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一夜,俞莺巧未曾好睡,三更的時候去镖師的院落裏查看了一下,又囑咐好生守夜。回房略睡了片刻,天就亮了。她梳洗完畢,又将車馬整備妥當,便去請肖讓。還未進院門,就聽琴聲泠泠。她心中一動,放緩了步子,悄然走入院中。就見肖讓早已起身,正坐在園中的柳樹下,枕琴膝上,靜靜彈奏。晨光煙柳,莺歌婉轉,伴那琴聲,分外動人。

俞莺巧并不懂音律,也聽不出那曲子的高低,所能想到的,只有“動聽”二字。她不敢打擾,伫立靜聽。忽然,柔和曲調裏不期然地透出一聲雜音,那般突兀,連俞莺巧也聽了出來。琴聲戛然而止,肖讓長嘆了一聲,久久未再撥弦。

俞莺巧這才走了過去,喚他一聲:“公子。”

肖讓擡頭,笑應道:“早。”他看着俞莺巧,略微打量了一番,搖頭道,“看看你的樣子,定是昨晚沒睡好吧,眼圈兒都黑了。唉,這身衣裳色太淺,更襯得臉色暗了,換件鮮豔的興許會好些。我替你選吧。”他說着,抱琴起身。

俞莺巧見他抱琴的動作有些異樣,又想起方才那一聲錯音,已明白了緣故,對他道:“公子手傷未愈,何必勉強撫琴?”

肖讓一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其實也無妨,只是不能多彈。到琴集之日,應該就無礙了。”

俞莺巧又生愧疚,道:“我這就去為公子請一位琴師随行。”

“不必了。”肖讓道,“若我選琴師,技藝容貌還可以将就,但若音律之上意見相左,實在是忍不得。高山流水,知音難求。還是別費那功夫了。”他說完,話題一轉,“好了,別管這些了。你随我來換衣裳,再抹些脂粉才好。”

俞莺巧也不好再說什麽,随他去了。

半個時辰後,她照着肖讓的意思換上了珊瑚紅的裙裳,挽着綠松色金絲紋的披帛,施了淡淡的脂粉。肖讓又說她全無裝飾,太過素淡,又拿出了首飾匣子,替她選配飾。左挑右選,終是定了金絲嵌了綠松石的钿花。好一番功夫,肖讓總算滿意,衆人這才啓程。臨行之前,那翠紅樓的鸨兒大有不舍之意,直說肖讓是個知己,她替衆人備了點心,又贈了一壇子素心白,這才依依別過。

符雲昌睡了一夜,今早卻還宿醉,雖喝過醒酒茶,也還頭暈。俞莺巧便勸他不必騎馬,又将第二輛馬車稍微收拾了,讓他休息。

衆人走了半日,近午時的時候,便停下歇息。俞莺巧替肖讓送過茶點,又取了一份,去第二輛車上看符雲昌。同她一樣,符雲昌也被肖讓逼着換過了衣衫,煙輕衣裳,襯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他蹙着眉頭,半倚着車廂壁,閉目養神。聽得有人進來,他略微看了一眼,見是俞莺巧,他頓生歡喜,笑着招呼一聲:“妹子。”

俞莺巧并不習慣這個稱呼,但他似乎叫習慣了,她便默默應了。她放下手中的茶點,問道:“寨主可好些了?”

“沒事。”符雲昌逞着強,一邊說一邊取了塊糕點塞進口中。但到底是宿醉,他的腸胃尚未恢複,只吃了半塊,便有些咽不下了。

俞莺巧見狀,勸他道:“寨主別太勉強,若是還不舒服,就再休息會兒吧。”

符雲昌皺着眉頭,抱怨道:“你別對我這麽客氣,怪生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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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莺巧不解他的意思。

符雲昌見她不答話,又道:“我叫你妹子,你該叫我哥哥才對。”

俞莺巧聽罷,抱拳道:“既然寨主開口,今後便改稱‘符大哥’吧。”

符雲昌覺得哪兒不對,忙道:“不是這樣子,哎,你……我說,你是真不明白?”

俞莺巧聽他這話,想起昨夜肖讓所說,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道:“我明不明白不重要,寨主若真有意,比武招親之日,我恭候便是。”

符雲昌笑了起來,“這倒是。終究我比你厲害些,十拿九穩的事兒。”

“既然十拿九穩,寨主何苦還一路追來?”俞莺巧問道。

“我……”符雲昌想了想,反問,“你當真不是跟那娘娘腔私奔的?”

聽到“私奔”二字,俞莺巧臉色微變,道:“我已說過,這趟是人身镖。寨主若還不信,我也無話可說了。”

符雲昌察覺她的不悅,早已後悔自己的用詞,忙賠禮道:“我當然信你!——啧,也不知是哪個混賬給我亂傳的消息!”

聽他提起此事,俞莺巧原本壓下的疑慮複又升起。沒錯,正是有人故意放了假消息,引來了符雲昌和一衆綠林。若非如此,也不必改道,更不會有人受傷。一想起肖讓手上的傷,她心中又生自責,只怪自己未盡到保護之責。

眼見她一臉愁容,符雲昌忙又笑道:“不過現在也挺好嘛,要不是我趕了上來,也不能像這樣在一起說話。”

俞莺巧聽罷,又生了疑慮,問了一句:“寨主那日明明已經走了,後來又是如何知道我們改道的?”

“還不是那個混賬傳的消息嘛!”符雲昌狠狠罵道。

“同一個人?”俞莺巧問。

“兩次都是飛镖傳書,字跡也一樣,肯定是同一個人。也不知是哪一路。”符雲昌說道。

“寨主可否将信給我看看?”

符雲昌一聽這話,面露苦色,“本來是帶着的,昨天被那娘娘腔拉着換衣服就……”

俞莺巧聽罷,低頭思忖起來。能及時通知符雲昌改道,只怕是一路尾随。如此陰魂不散,到底與肖讓有何深仇大恨?不論對方是誰,到底應該見見真容,把話說清楚才是。她想到這裏,對符雲昌道:“寨主,我想請您幫個忙。”

符雲昌點了點頭,“妹子你別跟我客氣,有話就說。還有,你不是說改叫符大哥麽?”

俞莺巧不由笑了,抱拳道:“符大哥,此事還要委屈你了。”

符雲昌也沒多問,只是順着她笑,又點了點頭。

……

衆人休息了半個時辰,繼續上路。俞莺巧只說要警戒,便未同肖讓一起乘坐馬車,自己騎了符雲昌的馬,跟着馬車而行。到一處岔路口時,她策馬走到第二輛車旁,對趕車的镖師使了個眼色。镖師會意,駕着馬車離開了車隊,拐上了岔路。

片刻功夫,馬車入了一片小林,镖師拉缰停了下來,問俞莺巧道:“镖頭,要怎麽做?”

俞莺巧下馬,看了看四下,道:“就把他丢在這兒吧。”

镖師雖有驚訝,卻還是點了點頭,他進了車廂,把符雲昌扶了出來。大約是因為宿醉,符雲昌又睡了過去,并未被吵醒。

“這酒還真厲害。”镖師笑言一句。他将符雲昌扶到一旁的樹下,又問俞莺巧道,“這樣就好了?”

俞莺巧點點頭,又走到符雲昌身旁,抱了抱拳,道:“對不住了。可你終究是山賊,與你同行只怕多生事端。日後我必親自上羊角山賠罪。”她說完,又囑咐镖師道,“回去之後別跟公子提起此事,只說他是自行離開的就是。”

镖師點頭,答應了一聲。

俞莺巧又看了看四下,道:“我們回去吧,遲了只怕公子起疑。”她說完,翻身上馬,疾行離開。镖師也無二話,駕起馬車,緊随其後。

小林之中,只剩下了符雲昌一人。日影搖晃,雀啼啾啾,他在樹下安然沉睡,全不知發生之事。

約莫過了一刻功夫,一道身影輕輕飄落林間,樹影之中,緩步走出個嬌媚女子。她走到符雲昌面前,皺眉嘆了口氣,輕聲自語一句:“好沒用的家夥。”她曳了曳衣裙,蹲下身來,正要替符雲昌診視,不防被他一把抓住了右手腕。

符雲昌皺眉看着她,道:“可抓住你了!你就是傳信給我胡說八道的那個混賬吧!”

女子抿了抿唇,已然明白了。她目光流轉,四下看了看,繼而朗聲道:“真是大意了,竟然會中這麽簡單的圈套。莺巧妹子,出來吧。”

随她話落,俞莺巧從一片樹木之後繞了出來,垂眸抱拳道:“在下實在無法,才出此下策,若是冒犯了姐姐,還請包涵。”

原來這女子,正是梅谷弟子殷怡晴。

殷怡晴望着俞莺巧,也沒生氣,只是笑道:“不愧是莺巧妹子,看來你早就察覺到我了。”

“只是懷疑,也不敢确定是姐姐。”俞莺巧走了上來,道,“姐姐與公子系出同門,為何要散布謠言,對他不利?”

殷怡晴嘆口氣,“莺巧,明明你跟我才是知交,怎麽反倒幫着我師弟責怪我?”

“我并非責怪姐姐,只是我既接了镖,自然要護公子周全。姐姐做事自有姐姐的道理,我只想知道因由而已。另外,還請姐姐适可而止,莫要損了同門情誼。”俞莺巧道。

“呵,我要是不承認,你又能把我怎麽樣?莺巧妹子,我武功如何你是知道的,咱們別傷了和氣。”殷怡晴說着,不屑地看了符雲昌一眼,“勸你趕緊松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符雲昌氣道:“這種威脅,老子會怕?!”

殷怡晴輕蔑一笑,左手一翻,一根銀針赫然指間。眼看那銀針紮下,符雲昌忙起手,格住了她的手腕。殷怡晴嫣然一笑,手指一彈,銀針激射而出,直刺符雲昌眉間。符雲昌騰不出手來,而那電光火石的速度,又哪裏容人阻止。正當危急之際,一點紅影疏忽一閃,如毒蛇吐信,将那銀針吞沒。原來,殷怡晴拿出針時,俞莺巧已知不妙,趕上了前去。幸而她鞭法如神,才能在那二人如此靠近的情況下,一鞭奪下寒芒。

如此技法,若要取人性命,也是尋常。殷怡晴知她認真,抿着笑意,道:“莺巧妹子今日是當真不放過我了?”

“我并非要為難姐姐,姐姐這又何必?”俞莺巧誠懇道。

衆人正僵持之際,忽聽肖讓的聲音響起,帶着些許無奈,喚道:“師姐。”

聽得這聲呼喚,殷怡晴笑容一斂,眉宇間暗色頓生。

俞莺巧并未想到他來,着實吓了一跳。也不知現在這般局勢,該怎麽跟他解釋才好。她猶豫着,開口道:“公子,其實……”

肖讓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往下說。他走到殷怡晴身前,搖頭嘆道:“師姐啊,我不是早讓你別用銀紅配蔥綠了嘛?”

作者有話要說:

看完本章,大家一定想問:“為什麽殷怡晴和俞莺巧會是好朋友呢?她跟安遠镖局又為什麽會如此熟絡呢?”

在這裏,我要負責任的告訴大家,這是因為:

殷姑娘是網購達人!

相遇相知的過程基本就是——

[莺巧:殷小姐,快遞!]

[怡晴:哎,來啦~]

= =+

[那只:泥垢啊!!!]

[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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