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顏涼這話說的輕飄飄的,卻聽得顏沫一身冷汗,下意識想伸手摸一摸兄長的額頭,卻又想起什麽似的,怯怯的垂了下來。
其實身為對方唯一的親人,顏沫有時候挺怕她哥的——不是那種發自真心的懼怕,而是在某些節點上回憶起什麽,導致一瞬間的戰栗……顏涼不正常,哪怕他已經憑靠着高超的演技和情商将自己僞裝成一個正常人,但顏沫比誰都清楚,他就是個瘋子。
而這個瘋子是她唯一的親人,是她從小相依為命的存在,所以她心疼對方,曾經也用暗示的方法提醒過那人有必要可以看看心理醫生,卻總是被顏涼用其他話題帶過去了。
寧曦的離開,他是受打擊最大的那個人,顏沫從小到大沒見過他哥流淚,唯有那一次,在葬禮後、吊唁的人們陸續離開,只有他哥仍然留在靈堂裏。顏沫起先陪了他幾個小時,後來想說給弄點吃的過來,轉身離開再回來時,就遠遠看見,顏涼居然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骨灰盒面前。
素白的花圈環繞着寧曦灰白的照片,讓少年陽光的笑容變得有些陰森,白晃晃的日光燈下,顏涼黑色的背影顯得異常孤獨。少年時拉長的身形裹在不太合身的西裝之中,遠遠看去,像一縷找不到歸屬的幽魂,游蕩在這蒼白的人世間。
小小的顏沫抓緊了黑色的裙擺,她瞪大眼,看着哥哥緩步上前,越過花朵簇擁的祭壇,他彎下腰,掀開那不過兩手大小的盒子,從裏面撚出了一點兒灰塵。
寧曦是車禍死的,那沉重的輪胎壓過了他的腦袋,爆出來的腦漿灑在盛夏時分滾燙的油柏路上,被烈日燙得沸騰。
他死的面目全非,以至于他們連屍體都沒能見到,就直接成了一捧骨灰——而顏涼,他撚着指間的幾縷灰塵,緩緩地、慢慢地……放入了口中。
有那麽一瞬間,顏沫甚至以為自己看到的不是她溫柔可親的兄長,而是從地獄中附身而來的惡魔。
她吓得渾身發抖,連尖叫都卡在喉嚨裏,唯有心髒劇烈跳動着,像是要震碎肋骨。
顏沫想叫兄長的名字,卻又害怕對方轉過身時,會看見一張猙獰的鬼臉,于是小小的女孩幾乎頭也不回的跑走了,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間,用被子蒙住腦袋,就這麽過了一夜。
後來她聽別人說,顏涼在靈堂守了整夜。
從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顏沫看到兄長,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晚可怕的一幕……雖然後面對方以生病請了好幾天的假,聽醫生說,他是吃壞了肚子。
能吃壞肚子的,多半還是人類,只不過大概率精神有點問題,就像她的母親。
媽媽也是這樣神經兮兮的,一會兒抱着他們哭着說對不起,一會兒又做起了爸爸的幫兇……不過顏沫那時候還太小了,大部分的記憶都是擋在身前的、兄長窄小的背影,包括最後的最後,将她拉出火海時幹枯細瘦的手臂。
說起那場火也是,越想越蹊跷,顏沫清楚地記得,最後一個進入廚房的人不是醉醺醺的父親,而是被父親命令使喚的哥哥。
Advertisement
然而在後來警察的口供裏,顏涼說是父親嫌他幹活不利索,所以趕走了自己,為此,兩人才逃過一劫……
“想什麽呢?”
熟悉的嗓音冷不丁響起在耳畔,顏沫打了個哆嗦,猛然擡頭,“我……”
顏涼已經将淩亂的桌面收拾地幹幹淨淨,這會兒正拿着抹布,像是有點兒無奈地開口:“你站在這,我怎麽擦桌子?”
“哦、哦……”顏沫揉了揉眼睛,将自己從過往的回憶中掙脫出來,“那什麽,哥我來擦吧,你去一邊歇着去。”
她搶的實在積極,顏涼害怕髒水弄一地,只好嘆息着讓賢。
吃完飯之後,趁着對面的商區還沒關門,兩人戴着口罩墨鏡,去附近超市買了點生活用品和換洗衣物。顏涼打算明天開始,就近找一個新住處,顏沫畢竟是女孩子家,一起住久了,總不太好。
更何況雖然已經銷聲匿跡幾個月,但他還算是公衆人物,也還打算繼續吃演員這碗飯,獨居是再好不過的處境,也能将麻煩與家人分離開來。
顏涼這邊若無其事的打理着新的生活,秦淵也在手術後緩緩蘇醒,麻藥的勁兒還沒退全,無知覺的四肢躺平在病床上,頭頂是蒼白的天花板,消毒水濃重過得味道幾乎堵塞鼻腔,他不得已輕輕吸了口氣。
像是死機後拔掉電源重啓的電腦,秦淵突然清醒地厲害,他十分冷靜的思考了一下當下的處境,最後得出結論——是自己要的太多。
要顏涼,就得背棄與謝家的婚約,要是被有心之人捅出去,鬧得滿城風雨不說,也會影響他們合作的關系,這代表他多年經營毀于一旦……秦淵不甘心。
如果放棄顏涼,維穩這段關系,暗地集權和秦雲望鬥一鬥,贏了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家主,輸了他大可以金蟬脫殼跑去國外,除了身邊少一個人之外,幾乎沒有損失。
可是……真的沒有嗎?
被褥之下,已經恢複了些許力氣的手指顫抖了着,緩緩捏成了拳。
秦淵想:我到底有多喜歡他呢?
除去那顆讓他心悸的淚痣,除去那些不愉快的回憶……顏涼無疑,是個很好的情人,他乖巧、體貼、知分寸、任勞任怨,且不鬧事不吃醋,家務廚藝樣樣精通。過去的三年裏,他将自己伺候的很好,可似乎……似乎也僅此而已。
他們的關系太牢固也太脆弱,金錢之所以能建立感情之上,就是因為人的欲望和需求,如果一個人本身沒有欲望、也不再需求了呢?
當然了,大少爺有一百種方法逼得那人走投無路,逼得他不得不回來找自己,可那樣無疑要用一些激進的手段……最開始的時候,秦淵用過,但現在他不想了。
他回憶起曾經,顏涼笑着問他是想要他還是金絲雀,那時候的自己沒有回答,最終卻用行動選擇了前者。
可事實證明,這并不會讓他快樂,而是更加焦躁。
因為他知道顏涼不會屈服,因為他知道自己毫無辦法,他敲不開那扇心門,他……
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麽愛一個人。
秦淵想着想着,不禁絕望起來,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那麽喜歡顏涼,會那麽的……非他不可。
就像是三俗電視劇裏說的那樣,有些人生來就有孽緣,與其鬧到最後不死不休,倒不如……不如早早放手。
畢竟顏涼喜歡的人也不是他。
如此想着,大少爺只覺得一陣鼻酸,悲傷的情緒郁結在胸口,堵得他頭腦發昏,甚至出現了幻覺。
幻覺裏的顏涼更加年輕,還是照片裏見過的模樣,單薄消瘦,笑得卻很溫柔,純黑的瞳仁盯着他看得時候,像是要将其溺死在裏面。
秦淵看見對方嘴唇微動,沒有聲音,可嘴型卻是在叫“寧曦”。
可我不是寧曦——我不是你那死無葬身之地的白月光,我是——
我……
我真的不是寧曦嗎?
……我是寧曦就好了。
那樣我就有千方百計的理由、不顧一切的選擇他,因為他愛我。
可他不愛我,我又憑什麽為他放棄?為他犧牲?
……對啊,憑什麽。
秦淵自私的想着,牙齒狠狠的咬着下唇,鮮血湧入喉嚨,多少滋潤了這幹澀的粘膜。
疼痛一點點蔓延,他卻從中找到一種自虐般的快感,好像只有這樣,就能轉移胸口空蕩蕩的心痛。
我沒有必要将精力浪費在一個不愛我的人身上。
我沒有……沒有不敢賭。
我只是……
伴随着緊握的拳頭一點點松開,秦淵精疲力盡的躺在床上,不自覺出了一身的汗。
他小心翼翼的藏起了剩餘的一點兒自尊,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這叫及時止損。
而不是……輸不起。
作者有話說:
火葬場80章以前[x]應該七十五六就能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