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衆人又折騰了好一會兒,待沐浴完畢,月已高升。興許是生意清淡,鸨兒親自領着舞姬樂師,到梅香院中擺下了宴席。一時間,絲竹齊響,美人翩舞,好一番風流。

席間鸨兒笑吟吟地吩咐姑娘們斟酒勸菜,但似乎只有肖讓一人消受。從沐浴更衣之後,符雲昌就壓低了頭,一副萎靡不振之态。如今的他,青玉簪子挽起了發髻,身上牙色春衫,外披了一件鴉青袍子,整潔素雅,全然像個讀書人家的公子。

察覺到俞莺巧的視線,符雲昌愈發窘迫,他欲言又止,愈發把頭埋了下去。

俞莺巧見狀,關切地問道:“符寨主,你還好吧?”

符雲昌依舊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一旁的鸨兒見狀,斟了杯酒過來,笑道:“喲,這位公子第一次來吧,怎麽比姑娘家還怕羞呢?快來喝一杯壯壯膽子!”

符雲昌一聽,怒而起身,道:“老子怕個屁!”

“哎喲,是奴家說錯話了。這杯酒就當是給公子賠不是。”

符雲昌看了一眼鸨兒遞上的酒杯,不屑地哼了一聲,接過杯子一飲而盡。他抹抹嘴唇,皺眉道:“一點酒味都沒有,兌水了吧。”

鸨兒一陣尴尬,又有些好笑,正要解釋時,卻聽肖讓悠然開口,道:“這‘素心白’,以蠟梅入酒,清香醇冽。置于瓷甕,儲在井下,假以時日,其香愈濃,而味愈柔,飲之回甘。這般口感,大約是五年陳了吧。”

鸨兒聽罷,喜上眉梢,“公子好品味!正是五年陳的‘素心白’!”她略帶驕傲,道,“這酒乃是白家酒坊所釀,一年只出十壇。我與白老爺交好,每年都得一壇。這五年陳釀可是難得,我看公子是個知己,果然不差。”

“多謝。”肖讓含着笑,輕抿杯中酒水,阖眸細品。

“什麽了不起的玩意兒,還不如尋常燒酒夠勁兒。”符雲昌不屑。

“可別小看了這酒,味道雖柔和,烈性可不打折。終究是傲雪寒梅,風骨凜然啊。”肖讓道。

“我就不信了!”符雲昌言罷,一把拎起酒壺,仰頭就灌。

俞莺巧在旁邊相勸,卻已來不及。肖讓長嘆道:“唉,暴殄天物……還糟蹋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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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雲昌喝完一壺,一抹嘴,道:“哼!跟水似的!沒意思!”

肖讓笑嘆,道:“才一壺而已,話別說早了。”

“好歹我是一壺,像你這樣拿這個小杯子碰碰嘴唇,也不知喝沒喝!”符雲昌不甘示弱。

“我可不像你那麽不講究。”肖讓毫不理會,慢條斯理地吃起菜來。

符雲昌氣不打一處來,正要,身子卻突然一晃,竟有些站不穩。他蹙眉,微微甩了甩頭,道:“怎麽會……”

“都說了烈性啊。”肖讓帶着些許憐憫看着他,“一路而來,腹內空空。方才熱水沐浴,催動氣血。你這樣豪飲,又如此激動,酒力自然發作得快。”

“你……”符雲昌還想說話,腦袋卻一陣沉似一陣。不消片刻,便軟軟地往下倒。

俞莺巧忙将他攔腰抱住,道:“我送他回房。”

“好。”肖讓答應着,滿目都是笑意,“對了,巧兒,都說酒後吐真言,你有什麽想知道的,不妨問問。”

俞莺巧也沒答話,扶着符雲昌轉身離開。她将他送回了房間,替他脫了鞋襪外袍,扶他安穩地在床上躺下,又仔細替他蓋好了被子。他睡得很沉,始終沒有醒過。俞莺巧也無他想,做完這些便退出了門外。

“哎,這麽快就出來了?”肖讓的聲音不期然地在背後響起。

俞莺巧笑了笑,道:“公子這麽快就離席了?”

肖讓手裏拿着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風,笑道:“酒也喝了,菜也吃了,那歌舞絲竹不過平平,何必多留。倒是你這裏有趣,我特地來看看。”

“公子別拿我取笑了。”俞莺巧垂眸,語氣溫和。

“不是取笑啊,我可是認真得很。”肖讓道,“都說酒品好的人,人品也差不到哪裏去。他雖是山賊,若能改邪歸正,想來也有一番作為。”

俞莺巧也不知說什麽好,只是默然。

肖讓噙着笑意,繼續道:“你先前說他要去比武招親上搗亂,我看着倒不像。他一路追來,只怕是真的擔心你。”

“公子誤會了。”未免再生枝節,俞莺巧便将當日羊角寨劫镖一事去繁就簡地說了說,又提了那帖子的內容,無論怎麽看,都是羞辱無疑。

肖讓聽罷,笑了一聲,道:“這你便不懂了。你看他那般年紀,又是毛躁性子,只怕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那帖子怕也沒什麽惡意,就是等不及告訴你一聲罷了。”

“公子何以如此斷言?”俞莺巧問道。

“到底年長你們幾歲,懂得自然多些。”肖讓道,“一封帖子能說明什麽,日久才見人心,此去琴集,你正好看看清楚。若然合适,也不失為一段好姻緣。那什麽比武招親,終究是不靠譜……”

肖讓正說得興起,卻聽俞莺巧冷着嗓音,打斷他道:“公子未免管得太多了。”

肖讓一時啞然,已覺氣氛不對。

俞莺巧神色肅然,略帶不悅,語氣更略微急促,道:“我身為獨女,行為處事皆以镖局為重,不能如公子這般随性灑脫。比武招親縱然草率粗莽,卻也不容外人置喙。真心假意,只在擂臺上見。或贏或輸,有江湖同道見證。婚姻大事,也自有父親主持。若連這都不明白,還一意糾纏,便是羞辱。”

肖讓沉默片刻,合扇抱拳:“是我唐突了,見諒。”

俞莺巧說完,心裏的郁氣已解了大半。想起自己剛才言語生硬,略有些後悔,便抱了拳,道:“公子不必。我說得太過了,公子別往心裏去。”

“你又道什麽歉?”肖讓笑道,“唉,仔細一想,還真是我不好,怎麽就忘了立場了。你不就是為了此事,才來向我學武的麽?這幾日受你照顧,卻沒教你一招半式,實在有愧。不如趁現在有空,我教你吧。”

肖讓說着,便走到了院中空地上。見俞莺巧還在猶豫,他将折傘收進懷中,伸手招呼她道:“過來呀。”

俞莺巧只得走了過去。

肖讓略略思忖了片刻,道:“先前你也見過這門‘穿花戲蝶’,如今我只走步法,你仔細看。”

話落,身動。

今夜月色皎潔,院中草木清朗可見。月光之下,翩然影綽。有那麽幾次,俞莺巧幾乎看不清他的動作,只有那淺蒼色的衣袂一拂而過,餘下一縷清潤沉香,悠悠飄散。

“怎樣,看明白了嗎?”

片刻之後,他步伐一頓,站定了身子,笑問道。

俞莺巧老實地搖了搖頭。

“呵,我想也是。”肖讓說這話時,語氣中帶着笑,大有得意之态。他走到一旁,四下看了一番,随後彎撿起了十數塊小石頭,一一在地上擺開,圍作了一個圓。“這樣便清楚些了吧?”他起身,拍幹淨雙手,站到第一塊小石頭旁,又道:“第一步是左腳,轉個身,換右腳。”他一邊說一邊做,轉身之間,輕巧地站到了第二塊小石頭旁,“然後,交步,換左腳……”他的動作全然放慢,好讓俞莺巧看清每一個步驟。待他走完一圈,他籲口氣,道:“沒想到走得慢反而累啊……這下可看清楚了吧?”

俞莺巧想了想,道:“六成。”

“好,試試看。”

俞莺巧答應一聲,走到了第一塊小石頭旁,照着他的樣子跨出了左腳,慢慢地旋身,換右腳……她走得極慢,且踉跄。因不熟練,身子還東倒西歪的,看起來有些可笑。

肖讓笑着搖頭,道:“手指硬也就罷了,怎麽連身段也這麽硬?”

俞莺巧聽他這麽說,心裏羞怯,步伐便略微急躁起來。雙腳交叉之際,落點沒有取穩,又被腳下的小石磕絆了一下,身子一下歪了。若是平時,這點小事不至于摔倒,可偏偏此刻她的動作極為怪異,雙腳都快扭在一起,怎麽也穩不住。眼看就要倒地,腰上忽生一股力道,将她撈了起來。她穩穩站定,松了口氣,擡頭就對上了肖讓的眸子,一瞬心慌,她竟說不出話來。

肖讓皺眉看着她,道:“小心。可扭到腳了?”他雖問着,人卻已經蹲了下去,伸手輕捏她的腳踝。俞莺巧怔怔地不敢動,就聽他說:“還好沒事,若傷了筋,倒是我的罪過了。”

診視完畢,他站起了身。這一番下來,他似乎有些疲憊,眉頭微微蹙着,額上也浮了薄汗。他将領口拉開一些,自嘲道:“唉,真不知道是那‘素心白’後勁大,還是我轉太多圈了……好熱……”他說着,從懷裏拿出折扇,替自己打起了風來。

“公子累了,早些休息吧。”俞莺巧笑了起來,道。

“也好……”

正說話間,忽有一陣夜風拂面而來,清涼暢快。肖讓長舒了一口氣,略微擡眸,便見天清月朗。耳畔,蟲鳴隐隐,別有生趣。他含笑,贊嘆一句:“好夜色。”

俞莺巧聽得此話,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輪皓月。

“月映林塘淡,風含笑語涼。”肖讓低吟一句,又問俞莺巧道,“你道如何?”

俞莺巧想了想,認真回答:“無雲無星,明日想來晴好,只怕日頭曬人,公子且小心。”

肖讓一聽,重重嘆了一口氣,手中折扇一揚,在俞莺巧的額上輕輕敲了下,嗔她一句:“小木頭。”

陌生的親昵與溫柔,讓俞莺巧有些無所适從,她怔怔看着他走遠,帶着惶惑,又擡頭望向了那輪明月,心緒久久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風雅的四公子表示在這樣的月色下竟然沒有人跟他吟詩作對好寂寞啊……

[莺巧:……]

[寨主:zzzzz]

[四公子:寂寞如雪!!!]

下面,是詩詞科普時間!文中那句高雅的詩詞,自然不可能是我寫的!握拳!

[那只:不是你握個毛拳啊!!!]

[狐貍:……]

咳咳,總之,當當當~

《歲晚》

王安石

月映林塘淡,風含笑語涼。

俯窺憐綠淨,小立伫幽香。

攜幼尋新的,扶衰坐野航。

延緣久未已,歲晚惜流光。

好詩啊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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