分辨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寧曦還是秦淵時,意識卻突然回籠。
床上的青年睜開眼,首先看見的是天花板上熟悉的吊燈,依舊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居住的房間……目光緩緩下移,顏涼看見了床頭邊高挂的點滴,透明的輸液管自然垂下,連接在身側的手背上。
似乎是還在發燒的原因,腦袋昏昏沉沉的,嗓子像是被什麽鏽住了,他吞咽了好幾下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只可惜太過微弱,估計也沒人能聽見。
顏涼掙紮了一會兒,發現喊不來人,只好無奈地倒頭又睡了回去,等再次蘇醒,窗外的景色已經暗了下來,似乎到了晚上。
而房間裏,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正替他拔着點滴,見他醒了,像是松了口氣,和藹地問道:“你有沒有什麽難受的地方?”
顏涼眨了眨眼睛,心想:你問反了,你應該問我有沒有哪裏比較舒服。
事實上,随着感覺逐漸回籠,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痛逐漸浮現出來,特別是後頸被繃帶包裹的位置,稍一扭頭都火辣辣地疼,讓顏涼一度懷疑金主是不是得了狂犬病。
“這兩天給你檢查過了,”似乎也是明白他說不了話,那醫生貼心的倒了杯水遞過來:“放心吧,大多是些皮肉傷,倒是……咳,有輕微撕裂,也不嚴重。”
“至于為什麽昏迷那麽久,初步斷定是過度勞累加上免疫力下降後發燒所致。好好休息一下,你還年輕,不會有什麽後遺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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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涼在對方的攙扶下極為艱難地坐了起來,等喝完了水,才終于有了活着的感覺。
他清清嗓子:“多謝,怎麽稱呼?”
“我姓薛,薛池。”薛池笑了笑:“我哥是薛延,也就是秦少的貼身“秘書”,我借着他的面子,也在大少爺手底下混口飯吃。”
延遲……你們兄弟倆的名字,還挺特殊。
顏涼秉持着少說一個字多省一分力的心态,點了點頭:“薛醫生。”
“哎,”薛池應了一聲:“客氣了,應該做的……你現在還只能吃流食,有沒有想喝的粥,我讓下人給你做。”
“都行。”顏涼沒什麽胃口。
“那就白粥吧,配點鹹菜。你在這兒等一會兒。”薛池站起身,臨要走出門的時候,才想起什麽似的,回頭道:“秦少明天晚上回來,你把身體養好,見他的時候能少受點罪。”
聽他話裏的意思,是害怕他想不開鬧絕食。
顏涼彎了彎嘴角:“我明白。”
他還沒幼稚到用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方式去“抗争”……且說實話,也沒什麽需要抗争的。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顏涼的表情沉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用掌心揉着臉頰,伴随着回憶斷斷續續的湧上,這才終于記起先前發生的事情。
對方果然看到了……那張,被他夾在書裏的照片。
可奇跡仍然沒有發生,他所期待的最終仍是落了空,這讓顏涼有點失望,也有些難過。
那本《格林童話》是當時孤兒院最受歡迎的一本書,寧曦尤其愛不釋手,借着某次生日向院長撒嬌将其從圖書館的公物轉而占為己有,後來他人出了事,這本書也就被歸納在了遺物中,被顏涼始終帶在身邊。
書本,加上照片——這是對于顏涼而言相對重要的兩樣物品,他卻用它們設計了一場賭局,結果卻是滿盤皆輸。
這如何讓人不失望,不難過呢?
而這一切的起因,還要從顏涼從出租屋搬出來的那天說起。
當時的他打電話給國外的寧院長,請求對方調出了寧曦曾經的檔案,卻在幾個月拿到手之後,發現似乎經人修改,和最初始的有所出入。
其中最明顯的一個點是,寧曦明明是A型血,而檔案上确是O型。
這是一個不大的錯誤,甚至不能排除有輸入錯誤的可能,卻還是讓顏涼起疑。加上大少爺那張過于相似的臉天天在眼前晃蕩,或許是偏執成狂,一個詭異的想法在他心中誕生……再後來他與秦淵同住,想辦法弄了對方的DNA悄悄去做鑒定比對,結果自然是大失所望。
可顏涼還是不甘心。
因為如果寧曦的檔案被更改過,對不上也是正常的——所以他就想再等一等。
或許是顏涼打從心裏就不相信世界上還有長相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又或是,他将對于寧曦的情感寄托移植到了秦淵身上,哪怕兩人看起來是如此天差地別。
但人是可塑性很強的生物,從飲食習慣到生活習慣,都會因為環境的影響而變化,所以顏涼一手包攬了對方的起居,他按照私下制定的菜譜,把對方的喜好一點點“修正”成記憶裏的樣子。
作為金主的大少爺對此自然一無所知,可又或許他真的是顏涼所期待的那個人,只不過那份帶着記憶的靈魂沉睡了,顏涼所需要做的,就是将其喚醒。
如果秦淵就是寧曦,那麽結局自然皆大歡喜。
可如果真的不是,也不打緊……病床上青年換了個姿勢,讓自己靠起來舒服了一點兒。
顏涼沒什麽表情地想:我會讓他是的。
而這一次照片的刺激雖然失敗,但也并非全無收獲……
想到這裏,顏涼一度低落的心情恢複了不少,甚至還有力氣笑了一笑。
這時候薛池端着白粥回來了,溫和的米香彌漫在空氣裏,一下子就喚醒了顏涼沉寂的味蕾。粥的溫度剛好,入口溫熱卻不會燙嘴,顏涼耐着饑餓小口小口的喝完了,而見他吃下東西德薛池也松了口氣:“你還餓不餓?還餓的話,我再去給你打一碗……”
“不用了。”恢複了少許體力的顏涼優雅地擦了擦嘴:“剛睡醒一般不要吃太多東西,對身體不好。”
“那也要營養到位啊。”薛池咕哝着:“要知道你可是睡了好幾天,全靠營養針吊着,今天要再不醒來,回頭秦少非得扒我一層皮,我哥都救不了我。”
顏涼看他一臉苦澀,莫名有點想笑:“他自己折騰的,又沖你發什麽火?”
“您可真是個明白人。”薛池嘆了口氣,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目光有些躲閃:“那、那什麽,你沒事吧?我是指……呃,心理上的。大少爺他腦子有病,發起脾氣來控制不住……”
“我知道。”顏涼點點頭:“我沒怪他。”
那您還真是大慈大悲。
薛池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活菩薩似的,畢竟親自替他處理了後事的自己,估計短時間內都忘不了對方當時的慘狀。
本以為顏涼就算醒來之後,多少也會有點應激障礙,卻不想這人談吐得體、神情淡定,甚至絲毫不畏懼秦淵,像是對先前發生的事情已經習慣或是早有預知……薛池上大學時副修的是心理專業,這會兒忍不住發散思維,直到對上那人冷靜到有點兒冷漠的眼神時,才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
心髒莫名跳過了速,薛池随便找了個理由離開房間,靠在門板上拍了拍胸口。
也是,能跟秦大少這麽久沒被甩的,不是天生賤骨頭,就是腦子有點毛病……自我安慰了幾句,薛池吐了口氣,打起精神思考起明晚上要用什麽應付過去。
不管怎麽樣,顏涼現在的身體是再經不起折騰了,他就一肛腸科醫生,要是再鬧嚴重點,就真的得叫急診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點晚了,卡了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