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兄妹

糖蒸酥酪端上來時,謝明茵隐隐聞見了甜膩膩的味道,當即沉下了小臉,立即站了起來,說:“母親,我還有事,先告退了。”

說完,就腳步匆忙地走掉了,和朱嬷嬷擦肩而過。

蘭庭見狀,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況且她也不太想要吃:“母親,女兒也回去了。”

可惜慢了一步。

“欸,蘭庭,”連氏溫柔地看了眼謝如意,小貓一樣貼在她的懷中,笑道:“順路去給你嫡兄送些茶點過去,你們呢,也好說說話。”

連氏倒是一番好意,她知道謝疏霖對蘭庭,可能不太歡迎。

因為他得知消息後,就很快送回了一封信,言辭激烈地質疑蘭庭的身份真假。

謝疏霖對不是親妹妹的如意都那麽好,對蘭庭應該更加親近才對。

“嗯,女兒知道了。”蘭庭倒也明白了母親的用意,她溫順的應了聲。

人都是見面的交情,興許見了面,就會不一樣呢。

紅霜捧來用百合香熏好的鬥篷,暖香入骨,給蘭庭打疊張羅好,泛着鴉色的濃密烏發,從雪白的狐裘滾邊滑過,輕輕地落在肩頸上。

連氏随手半摟着謝如意在懷中,對蘭庭的态度格外滿意,心中熨帖。

她喜不自禁道:“也不知怎麽,他從前最是備怠此道,現在居然自己主動去演武場了,這樣冷的天,也不怕凍壞了。”

蘭庭臨出門聽見這一句,識趣地附和道:“嫡兄這是上進呢。”

連氏聽了,果然高興的很,她口中狀似在抱怨,實則是滿意的不得了,誰不願意看見自己的兒子上進。

紅霜和碧釉跟在後面,手裏提了海棠紋烏木雙層食盒,新出鍋的一盅糖蒸酥酪,還有熱騰騰的一壺牛乳茶,應該都是謝疏霖喜歡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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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釉在前引路去演武場,冷風戚戚,玉屑飄搖,蘭庭只聽說,這位嫡兄性子有些跳脫,又不太饒人,被寵得很天真,看今日這架勢,恐怕是有點棘手。

不過,還是眼見為真,蘭庭覺得自己初來乍到,先示個好也沒什麽。

畢竟外面行走,到了新地界,還講究拜山頭呢。

眼見蘭庭離開宛華堂,謝如意吃了兩口後,也坐不住了,與連氏說:“嫡兄還不認識姐姐,娘,我去看一看他們。”

“好,去吧,可別凍着了。”連氏很欣慰,要麽說,還是親手養大的貼心,什麽都不說,就能體諒到她的一番苦心。

蘭庭由人引路到了演武場,裏面正是少年和師父打得熱火朝天,她沒有上前打斷,而是抱臂站在竹亭裏,饒有興致的看了一會。

最後,少年有些氣餒的敗下陣來,似乎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落敗。

她忍不住隔着竹欄提點道:“你最後這一招應該從下面過來才對,手腕的力也不要太沖。”

謝疏霖聞聲收劍轉身,看見亭子裏纖細的身影,霧雪蒙蒙的也看不清,用狐疑的目光審視那道身影,皺眉道:“你誰呀你?”

“你妹妹謝蘭庭。”她隔着雪霧,莞爾答道,眼見着謝疏霖朝這邊走來,這才轉身坐了下來。

謝疏霖進來後,第一句就冷冷道:“哼,我可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有個叫謝蘭庭的妹妹。”

他一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了,但他讨厭這個莫名其妙闖進他家的人,就故意避開不見她。

蘭庭并不看他,只是讓碧釉将牛乳茶端出來,随口問道:“你不要嗎?”

謝疏霖站在桌邊繃着臉,目不斜視地硬邦邦道:“誰要喝你送來的。”

“那好吧!”蘭庭也不在意,他不喝,自己可是天寒地凍一路走過來,擡了擡下颌,讓紅霜先揭開給自己倒上,正好可以暖暖胃。

“喂,你哪學的規矩,不是端來給我的嗎?”謝疏霖沒想到,她這麽不識趣,難道不該哭着跑開嗎,居然自己坐在這裏喝起來了。

“給你喝?”聞言,蘭庭一時沒忍住,擡頭就頂了一句:“想得美!”

說完,她又自覺失态,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啧”了一聲,挑眉道:“嫡兄別在意啊。”

“你……”謝疏霖怒而垂首轉目,想要狠狠地瞪她一眼。

可是,這一眼就挪不開了。

被抱錯的妹妹,這麽荒誕滑稽,謝疏霖才不會相信這種荒唐事。

可她的臉,真正映入眼簾時,他已然不得不信。

這才是他親妹妹應該長的模樣。

挺秀的鼻梁上微微駝起,秀長深邃的眼睑下,與謝家人如出一轍的淺褐色瞳孔,羽睫濃密,眼尾纖長挑起,猶如一痕墨色掠過,唇線平直。

擡眸時,如山似水,顯得堅定又清冷。

謝疏霖後知後覺地,心裏浮現出一句:倘若,這不是他的親妹妹,誰又會是呢。

相比之下,如意……真的與他們很不像了。

謝如意遠遠就看見兩人在說話,謝疏霖持劍站着,蘭庭端一杯茶坐着,仰首與他對視。

和她想象中,劍拔弩張的畫面完全不同,發生了什麽?

她心裏一緊,攥緊了袖子裏的手指,迎着冷風朔朔,加快了走向竹亭的腳步,身後丫鬟一聲不吭地緊跟着,小心翼翼地護着她,怕她腳滑。

這廂,蘭庭被謝疏霖盯得有些發毛,不過是挑出一點錯來,也至于這樣吓唬人:“難道被人指點兩句,就惱羞成怒了?”

少年郎當即紅了臉,炸了毛,跳腳道:“你胡說八道什麽,我還用得着你一個黃毛丫頭指點,什麽都不懂的村姑,真拿自己當盤菜了。”

謝疏霖話音未落,就聽身後傳來一道軟糯清甜的嗓音:

“二哥,蘭庭姐姐。”

尴尬的一幕得以緩解,謝疏霖如臨救星,心中大喜。

他轉過身大步迎上軟糯少女,道:“如意,你怎麽過來了,這天怪冷的,你身子骨弱,萬一生病了,娘可又要擰我了。”

謝如意聽了,只是甜甜的一笑,也不反駁,随他一同進入亭子中。

看着眼前一無所知的如意,不禁有點難過,爹娘說都不說,只來了一封信,就接了謝蘭庭回來,可曾想過如意該如何自處。

爹娘平素就偏疼他,對如意還好,現在來了個謝蘭庭,完全就不顧如意的感受了。

謝疏霖忘了,在這個家裏,謝如意的寵愛只次于他。

他自己越想越悲憤,這是什麽道理,一個來路不明的村女,和養了十多年的如意,如何能夠比的。

想到如意在回來的路上,一直寝食不安的樣子,從小到大,他們誰不是讓着捧着如意的,怎麽來了個野丫頭,就讓如意退而其後呢。

這可是他疼愛了十五年的妹妹啊,謝家的掌上明珠。

如意才回來多久,這個野丫頭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取代她,跑來這裏獻殷勤了。

“二哥,你怎麽可以這麽說姐姐,姐姐若果做錯了什麽,她也不是有意的。”謝如意聞言,眼眉稍蹙,溫婉地勸說道。

謝疏霖聽見她一口一個姐姐,怒從心中來,故意刻薄道:“她算是哪門子的姐姐,如意你管這些做什麽,什麽人就是什麽命。”

謝如意被他斥了也不惱,只溫柔地笑一笑:“姐姐到底是姐姐,我怎麽好不敬重,母親才交代過的。”

蘭庭吹了一會冷風,又聽了一頓冷言冷語,覺得腿有些隐隐作痛,只想回去烤一烤。

“既然嫡兄不歡迎我,我就不打擾了。”說完,她就招了招手,扶着紅霜和碧釉趕緊回去了,要不然腿傷又該發作了。

看着她離開,謝疏霖和謝如意同時安靜了下來。

過了好一時,謝如意才緩過來:“你們方才說什麽了?”

“沒什麽,她一過來就胡說八道。”謝疏霖瞥了眼甜白瓷盅裏的糖蒸酥酪,一看就知道,是宛華堂端過來的。

他可吃不下去,而牛乳茶也被蘭庭喝過,他早被擠兌的沒了胃口。

謝如意側身面對謝疏霖,嗓音微啞,眼眶泛紅,低頭勉強笑道:“都怪我,這麽多年來,鸠占鵲巢。”

“如意,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你就是我的親妹妹,十多年的妹妹,哪是別人能比得起的,我早說過,就算她來了,我也不會多看一眼的。”

“可是方才,我還以為,長姐和嫡兄是……”謝如意稍擡螓首,欲言又止的哀然神情,引人憐愛。

“這還不知道是哪冒出來的野丫頭,滿嘴的胡言亂語,如意你日後也少理會她。”謝疏霖見她泫然欲泣的,吓得手忙腳亂,最後定了定音,擲地有聲道:

“放心,只要有我們在,誰都別想欺負了你去!”

最終,謝如意在他的安慰下,破涕為笑,他的承諾對謝如意來說,是極其重要的。

如今,她就是想知道,家人見過謝蘭庭之後的反應,她方好有應對之策。

謝疏霖一拍額頭,這才想起來更打緊的一樁事:“對了,前些日子的那樁事,你沒和娘說吧?”

謝如意想起那件事,壓着心口仍然心有餘悸,乖巧道:“沒說,我記得,哥哥不讓說。”

“那就好,”謝疏霖這才松了口氣,瞥了一眼食盒裏的東西,不由得拉了下臉,推了過去:“那個,我去練劍了,如意,這份你吃吧。”

既然如意喜歡吃,還是讓給她吧。

他可吃不下,太甜了!

竹亭裏,丫鬟将糖蒸酥酪提出來,揭開了蓋子,裏面點綴着曬幹的洛神花,放在了謝如意的面前,喜滋滋道:“小姐,瞧這架勢,少爺對新來的那位,可是一點好臉色都沒有呢。”

謝如意接過勺子,舀起了一勺奶白色的糖蒸酥酪,瞥了一眼小丫鬟:“你懂什麽,這才剛開始呢,日久見人心。”

不過,看得出謝蘭庭不是個擅長隐忍的,一開始就鬧翻了也好,對她總是有利的,至少,嫡兄這邊無需擔心了。

她要謝蘭庭知道,即使現在她能享受侯府的富貴,日後的代價她可承受不起。

謝如意咽下了口中的酥酪,眼眉低垂,問道:“母親說,長兄還有多久回來?”

“一個月吧,”丫鬟自小陪着她長大的,小姐動動手指都知道她想做什麽,略有擔憂道:“小姐您是要給大少爺去信嗎,這不太好吧!”

謝如意捏着手裏的白瓷勺,挑起碗裏的洛神花,喃喃道:“我也不想讓母親在我們之間難做,讓她無路可走,可若我處處為他們着想,誰會替我想一想呢。”

幸好,母親沒有她擔心的那麽薄情寡義,沒有一見到謝蘭庭,就将她抛之腦後。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後,就生生一夜沒有睡好,為自己好生打算了一番,翌日,謝疏霖看她熬得發紅的眼睛,自然是心疼的不行。

她要維護的,又豈是這麽一點瑣碎東西,而是她的未來。

想要在這盛京貴女間立足,最打緊的除了這身份以外,就是日後會擁有的一切。

譬如,婚姻大事。

女子前十幾年靠的是父母,後半輩子就是丈夫。

她必須得确保,自己不會失去這些。

至于謝蘭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呵,這個道理,只望她能想明白了。

抱錯了又如何,又不是她的錯,她可沒欠謝蘭庭什麽,要怪就怪她氣運不好。

謝疏霖回到演武場,提劍之際,想到方才謝蘭庭說的那句,這次雖然依舊落敗了,但這次的确是過去了這招。

“她居然沒說錯。”謝疏霖嘀咕了一句,心裏總覺得哪裏奇奇怪怪的。

蘭庭這趟,算是無功而返,遂讓人去宛華堂傳了句話,自己帶着人回信芳堂去了。

夏媽媽等在信芳堂,見她們今天回來的這麽晚,便問了怎麽回事。

聽紅霜講了來龍去脈後,思忖了一時,叮囑她們先服侍小姐用膳,就悄沒聲地往宛華堂去了。

蘭庭知道後,只靠在熏籠上,懶懶的打了個哈欠,說:“正好探探底,不要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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