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傅大秘書,好風/流吶。”
魏重樓陰仄仄地打斷了兩個人的纏/綿,黑黝黝的槍口正對着這邊。傅菁一把将吳宣儀攬到身後,手剛探入懷中槍就響了。子彈打在腳邊,在青石板上擦出一道紮眼白痕。
魏重樓擡起槍口重新對上吳宣儀:“你可害慘了老子,當初就不該信你!”
前往牢房探視的小厮偷偷給他看過一封手書,只要承認通共就會以中統的名義保他。手書沒有落款,但他還是認出了吳宣儀的筆跡,于是鬼迷心竅地認了罪。可惜越獄後仍舊邁不進中統的大門,把通緝令貼上街的軍統也不肯輕易善罷甘休,直到這時,他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色字頭上一把刀,吳宣儀是令他水洗不清的罪魁禍首。
他沖吳宣儀獰笑,誓要吳宣儀付出代價。
從傅菁這邊看過去,誤以為魏重樓在對自己發瘋使橫,思緒轉了幾轉也沒弄明白個中細節,而這時右手業已摸到懷中勃朗寧的槍柄。新型手/槍槍身很小,特別适合放在內襯口袋,如果換做原本那支駁殼槍,這個位置是遠遠夠不着的。
魏重樓無法隔着厚重軍大衣去看見內裏細節,他有了不該有的猶豫。打死吳宣儀自問還能逃,要是錯手打死傅菁,且不說綏軍,光青幫就夠自己喝一壺的。
吳宣儀側身站在傅菁後面,一只手同樣也探進了手袋裏面。
山上守衛和山下司機同時被槍聲驚動,然後着急忙慌地往山道上跑,司機那邊還跟有幾個便衣特務,錢萬鈞派來的。前面接連又響起兩聲槍響,山上還在開火,等跑到了地方,魏重樓已經倒下,傅菁則坐在地上。
吳宣儀把人推開瞬間,傅菁和魏重樓幾乎一起扣動的扳機,結果魏重樓眉心中槍失去準頭,子彈堪堪擦過她肩膀,劃破衣衫和表皮,出了血。傅菁驚魂未定地看着掉落地上的蛇皮手袋以及內裏滑出來的半截勃朗寧,吳宣儀說過,那是吳永全送給她防身用的。
剛才吳宣儀是打算拔/槍射/擊
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她看不見背後的情況。
如果不是為了開槍,又何必多此一舉推開自己?
傅菁彎腰将蛇皮手袋撿起,手/槍機鈕保險已被打開,吳宣儀确實會用槍。
“下次別再做傻事。”傅菁把手袋遞回去,心中五味雜陳。
Advertisement
司機帶着特務訓練有素地展開搜尋排查同夥,同時還不忘通報上級。在特務分隊長的陪同下,傅菁被吳宣儀帶回吳宅包紮傷口。
“這裏你們也要跟着?”
傅菁瞪了分隊長一眼,把卧室房門狠狠踹上,然後把自己摔進椅子裏,腦袋嘈雜一片,好像剛才幾槍正正響在耳膜最中央,怎麽都安靜不下來。
“怎麽生這麽大的氣?”吳宣儀放下酒精棉布和藥水,捧起她的臉在她唇上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
傅菁定定看了一會,忽然張臂把人抱坐到腿上,然後狠狠地吻。
她情願吳宣儀白丁一個,如同亂世中千千萬萬個普通人一樣。
可就在剛才,連這僅剩的幻想也都破滅了。
吳宣儀将傅菁抵住稍微推開一些,怪嗔地看着她:“先止血。”說着替她解/開軍衣查看傷口,傷口不深但很長,劃在細膩皮膚上顯得觸目驚心。
這麽漂亮的身子,傷太多終歸不太好。
沾有酒精的棉球擦了上去,傅菁一聲不吭,仿佛察覺不到疼痛一般,非但如此,從吳宣儀解開第一顆紐扣直到包紮完畢,整個人都保持着同一個姿勢,沉悶得壓抑。
“你怎麽了?”吳宣儀雙手環上傅菁後背,試圖安撫眼前隐約慌亂又拼命壓抑莫名憤怒的人。
傅菁哼了哼,沒頭沒腦蹦出句渾話:“他碰過你嗎?”
你是吳永全的枕邊人嗎?
是中統派來監視我的嗎?
想要問的其實是這些,結果說出來的卻是最傷人的一句。
“沒有。”吳宣儀和她對視,看見了那些蓄在瞳孔中的憂傷,以及漆黑眼珠子裏倒映出來的自己,這讓吳宣儀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吳永全養着我是為了飛黃騰達,無論如何都不會碰我,就算他真的行了,要找消/遣也多的是地方可以去。”
傅菁沒有再問,無法再像吳宣儀那樣從容說出“我信你”三個字。
不是中統,那便是共/産黨,所以魏重樓真正想要報複的人其實是吳宣儀。
都這樣了,怎麽還不肯坦誠相告?莫非是要自己主動戳破那層窗戶紙?
不行,沒有百分百把握肯定吳宣儀不是中統之前什麽都不能說,識味書屋的凄慘收場還歷歷在目……
思緒百轉千折,使得傅菁無力靠在梨花木雕刻的床頭上,木頭又硬又冷。
吳宣儀幫她把衣服領子上的風紀扣系好,俯身想要親/吻,卻被傅菁扭頭避開了。
“菁,你有事瞞着我?”吳宣儀掰過傅菁的臉,迫使她正對自己。
吳宣儀确實有身份,傅菁對共/産黨暧昧不明的态度正是她親自上報的,然而沒有上級的許可就絕不能暴露身份。
鐵打的紀律在替安全保駕護航,無法逾越。
感情是條奇妙的紐帶,把她們緊緊系在了一起,又讓她們不敢輕舉妄動。
外頭傳來敲門聲,錢萬鈞來了,那麽地不合時宜。
被定義為“共/産黨”的魏重樓當場死亡。
對于這個結果,錢萬鈞喜聞樂見。老站長即将退休,他對那個位置勢在必得,絕對不允許外人捷足先登,所以之前遇到劫獄時也沒出多大力氣去阻撓,叛逃足以保證魏重樓的名字永遠不會再出現在軍統花名冊上。
如今魏重樓還死了,死得好。
錄口供枯燥乏味,由始至終錢萬鈞都在一旁守着,像狡猾的狐貍想要找出破綻,結果還是沒有發現。結束後吳宣儀被放回,傅菁則被“請”進了會議室,在那裏面還等着有其他人:中統的調查科科長、憲兵隊的軍情副官、戍衛司令部新上任的稽/查處長,以及軍統這邊的站長和情報主任。
搞情報的幾大山頭都在。
要有大動作!
傅菁眼皮跳得厲害,結合之前九龍鋪碼頭的秘密押送,委/員長的暴跳如雷以及随後共/産黨聯絡站的搗毀,她快速推斷出一個方向:這是針對共/産黨的密謀。
魏重樓事件平息得太快太順利,絕佳粉飾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諸位,中/共有人潛伏在我們國府內部,代號四月。委座親自下令,一定要把這人除掉。”錢萬鈞開門見山,義正言辭地主持着整個會議:“為避免洩密,站裏不得不把諸位全都請過來,也好讓大夥一起看看,到底是誰家不幹不淨地盡捅婁子!”秘密押送的中/共叛徒和破獲自識味書屋的情報人員供出過一條地下聯絡線,這些天已連抓帶捕了十多號人,不眠不休連番審訊下來,所有線索都在指向中/共地下黨安插在重慶的重要人物:四月。
四月行事謹慎,鮮少露面。
掌握在軍統手裏的叛變報務員層級不夠破譯不出機密文件,只能僞裝一份假情報向地下工作者發電,謊稱明日将有大批特務奇襲重慶救國會,以通日名義大量逮捕地下黨/員。假證據和證人都準備好了,凡是來不及撤走的都會被“人贓俱獲”。
一旦得逞,國府勢必能扳回一些丢失的威望,進而換做共/産黨去丢人現眼。
更重要的是,這還只是表面一層意思,暗地裏錢萬鈞還做下了手腳。分派給每個情報山頭的動手時間和地點不盡相同,最終哪個據點的中/共撤走得最幹淨、具體又是在哪個時段撤走的,都将成為最有力的線索,直接指向潛伏暗處的四月。一旦鎖定情報經手人,則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好一招順藤摸瓜趕盡殺絕,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