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館內人聲鼎沸,刺鼻香水混雜各種煙味以及此起彼落的呼喝聲充斥着每一個角落,這裏沒有白天黑夜,只有金銀財帛。傅菁把紙幣統統兌換成籌碼,和吳宣儀在場中轉來轉去,看場的見了立即湊上前來,這倆非富即貴的年輕女郎面生得很。
傅菁報出切口,對面才知道來的是同幫人。
不惹事就好。
看場的迅速散去。
吳宣儀手氣不錯,贏幾把換一張桌子,輸了也換,走動格外勤快。除了剛開始押過一回大小,傅菁後來一直沒再參與,看着吳宣儀玩得高興的臉和陰魂不散守在入口那些特務,先前被壓下的煩悶無聲湧上。好不容易悟得透了,步子也邁了出去,結果卻眼睜睜看着聯絡站被連根拔起,那種震撼與後怕直到現在才擴散開來,甚至還帶着說不出揮不去的疑雲,迅速擠滿脆弱敏/感的神經,攪得她心神不寧。
高飛的風筝斷了線,茫茫然不知該飄往何處。
就在她左右觀望期間,牌桌上的吳宣儀又贏了,這是連贏的第三把。像剛才那樣,吳宣儀站起身打算換桌,忽然有人高聲喊道:“別着急走,再玩會!”人群一陣騷動,伴随着幾聲“孔二先生”的稱呼紛紛朝兩邊避讓,又驚又怕之餘,還飽含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與期待。
傅菁眉毛往上聳了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怎麽就碰上了這混世魔女
自己那些充作表象的叛逆荒唐和這位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哂。
賭桌對面排衆而出的女人高調拉風,梳大背頭穿小開西裝,個子不高,氣場卻捅上了天。她往椅子裏一坐,毫不客氣地摟過與吳宣儀對牌的妖冶女子親了一口,然後才不懷好意地沖這邊哼道:“贏了我的人就想跑哪那麽容易!”常言道,蔣家天下陳家黨、宋家姐妹孔家財,來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孔家次女,頑劣成性并且争強好勝,她讓人稱呼自己“先生”,就真個把自己當成了男子,絕非是對知識分子又或教書先生的敬稱。
這不,老子剛被趕下財政部長的寶座沒多久,女兒就出來尋/歡作樂了。
“誰家太太啊,長得真标致。”孔二小姐毫不避忌地盯着吳宣儀猛瞧,響指一打,立即就有保镖擡上來重重一箱籌碼,另外還有個不由分說地往前走,打算把吳宣儀強行摁回到椅子裏去。
保镖動作不慢,傅菁反應更快。
哐當悶響,保镖被扣住手腕往前帶,額頭瞬間磕上牌桌,疼得殺豬般嚎叫開來。
孔二小姐吊起眼角瞪着她:“還以為誰那麽大膽,原來是你這姓傅的!”兩人也算認識,只是過程并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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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那孔家富甲天下,丢個財政部長不會傷筋動骨,與蔣家的連襟關系也注定了他們仍舊可以權勢滔天。撇開這層不說,客居重慶的龍頭杜月笙也和孔老爺子常來常往,世伯傅作義跟孔家還交情匪淺,于公于私傅菁都不希望硬碰硬,盡管沒有開口應答,她已經放開了保镖。
“怎麽,姓傅的,有這閑情逸致出來消遣,不用伺候你那位長跑将軍了”孔二小姐語帶譏諷,完全不留情面。長跑将軍說的是抗戰伊始,本該固守華北卻不戰而逃,先到石家莊再到開封一氣跑出五百多裏的那位上将,即如今的重慶衛戍總司令、傅菁的頂頭上司。
“既然姓傅,我又何必伺候別人”傅菁沉聲道,一下子頂了回去。哪怕泥人也有三分氣,不可否認,世伯傅作義在中原大戰時确實敗給過這位長跑将軍,但風水輪流轉,雙方地位今非昔比,世伯把她安插進司令部只為掣肘不為巴結,現在傅菁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好,有種!”孔二小姐誇贊一聲,推到箱子把成堆籌碼傾倒在桌面上,一字一句道:“想替相好出頭是吧行,有本事統統贏去,這兒的大門随便你走!”不管傅菁答應不答應,直接就卯上了。
他們孔家幾個後生,除了大女兒,對熱衷權力的老子全都嗤之以鼻,認為官再大不過是高級奴才,還得看主子眼色行事,最好能自己說了算,所以傅菁那些顧慮完全不在她孔二小姐思考範圍內。見她如此威風,旁邊的妖冶女子已忍不住露出得意神色,兩只眼睛看看吳宣儀又看看傅菁,炫耀似地好不開心。
傅菁臉色很差,自己不擅賭,湊熱鬧可以,似這般仿佛要分個勝負生死的着實沒有把握。
然而,對方不僅槍多,人更多。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傅菁選擇退讓,不與争鋒:“你贏了,我不是對手。”
可惜孔二小姐油鹽不進,步步緊逼:“認輸也行。”說着掏出□□重重扣在桌面上,朝吳宣儀一指:“人歸我!” 那是柄勃朗寧,吳宣儀手袋裏也裝有一把,吳永全送給她防身的,為此傅菁還生過悶氣。
槍一出,圍觀看熱鬧的紛紛咽起口水往後退,這玩意可是會鬧出人命的。
見勢不妙,察言觀色的吳宣儀立即插嘴說道:“聽聞二先生槍法尤為出衆,不知是真是假”她扯着旗袍下擺乖巧坐回到椅子上,笑吟吟的樣子讓人惱恨不起來。
“當然是真的。”孔二小姐顯然猜到了吳宣儀的意圖,眼神跟着往這邊飄,很快就看見了傅菁半敞風衣微微鼓起的腰側位置,在那底下果然別着杆槍。
吳宣儀伸手攬上傅菁腰身,拍了拍槍套,說得無辜而又驕傲:“傅菁槍/法不錯,不知道二先生願不願意比試如果覺得還不過瘾,我們再陪你玩牌怎麽樣”只要鬥槍贏了,牌就不用賭了。
激将法不算高明,偏偏孔二小姐十分受用。
賭/館裏交談還沒結束,警察局那邊就接到了報信,警長迅速派兵,馬不停蹄趕将過來。
青幫破天荒求助于警隊,這種功勞可不常有。
警長想得挺美,等到領着警員掀開厚實門簾、沖進人頭攢動的賭/館後院伸長脖子一看,登時腦袋發脹兩眼發黑,險些沒暈倒。裏面單手擎搶準備點射的兩位誰敢惹貿然插手下場只有一個,區別在于是被當場擊斃還是扔進獄中慢慢折磨至死。
警長手往脖子上抹,涼津津的除了汗還是汗,大氣不敢出的他立即嚴令手下噤聲,灰溜溜退回到大門之外。
必須上報,立即!
腿腳酸軟的警長把所能想到的各大部門挨個捋了一遍……
站院子裏圍觀的人完全沒察覺到警隊曾經來過,在他們面前,兩顆紅蘋果被分別擺上兩尊價值不菲的青花瓷瓶瓶口,于天光下泛出嬌豔/欲滴的誘/人色澤。
傅菁手中那柄駁殼槍灰黑黯啞,比孔二小姐銀得發亮的勃朗寧要大許多,略顯笨重,然而被她握住這麽往前一指,又格外地霸氣,一身紮眼洋裝扮更是與西裝革履雌雄莫辨的孔二小姐形成鮮明對比,叫衆人忍不住啧啧稱贊,既有驚嘆于她冷豔飒爽的,也有拜服于孔二小姐肅殺狠辣的,俱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兩條筆挺胳膊。
槍響,果碎,細頸瓷瓶毫發無傷。
保镖重新擺上果子,比剛才的略小一些,片刻之後又被擊中。
如此反複六次,彈無虛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