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當晚兩人将程悅帶來的酒和燒烤都吃了個幹淨,一直聊到了淩晨兩點多,大部分時間裏都是程悅斷斷續續的吐苦水,一會兒說那個小混蛋對他怎麽怎麽好,一會兒又說,對方怎麽怎麽看不起他。
的确,無論是身世還是身份,說到底兩人都不算是一個世界的存在,程悅在圈子裏打滾摸爬這麽多年,自然是心知肚明。可所謂不由己便是這樣,哪怕明知不可為,卻又忍不住怦然心動。
何況在他的描述中,段銘宇也并非真正的滾蛋,也就是潔癖了點兒、龜毛了點兒,嘴還有點賤,卻也願意在事後為程悅清理身體,願意在生病的時候請假照顧他……當一個人期待值放的很低的時候,一些說出來“不過如此”的小細節,卻在實際發生之時,輕而易舉的掀起一場海嘯。
而程悅,明顯就沒能抗住。
顏涼聽到後來甚至有些困了,他這人向來涼薄,對程悅的哭訴沒什麽波動,光想着自己忘掉的那點事兒,時不時從對方口中套出幾句,填滿剩下的拼圖。
目前可以得出的“真相”是:他和寧曦……或許叫秦淵更恰當。兩人一開始是包養關系,暫且不明是誰先動的手,反正糾糾纏纏三年沒散。中間秦淵對他算不上好,卻也不算太壞,至少暫且保證了顏沫的救命錢和自己的一點兒資源……但這一切,又從近一年來開始轉變。
根據程悅的描述,加上那些七七八八沒删幹淨的花邊新聞,足矣将對方與他的那套說辭拆個稀巴爛——但顏涼自認為,憑他對那人的了解,對方大可能不是故意,而是……忘記了過去的種種。
風水總是在不該轉的地方,輪流轉起來。
喝着杯底已經沒什麽氣泡的啤酒,長時間的運轉讓顏涼的太陽穴一陣陣抽痛,可他仍願意自虐般挖掘着記憶的碎片,試圖從中拼湊出一些什麽。
比如說真相,又比如說……真心?
如果他還有的話。
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顏涼出乎意料的沒有感覺到多麽失望,或許在他潛意識裏,“寧曦”和“秦淵”兩個身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融為了一體……成為他現在所見到的這個,矛盾又有點兒蠢的男人。
說實話,還挺有意思的。
顏涼摩挲着易拉罐冰涼的表面,不知怎的忽然有點想見那人,想看到他因為自己知道真相後大驚失色的模樣……唔,那一定很有意思。
深夜時分,顏涼借着夜色,送回了有點喝上頭的程悅,又獨自返回房間裏,洗了個澡草草睡下。
屋子裏燒烤的香味還未散去,哪怕是刷過了牙,孜然霸道的氣味仍然留在口腔裏。顏涼有點兒不太舒服的舔了舔牙齒,一下子沒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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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開眼,拿出手機,微信的消息欄仍擠滿了那個人的問候,顏涼往下劃拉,看見記錄的最後,幾分鐘前,那人小心翼翼地發來了一句:“我明天可以去探班嗎?”
顏涼不知為何,一下子就浮現出對方有些閃爍卻帶着憧憬的目光,心口間似有難以言喻的酸澀蔓延開來。他眯了眯眼睛,按捺住那莫名其妙的悸動,猶豫片刻,慢悠悠打下一個“好”。
……不管怎麽說,他都是寧曦。
哪怕他早就不是記憶中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年,但寧曦這個身份,在顏涼這裏,是有特權的——盡管,他們都回不去了。
……
秦淵吃了藥,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半夢半醒間聽到了特定的鈴聲,一個激靈猛然睜眼,伸手就去夠床邊的手機。
屏幕的光芒刺得他雙眼幹澀,卻還是不及那簡簡單單的一個回複來的觸目驚心。
秦淵的嘴角不自覺上揚,他抱着手機,反反複複的看了好幾遍,直到都快不認識那個字了,才終于閉上酸痛的眼,長吐一口氣。
光憑顏涼沒有刻意避開他這點,都足以幾宿都沒有好好休息的大少爺,睡個好覺了。
……
到了次日下午,要拍一場雨天的戲,顏涼穿着單薄的夏衫坐在輪椅上,人工的暴雨兜頭撒下,将他渾身淋了個濕透。
而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男女主角正打着傘,在大雨中浪漫的擁吻……
這是一個十分紮心的場景,顏涼的表現也一如劇本所描述的那樣,他面無表情地坐在盛滿了積水的輪椅上,冰冷的金屬貼合着被誰浸濕的衣衫,冰冷的溫度越過薄薄的防線,刺進了心裏。
一股寒意從腳趾開始蔓延,他深吸一口氣,卻被瓢潑的雨水嗆入了喉嚨,卻又因為害怕被熱吻中的二人發現,只好捂住口鼻,生生将那反上來的酸澀吞咽下去。
雨幕中,男人的眼睛瞪得很大,秀氣的眉眼間雨水肆虐,劃過眼角,不知是否有帶走溫熱的液體,
無法行走的雙腿軟軟的躺在輪椅上,與他拼了命也要挺直的後背相悖,他已經失去了愛情,不願再失去一星半點兒的尊嚴……
距離雨幕不過幾米的距離中,仍是陽光明媚。
薛延正舉着一把太陽傘,與站在鏡頭後的大少爺并肩站着,後者的目光專注的望着場地中央,噴灑的雨簾将世界分成了兩個,唯有風揚起的一點兒水珠撲在臉上時,才有點真實的錯覺。
顏涼演技很好——這一點,秦淵自然清楚,但他還是第一次不隔着屏幕與鏡頭、而是用肉眼去注視着那人演繹另一個靈魂。他看着那具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身體,看着他扣緊了輪椅把手、青筋暴露的手背,只覺得心都擰到了一起。
顏涼是個情緒內斂的人,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似乎永遠都是那麽淡定——以至于,這還是秦淵第一次看見對方如此傷心。
泛紅的眼圈、抿緊發紫的嘴唇,以及為壓抑急促呼吸時難以自持的顫抖……這些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把把尖銳的刀子,割着他的肉,剜着他的心。
……我永遠都不想讓他露出這種表情。
烈日當頭下的大少爺迷迷糊糊的想着,直到那流淌的水漬滾着泥沙弄髒了他的皮鞋,才被薛延拽着倒退了一步……差點摔倒。
後者吓了一跳:“秦總?”
“……我沒事。”秦淵揉了揉有點兒水汽的眼角,深吸一口氣:“你說,現在投錢,還能改劇本嗎?”
薛延:“?”
看着對方幾乎快要把問號頂在頭上的表情,大少爺深吸一口氣,剛想說點兒什麽,就聽見導演喊:“咔!”
人工灑水器緩緩停了下來,小助理抱着毛巾沖上前去,披在有些發抖的顏涼身上,推着輪椅準備帶人去休息室換衣服,
“多謝……”深秋時分,被這麽淋了個透心涼的确不太好受,顏涼用毛巾擦幹了臉上的水,就感覺到輪椅忽然停了下來。
“我來吧。”秦淵邁着有點急促的步伐趕上,不由分說搶走了小助理的工作,薛延看着對方有點懵的表情,苦笑着上前打圓場。
輪椅在地上拖出一長串的水漬。
顏涼擦完了臉,開始擦頭發:“你什麽時候來的?”
因為剛才的情緒比較壓抑,他的嗓子有些發啞,聽起來幹澀得很。
“也就……剛到。”秦淵看着對方發梢之下露出的一截後頸,被雨水泡過之後,白皙得像是發光:“顏哥,”他喚了對方一聲:“你演的真好。”
“畢竟是吃這碗飯的。”顏涼笑了笑,轉頭來看他,半幹的黑發貼在臉側,連帶着整個人的氣質都柔和下來,絲毫不見雨幕中的悲傷壓抑。
可秦淵還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睛有點紅,鼻子也是。
“你剛才……”大少爺緊張地吞咽着口水:“你剛才哭了嗎?”
“嗯?當然啊,這裏的劇情我不是就應該哭麽。”顏涼揉了揉眼睛,“不過我不是那種演了就走不出來的人……”
“但是我不想看見你哭。”頭頂輕飄飄落下來這麽一句,語速很快,甚至有些含糊。
可顏涼還是注意到了,他順勢擡起頭,看見的卻只是對方緊繃的下颌。
“小曦?”
“抱歉,我……”一聽到這個名字,秦淵下意識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表現得有些過頭:“我太、太入戲了,你演的太好,我看着難受。”
“這就受不了了呀。”顏涼笑着往後靠了靠,濕漉的發頂抵在對方的臂彎處,不輕不重地貼着:“那我之前還演過更嚴重的呢,什麽受傷啊複仇啊……好像還有一次從懸崖上跳下來了?也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麽克服恐高的……”
秦淵的心髒顫抖了一下,他甚至不敢低頭去看對方的臉。
因為在這次以前,他完全沒有探過顏涼的班,甚至連對方的作品都只看過一部……
“小曦是個感性的孩子。”那個溫柔地聲音裏帶了些感慨:“所以會難過也是正常的……若是實在不想看的話,下一次,就不用跑這一趟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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