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在邊兒上的人雖然都聽見王太監說了這句,但是沒有人知道,王公公這話裏頭的兩個“他”,其實并不是指的同一個人。

還是老喬最懂,便問:“你咋咋呼呼的幹什麽?”

此刻侍衛們因為完全放松下來,又因發現了聞晉也在,料必無事,便都笑嘻嘻地去瞧熱鬧了。

王太監看看前邊,又拉住老喬道:“你看聞侍衛旁邊那人是誰?”

老喬眯着眼睛看了會兒:“那個……看着有些眼熟,是誰?”

王太監臉色陰晴不定:“我記得不錯的話,他是跟随慶王殿下身邊的人。”

“然後呢,跟慶王殿下的又怎麽樣?等等,既然是跟随慶王殿下的,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王太監冷笑了兩聲:“這話你問對了,慶王殿下何等身份,怎會留意這個小犄角旮旯,但偏偏事情就是這麽湊巧,還記得先前我跟你說過,那個來咱們這兒一出手就是五千兩的大主顧,我聽着聲音有些耳熟嗎?”

“是、是啊?你說你不記得哪裏聽過了。”

王太監道:“我現在想起來了。那個人……是慶王殿下。”

老喬才從花豹口中死裏逃生,他年紀大了,體力不支,又因受了驚吓還有傷,其實早該躺下來歇息,只因為要伺候這幫侍衛度過難關才勉強撐着。

如今聽了王太監這句,老喬忽然覺着那頭花豹去而複返了,正還在不懷好意地嗅着自己的脖子:“你說什麽?”

王太監道:“沒有錯,是慶王殿下,那個聲音再也不會錯的,還有,起初咱們只以為那位爺不下轎是有別的原因,現在自然不必說了。”

慶王的腿腳不便,所以不能下轎,這個理由,卻比其他的各種猜測更合情合理啊。

“那、那要真是慶王殿下的話,咱們還跟他要錢,他竟然還給了五千兩……這不是從老虎的嘴裏掏銀子嗎?”老喬直了雙眼。

王太監也道:“那哪裏是五千兩銀子,竟是咱們自己主動送上門的贓證。像你剛才說的,你我的腦袋如今還好端端地在肩膀上,已然是個神話了。”

老喬沒有辦法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一時天暈地旋,他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找支撐,嘴裏念叨:“我的老天爺,這怎麽說的,幹脆讓花豹一口咬死我算了!”

他的聲音太大,引得那邊小葉聞晉等都轉頭看來。

今日聞晉本來在外頭,因為聽說了珍禽園出事就急忙趕了來。

正巧程嘉也因為聽見消息不顧阻攔也要來找小葉,兩個人碰了頭,聞晉見那些小太監一個個鬼哭狼嚎,群魔亂舞的,也很不放心程嘉,于是就陪着程嘉一塊兒找來了。

至于在他們身邊的那位,就像是王公公說的,的的确确是慶王府的人。

侍衛們來到近前的時候,慶王府的長随正同小葉說道:“消息已經傳到,若是葉掌案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退了。”

他是個慈和面相,态度溫和而客氣,并沒有一些高級太監會有的陰陽怪氣,小葉忙笑道:“不敢不敢,有勞公公特走了一趟,倒要先在我們這裏喝杯茶才好,雖然也沒什麽好招待您的,至少是一點兒心意。”

內侍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在小葉身上掃過,早看出她帽子略歪,衣袍上沾着些泥水,似乎還受了傷,總體來說略顯狼狽,但是人卻依舊的秀麗無匹,倒像是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

他望着小葉含笑道:“不必不必,咱家只是負責傳達王爺的意思,又不是來打抽風的。且我看葉掌案也忙的很,我就不必添亂了,改日若是機緣巧合,倒是一定會來叨擾的。告辭了。”

這一番話說的風趣而漂亮。

小葉只好說道:“公公快人快語,既然這樣就不苦留了。”

遠遠地她也看到了老喬跟王太監,又見王公公向這邊探頭,便道:“王公公,您來送一送這位公公吧。”

王太監巴不得呢,他正想着打聽消息呢,當下忙湊過來,陪着那內侍去了。

這些侍衛有的已經跟聞晉暗暗打了招呼,此刻才道:“葉掌案,那豹子在圈舍裏嗎?”

小葉道:“那是當然了。”

叫小太監來領着幾個侍衛湊過去一看,果然見那只花豹趴在裏頭的圈舍裏,背對着欄杆,尾巴也懶懶地貼在地上,無精打采百無聊賴。

侍衛們都笑了,統領道:“葉掌案,你這裏的這些小太監們也該管教管教了,先前明明是一只貍花貓,卻叫嚷的那個樣子,幸而是我們巡到這裏才攔住了,要是他們大呼小叫的給內務司的人聽見,那些人無事還要生非呢,如今得了這個機會,趁機為難你可怎麽算?”

小葉道:“是是是,的确是要嚴加管教了。”又多謝他們的照拂。

旁邊聞晉笑道:“葉掌案辦事兒是很謹慎的,我想想也知道沒什麽纰漏,只聽說你們巴巴地當件正經事來了,我就也來瞧個熱鬧,果然天下太平吧?走吧,等換了班,我請你們喝酒去。”

大家又高興起來,白賺了一頓酒誰不喜歡?又贊聞晉。

小葉也有些感激聞晉,他主動要請侍衛們喝酒,雖是順理成章,卻也是替她還了這個人情,又籠絡了侍衛們。

其實聞晉因為遇見了程嘉,還想在這裏多耽擱一陣兒的,可是侍衛們都在,群情激昂的,倒是不能獨樹一幟的留下,于是索性就跟小葉道了別,又格外的同程嘉道:“程姑娘,我先去了。”聲音溫溫柔柔的。

侍衛們轟然大笑,顯然看出貓膩。

聞晉回頭笑斥道:“再笑就沒有酒喝了。”于是大家都勾肩搭背的一起去了。

目送這些人離開後,程嘉才掏出手帕,把小葉的手拉起來,擦擦上頭的血漬先包紮妥當:“到底是怎麽了?”

小葉笑道:“無礙,風平浪靜了,姐姐別擔心。回頭我再跟你說。”說着就回頭打量裏頭的獸舍,隔着欄杆,看到那頭花豹依舊貼地躺着,只露出一個瘦削的背跟後腦勺子。

這會兒老喬也在小太監的攙扶下一瘸一拐走了過來,小葉忙回頭迎了他:“喬公公傷到哪裏沒有?”

老喬苦笑道:“我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不過……”他看了一眼程嘉,問道:“掌案,剛剛那個人是慶王府的人?”

小葉道:“是,那位是慶王府的內侍官,來傳信的,目前看來倒不是個壞事。”

老喬忙問何事,小葉笑道:“最近暹羅國來京,進貢了好些東西,其中有兩只很奇特的暹羅貓,慶王殿下的意思是安置在咱們這珍禽園裏,我已經答應了,稍晚就能送過來。”

“送、送貓?”老喬匪夷所思。

小葉道:“既然是外國的貓,他又格外說是奇特之物,自然有其不凡之處,明兒咱們看看就知道了。”

老喬又遲疑着:“他……就沒有說別的?”

“什麽別的?”

“呃……”老喬看着程嘉:“沒什麽,沒有別的就好。”

程嘉本是放心不下,想先陪小葉回去的,可是看老喬總是盯着自己欲言又止,就知道他們有私密的話,于是便跟小葉道:“你辦完了這裏的事情,先回去換一件衣裳,還有喬公公也是,看你受了傷,不如叫個太醫來看看。”

老喬忙道:“不打緊,回頭我自個兒弄點藥敷上就行了,我這把年紀了,倒也不怕破了相。”

程嘉抿嘴一笑:“那你們說着,我先回去了。”

目送程嘉離開,老喬道:“嘉嘉這孩子真懂事啊。”又忙悄聲道:“這豹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葉知道他要問這個,嘆了聲道:“是那些人馬虎,門居然沒鎖好,也不知豹子怎麽搞的竟弄開了。”

“該死該死,誰管的這裏,一定打死,”老喬也捏了把汗,又道:“掌案,你是怎麽叫那豹子乖乖地聽話回來的?你剛剛……”

小葉也不好解釋這些,只糊弄說:“畢竟養了這麽久,它大概也有些靈性,知道這裏是它的窩,所以主動跑回來了,不過話說回來,我今日進來了才發現,你看。”

小葉靠在欄杆上,向內指了指,老喬探頭一瞧:“你是說地上的那條道兒?”

裏頭是泥地,如今地上筆直的一道白痕,像是給雙腳來來回回踩了無數次留下的,昨兒晚上那麽大的雨都沒有沖掉這道深痕。

小葉嘆氣:“這是花豹每天這麽走留下的,你說這若是一個人,整天就這麽一條線的走來走去,……只怕早就瘋了!”

老喬想到先前花豹兇性畢露的樣子,恐懼之餘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是啊,這豹舍着實有些簡陋。”

小葉想了想:“咱們得考慮改善改善了。”

老喬一聽改善,條件反射地想到“掏錢”,就只看着小葉:“又要花錢了?”

小葉笑道:“該花的自然得花。還有,那兩只暹羅貓是外國貓,也要趕緊給它們弄出個好點兒的圈舍安置。”

“又是一筆開銷啊,”說到錢,老喬終于忍不住:“掌案,您……不覺着今兒慶王府的這位來的有些怪嗎?王府跟咱們這裏向來沒什麽交際,怎麽突然就要送暹羅貓來?”

小葉看着老喬另有深意的眼睛,終于道:“你想說什麽?”

老喬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提醒提醒她:“那天那個來的大主顧,自始至終沒露面沒下轎,一出手五千兩的那個,掌案就沒覺着……太反常了嗎?”

小葉笑道:“你也知道了?”

“什麽?”

“那個人,就是慶王殿下。”

老喬屏息,眼睛瞪大幾分:“原來掌案你也知道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小葉笑道:“我也是誤打誤撞亂猜出來的。你是不是擔心慶王殿下會對我們不利?”

“我那哪是擔心,是怕的要死,”老喬忙道:“掌案,咱們幹的可不是什麽冠冕堂皇能上臺面的事情,如今慶王殿下知道了,這是何等大的罪責?倒要想個法子亡羊補牢,不如,先把五千兩……不,再多加一點當利息還給殿下?殿下一高興興許就不追究我們了。”

老喬給慶王吓昏了頭,竟有點兒慌急失智,狗急跳牆了,什麽昏招都要試試。

幸而涉及錢的事情小葉向來自有原則,當即笑道:“這可不能,畢竟那五千兩已經花了不少了,還要再填,把你我賣了都不夠啊,何況給我抓住了的銀子,從沒有再還回去的道理。”

她說的堂而皇之,理直氣壯。

老喬呆看了她半晌,突然想起她喝止花豹的情形,想了想一笑:“罷了,你是掌案,你做主就是了。”

他說了這句,看看圈舍裏的花豹:“之前掌案你叫‘金點點’,是什麽?是這花豹的名字?我怎麽不知道?”

小葉說道:“我、我只是随口亂叫的,不過這名字倒也不錯。”

老喬笑道:“掌案可真是個有福之人啊,所謂吉人自有天相。”說完之後,看到跟小葉的笙兒和跟自己的那些小太監趕了來,有幾個還戰戰兢兢的,老喬怒從中來:“我他媽要罵這些小狗頭們一頓!”

當時事發突然,這些小太監沒幫他不說,還把他擠倒因而受了傷,何況又到外頭大嚷引了侍衛來,最後還得老喬跟小葉收拾爛攤子,他當然憋了一肚子火。

老喬忙着回頭去訓斥小太監們,小葉站在豹舍之外,看着內圈舍裏花豹的背影,半天終于道:“我知道你不願意留在這裏,但是……你再忍一忍,我一定想個辦法讓你住的舒服些。”

花豹依舊的動也沒有動。

這一天注定是慌亂而忙碌的,老喬跟小葉都有些傷,但卻沒工夫休息,一是召集園子裏的小太監們,訓話的訓話,調度的調度,沒有一刻空閑。

若有只橫亘于天際的眼,此刻俯視整個皇宮的話,最忙碌的自然是珍禽園了,小太監們跟得了命令的蜜蜂,嗡嗡地四處奔走,清掃的清掃,整理圈舍的又去整理,給飛禽走獸點卯,圈舍重新的一一排查,簡直鬧得人仰馬翻。

終于一切妥當,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門口又有小太監來報,慶王府送貓的人到了。

小葉扶了扶帽子,趕緊帶了老喬跟王公公親自去迎接。

那是兩個檀香木籠子,足有三四尺長寬,大概是怕驚到了裏頭的貓兒,外頭罩着薄薄的明黃紗子。

小葉一看這個架勢,未免想到那天慶王乘坐夏轎而來的神仙之姿,看樣子殿下不止是自個兒如此,更是惠及動物啊。

慶王府的內侍跟宮中随行的內侍陪伴交接了,那護送的祥公公笑道:“王爺因相信葉掌案的能力,知道掌案可以照看好這兩只暹羅奇貓,才特禀奏過皇上叫送來珍禽園的,希望葉掌案能夠盡心克己,不負皇恩。”

小葉行禮道:“是!奴婢絕不敢辜負皇上跟王爺的信任。”

祥公公又道:“王爺也常聽說你把這園子整理的很好,你只管安心養好了貓兒,若得了閑,王爺親自來看一看也未可知。”

小葉心裏嘀咕:“可知可知,我可知的是那位王爺已經鬼鬼祟祟的來過了。”

面上卻受寵若驚地笑道:“那真是巴不得呢,請公公回複王爺,奴婢盡心竭力,不敢有任何怠慢,只是奴婢若有做的欠缺或者無意中得罪的地方,也請王爺佛心大度,饒恕了奴婢。”

旁邊不知內情的聽見了,只覺着小葉這真是“未雨綢缪”,又有“谄媚過度”的嫌疑,這還沒跟王爺照面呢就說起得罪了。

殊不知小葉是話裏有話,自然指的是當時敲慶王五千兩的那一趟。

“好說。”祥公公笑道:“只是葉掌案伶俐過人,自是無礙的。”

只略說幾句,便行告辭了。

總算是送走了這些大太監們,這裏幾個人已經按捺不住了:“快,讓我們看看這暹羅國奇貓的真容。”

小葉也很好奇,平靜了一下心緒,叫人把貓擡到通風良好的明廳內,這才撤去了外頭的紗罩。

等看到裏頭兩只奇貓長相的時候,小葉,老喬,王太監,以及幾個執事太監無不目瞪口呆,大家以為自己眼睛出了問題,擦眼的擦眼,靠近的靠近。

半天,老喬吃驚之餘由衷地感嘆道:“這貓……長的是真醜啊。”

“醜歸醜,還髒,”王公公道:“他們怎麽也不知道給這貓洗個澡?臉上哪裏弄的這麽髒?也不好生給喂喂?這瘦的一長條兒了!”

小葉琢磨道:“這顏色倒像是故意抹的墨汁、或者是鍋底灰?弄的倒是挺均勻的……難不成王爺是故意為難咱們?讓咱們給貓洗幹淨?”

畢竟都是頭一次看這種貓,大家圍着籠子上蹿下跳左顧右盼地打量了半天,小葉叫道:“等等,這不像是塗上去的東西,倒像是天生的。”她伸出手去,想要捋下一撮毛研究一下。

誰知那暹羅貓伸出爪子向她打來,嘴裏叽叽咕咕了一句,聲調怪異的很。

小葉眼睛一睜,那只打人的貓扭頭,對另一只又叽咕了句什麽,依舊是那種帶一點軟的聲調,小葉抓了抓腮,竟仍是聽不懂。

正在發愣,忽然窗戶上響起了劇烈的大笑聲:“這貓怎麽像是才從鍋底灰裏爬出來的,又像是吃不飽,瞧這大耳朵,瞧這三角臉!這得虧是在白天,要是在晚上,俺還以為是哪裏鑽出兩只大耗子呢!”

另一個認真說道:“三弟,我看這兩只外國貓在外國恐怕是挖煤的,又或者是燒鍋爐子的,所以才吃不飽,臉也給熏成這樣。”

原來是張貴妃那只臨清獅子貓雪球,另一只卻是早上給老喬他們解過圍的貍貓大花兒。

雪球笑的太厲害,整只貓将要從窗臺上滑落下來,又急忙伸出爪子抓緊。

就在此刻,籠子裏的暹羅貓弓身而起,盯着窗臺上的兩只,竟用怪異的語調罵道:“你是燒鍋爐的,你是挖煤的!我們是暹羅最高貴美貌、血統最純正的貴族!”

雪球本來快爬上去了,聞言吃驚地扭頭看向暹羅貓,爪子一松,整只貓就“敦兒”地掉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暹羅貴族貓:這兩只土包子竟然敢嘲笑我們!

雪球:你暹羅算什麽?俺還是山東著名貴族呢!

貍花兒:那……我只好是中華著名貴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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