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新娘

天色将明, 謝折風昨夜在識海中又遇到了那只小雪雀, 并且被它帶着,看到了謝夫人轉世後平安美滿的人生。

現在, 謝折風的心境已經釋然明朗。

他将昨日謝夫人遺信中交代之事, 一件件辦妥後, 謝折風身為兄長,要準備為謝梳雨送親了。

謝家人丁單薄, 于是陸歸雪和沈樓寒也需要一同前往, 算是給送親隊伍湊個人數。

陸歸雪昨晚将神識化作雪雀, 去謝折風識海中做了一番心理疏導,出來之後感覺又累又困, 連眼睛也懶得睜開, 幹脆就直接睡過去了。

等他早上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 眼前就是沈樓寒那張俊美深邃,眸色沉沉的臉。

他似乎已經醒了很久, 卻只是沉靜地看着陸歸雪, 保持着昨晚握着他手的那個姿勢,沒有動過。

“早上好。”陸歸雪下意識道了聲早安,沒睡醒的聲音有點軟乎乎。

“早, 師尊。”沈樓寒輕聲回應道。

陸歸雪接連眨了幾下眼睛,讓自己趕緊清醒過來後,他從床上坐起來說:“阿寒快些起來,一會兒就要去幫忙送親了。”

沈樓寒這才有些留戀地收回手。

等兩人一起收拾好後, 就一起往謝梳雨的住處去了。

謝梳雨正在梳妝,陸歸雪他們便在門外等候。

昨晚謝梳雨顯然并沒有休息多久, 侍女們忙忙碌碌許久,才順利用妝容将她臉上的疲态掩去, 接下來,又将嫁衣和鳳冠霞帔一一為她裝點好。

吉時已到,謝梳雨手中握着一把紅木梳,被侍女們扶着站起身來,朝着在門外等她的幾人走過去。

她大約是不想讓大家擔心,擡起頭的時候,露出一個溫柔清澈的笑。

“走吧。”謝折風朝謝梳雨輕輕點頭。

他接過妹妹的手,一路将她送上門外早已等候在外的婚車,然後自己從仆從手中接過一匹靈駒的缰繩,翻身跨馬而上。

陸歸雪則是和沈樓寒坐上了另一輛車駕,跟在謝梳雨婚車的後面。周圍簇擁着紅衣紅袍,吹奏着喜樂的送親隊伍。

送親的隊伍走到一半,便與洛川他們前來迎親的隊伍彙合一處,共同往城主府的方向吹鑼打鼓而去。

正值花朝節期間,洛城的街道各處都繁花似錦。

途徑一處三岔路口時,忽遇一陣春風拂過,只見樹上桃花紛落如雨,兆頭極好,看得人不禁喜笑顏開。

陸歸雪剛透過車窗看了一眼桃花雨,就感覺所乘車駕忽然停住了。他有些疑惑,問道:“外面怎麽回事?”

沈樓寒起身外出看了一下情況,回來說:“好像是碰巧遇上了其它兩家送親隊伍,正在商量該怎麽讓行。”

按洛城的習慣,準備在花朝節操辦婚事的人只多不少,此時遇上別家親事,倒也正常。

只不過一下子撞了三家,商量起來可能會費些時間。

等待的過程中,陸歸雪有些無聊,便撐在車窗邊朝外望去。

又有一陣風拂過,這次卻莫名有些陰冷。

眼前落下大片大片的花瓣,幾乎要将人的視線全部遮蔽,陸歸雪下意識擡手擋了一下花瓣,卻驀然看清,“花瓣”泛着猩紅的顏色。

就像在血污之中浸泡過許久。

陸歸雪眼前忽然一暗,視線中的景物倒轉模糊,被吞入一片漆黑。

等再次恢複視線的時候,陸歸雪感覺有些頭暈。

就像是在點滿了熏香的房間中呆的太久,有沒有開窗通風,整個人都暈乎乎的,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

流通不暢的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奇怪的花香。

陸歸雪擡手揉了揉腦袋,勉強打起精神來。

身邊的光線有些暗,陸歸雪眼前被紅紗擋住了視線。

他擡手取下覆在頭上的紅紗,才終于看清,自己正身處一座紅色轎子裏,轎子微微晃動着,似乎正被人擡着前行。

再低頭看去,陸歸雪身上的雲紗輕袍不知何時換做了一套火紅嫁衣,連同剛才覆在眼前的紅紗,分明是一幅新娘的裝扮。

陸歸雪站起身來,他正想去撩開轎門上的簾幕,卻感覺一陣濁風吹過,轉眼間他又坐回了原本的地方。

陸歸雪感覺手腕上那串菩提子輕輕顫了一下。

有什麽不好的東西進來了。

“小娘子,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呀。”

泠泠如玉的女子聲音忽然在陸歸雪耳邊綻開,因為那略帶輕喘的尾音,讓那嗓音嬌軟好聽,還生出無邊媚意。

以至于陸歸雪過了一會兒,才堪堪反應過來,這嗓音不就是他變出來的女聲嗎?

陸歸雪循着聲音擡起頭,不知什麽時候他的身邊,面對面多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一身火紅嫁衣,頭上掩着紅紗,半遮半掩地露着大半張如玉臉龐——明眸秋水,朱唇皓齒,雲鬓青絲間有一支白玉簪。

她眉眼間輕輕一瞥就是無邊媚意,着實嬌豔無比。

但如果仔細分辨的話,她與現在用了幻顏露的陸歸雪,五官別無二致。

只是眼神氣質實在判若兩人,一邊是霜雪初融,一邊是冶豔紅蓮。

陸歸雪與她面對面坐着,發現自己身體動不了。

轎子裏空間不大,就更顯得氣氛詭異。

自己可能是見鬼了,陸歸雪不由想。

嬌豔的女子露出一個幻惑人心的笑意,又對着陸歸雪叫了一聲:“小娘子,讓我嗅一嗅你的眼睛,可好?”

她不等陸歸雪答話,便自顧自地靠近了,唇齒間流轉着陰冷的鬼氣,仿佛就要觸到陸歸雪的雙眸。

陸歸雪手腕上的菩提子傳來一陣涼意,他察覺到自己右手似乎能動了,于是擡手便将那欺身上來的女子一把推開。

“呀——!”那女子驚叫一聲,原本嬌軟妩媚的語調陡然一變,變作半聲沙啞嘶鳴。

就連她火紅嫁衣下的肩膀,也因為被陸歸雪觸碰到,瞬間飄落下一堆灰色羽毛,變得猙獰無比,白骨森然。

面容嬌美豔麗,肩頭猙獰可怖。

陸歸雪低頭看了看右手,這串當初迦藍送給他的菩提子,對這種陰邪鬼物似乎有克制作用。

嬌豔女子擡手掩住半側化作白骨的身軀,吐出一道灰色濁氣,又将陸歸雪定回了遠處。

陸歸雪嘗試了一下,這次真是完全動不了了。

白骨的身軀漸漸恢複了原狀,那嬌豔女子坐回到一邊,跟陸歸雪空出大約一只手掌的距離,不再靠近他。

搖搖晃晃的轎子停了下來。

外面有人用奇怪的聲音喊:“新娘到——”

嬌豔的女子擡手一揮,陸歸雪取下來的那片紅紗,又重新蓋上了他的頭頂。

女子朝他一笑,自己也蓋上了紅紗,兩個人并排坐在轎中,看身形倒像是一對雙生花。

有好多看不清臉的侍女走了進來,來扶轎中的新娘。

陸歸雪感覺身體好似不停自己使喚,只能跟着這些人的動作,被扶着一步一步走出去。

周圍張燈結彩,紅綢高懸,只是紅綢像是褪了色,又像是染了血,顯現出一種奇怪的顏色。

有許多賓客圍了過來,聲音喧鬧嘈雜,又似是竊竊低語,卻都看不清面目,只能聽見他們的話語。

他們看到轎中走下來兩位一模一樣的新娘,不由驚呼起來。

但語氣中沒有疑惑,甚至還有豔羨和恭賀,說着些什麽恭喜新郎官雙喜臨門,娶進門竟是面貌如一的兩位嬌妻。

陸歸雪蒙着紅紗,昏昏沉沉地看不清東西。他一路上好似被侍女攙扶着行了禮,敬過酒,然後送進了婚房。

一同被送進去的,還有那個嬌豔的女子。

陸歸雪聞着奇怪的花香,只覺得腦子越來越混成,意識模糊中,只感覺自己的手被另一個人接了過去。

那只手溫度有些高,陸歸雪無意識地輕輕顫了一下。

明明周圍的一切都透着詭異,後面還跟着一個化作女子樣貌的鬼物,但陸歸雪此刻卻莫名覺得有點安心。

甚至就這麽腦袋一片空白地握住了那個人的手,跟着他一直走到被紅色鋪滿的床榻前。

陸歸雪被那個人扶着坐下,腦袋昏沉沉的擡不起來,那人便讓他靠在肩膀上,輕輕握住他的,緩緩撫過手背。

似是安撫。

那人似乎說了句什麽,但陸歸雪根本聽不清。

他緊緊皺着眉,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

嬌豔的女子和陸歸雪一起被送進婚房,此刻卻被冷落在一旁。她卻也不惱,只是帶着一種嬌豔欲滴的笑意,從桌上端起了酒盤。

盤中是侍女奉上來的合卺酒,卻一共有三杯。

女子袅袅婷婷地慢步走到床榻邊,看着面前那位眼眸漆黑深沉的新郎,他本該穿着紅色喜服,卻不知為何沒能成功,依舊是一身幾乎融入夜色的黑衣。

“官人難道就不想要我嗎?”嬌豔女子拿起一杯合卺酒,放入新郎的手中,笑得勾人心魄,“今日因緣際會,合該妻妾同行,不是嗎?”

黑衣的新郎沒有說話,他看着眼前鬼物化作的女子,只是收緊了扶在陸歸雪腰間的手。

嬌豔女子委委屈屈擡起眼眸,眼波流轉,襯得那雙豔如紅蓮的面容更加惹人垂愛。

她說:“官人真是偏心,不過只有飲下這杯合卺酒,那位才好醒來。你我他三人,也能求得個心有靈犀,比翼雙飛。”

黑衣的新郎垂下眼眸,似乎在想着些什麽。

嬌豔女子掩唇輕笑,火紅的嫁衣衣袖下,倒映出尖利的爪喙。只等眼前的新郎貪心一動,她便可如同往常一樣,輕輕吻過他們醜陋的眉眼,将那貪心不足的眼珠一口吞入腹中。

黑衣的新郎伸手,從酒盤中拿起一盞合卺酒。

嬌豔女子正要舉杯勾着腕,趁機靠近新郎的眉眼間。

卻見那黑衣的新郎仰頭,直接将合卺酒含入口中,伸手将靠在他肩上的陸歸雪扶起,然後俯身低頭,将那合卺酒緩緩渡入陸歸雪口中。

縱然只是唇間的輕輕觸碰,也足以讓人心醉神迷。

陸歸雪的唇瓣軟得像是春日柔蕊,沈樓寒甚至都不太敢用力。

唇齒相合之間,合卺酒泛着紅蓮一般的顏色,從陸歸雪淺淡的唇間不慎滴落,似是無邊美景。

陸歸雪昏昏沉沉中,感覺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從唇間慢慢湧入,很快像是驅散了空氣中奇怪的花香,讓他一點點清醒過來。

他眨了幾下眼睛,視線裏的一切漸漸清醒起來。

眼前是熟悉的臉。

陸歸雪差點恍惚以為,自己是哪天早上剛睡醒,于是叫了一聲:“阿寒?”

沈樓寒擡手,将陸歸雪唇邊的餘酒抹掉。輕聲說:“師尊,是我。”

陸歸雪感覺唇齒間有股甜膩的味道,便問道:“我是不是喝了什麽東西?”

“剛才師尊昏睡過去,我便喂師尊喝了些解藥。”沈樓寒說話的時候眼眸漆黑,目光沉靜,完全看不出剛剛做了什麽。

旁邊的嬌豔女子看這兩人旁若無人的樣子,氣得轉身化出了原型。

嫁衣滑落在地,一只體态猙獰,尖牙利爪的灰色鬼鳥朝着陸歸雪撲來。

沈樓寒轉身正要護住他,卻聽陸歸雪很快的說了一句:“別動,讓我來。”

灰色鬼鳥撲來的瞬間,陸歸雪手腕上的菩提子又顫了一下,似乎在拉着他的手,他不做遲疑,立刻順着菩提子的牽引,擡手朝着那灰色鬼鳥打了一掌。

菩提子上墨青色的光暈擴散而出,将鬼鳥打退。

本來陸歸雪也沒多大力氣,但是不知怎麽的,那灰色鬼鳥居然被震出去好幾丈。

羽毛揚了一地,鬼鳥撞在房門上半晌才爬起身來。

它掙紮着飛上房梁,發出桀桀嘶鳴。

灰色鬼鳥回過頭,眼神複雜地看向陸歸雪。

臨走之前,它居然還不忘咬牙切齒地說上一句:“真是見鬼,你到底哪來這種禿驢才有的東西!”

說完這句話後,灰色鬼鳥懼怕那串菩提子,也不敢再多留,于是撲扇着翅膀,化作一陣濁風消失了。

陸歸雪:“……”

他聽到了什麽?剛才那只鬼鳥這算不算是間接罵了迦藍……

這真是令人害怕。

灰色鬼鳥消失之後,陸歸雪琢磨了下它臨走前那番話,猜測這只鬼鳥恐怕不止抓了他和沈樓寒兩個人進來。

“阿寒,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沈樓寒回答:“給謝姑娘送親的時候,在三岔路口撞上了其它兩只送親隊伍。當時我剛和師尊剛說完這件事,意識便一陣模糊,醒來時就已經身在此處了。”

“我也差不多是這樣。”陸歸雪站起身來,環顧四周片刻,對沈樓寒道,“阿寒,走吧,我們得找個辦法先離開這裏。”

沈樓寒點頭,跟着陸歸雪一起推開房門。

門外不是庭院或空地,而是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長廊。

長廊的兩側用磚石砌死,讓人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陸歸雪感覺背後有點發冷,于是下意識去摸了摸腕間的菩提子。

“師尊。”沈樓寒看見了陸歸雪的動作,于是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不動聲色地将菩提子擠了出去。

陸歸雪還以為沈樓寒也覺得害怕,于是便點點頭,沒有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鬼鳥原型是羅剎鳥,出自清代袁枚的《子不語》

是個會混進婚禮,變成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新娘,然後跟着兩位新人一起入洞房,然後吃掉他們眼睛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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