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對峙
等謝疏霖氣喘籲籲地從演武場出來,竹亭裏已經空無一人,謝如意也受不得冷,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倒是外面有個來找他的丫鬟,近前來說:“二少爺,夫人請您去宛華堂一趟。”
跟過來伺候的小厮,麻利地從盒子裏取出熏熱的巾帕,恭敬地呈給自家少爺,謝疏霖接過帕子,擦了擦汗,随口問道:“什麽事啊?”
“大小姐身邊的夏媽媽來過。”丫鬟恭敬地答道。
“夏媽媽何時去的如意身邊?”謝疏霖說完,忽然就反應了過來,白皙的臉頓時陰了下來,将手裏的帕子狠狠地擲在了桌面上。
是謝蘭庭的人!
這個刁鑽的老婆子,也學會趨炎附勢了,謝蘭庭才進府多久,就都向着她去了。
夏媽媽和朱嬷嬷一樣,是連氏身邊面上得敬重的老人,公子小姐們都是她看着長大的,現在去了謝蘭庭身邊,個中意味,不言則明。
到了宛華堂後,連氏正讓人剪一枝山茶花,果然,他進門一坐下,母親就因為方才的事情,開始興師問罪。
謝疏霖既不認為是自己的錯,也不想接受謝蘭庭的存在。
他一偏頭,沉着臉說:“她怎麽樣關我什麽事,我又不欠她的。”
“你這孩子!”連氏被他這句話一噎,難受得心口提不來氣。
當年,連氏定要跟随謝桓去扶桑,就是因為謝疏霖的一句話。
當時謝疏霖養在壽安堂,連氏好不容易見一回,誰知小小的謝疏霖拼命打她,話還不怎麽會說,就含糊不清地嚷着壞人。
彼時連氏年輕氣盛,知道是謝老夫人教的,對謝疏霖這個小孩子沒法生氣,心裏堵着一腔怨氣無處可發洩,于是才不管不顧地,就追着謝桓走了。
你這個老太婆既然教兒子不認我,我也讓你見不着下一個孫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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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這出假鳳虛凰,現在回憶起來,和謝桓在扶桑夫妻共患難相扶持,是他們最甜蜜的回憶了。
可是現在,這段曾經最美好的人生,浸滿了苦澀和不堪的懊悔,她再也不敢回想。
每次看到蘭庭,想到女兒身上的傷,她這個做娘的,就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算了。
一個女兒家啊,怎麽受得了那些苦,沒有錦衣華服,沒有仆從丫鬟,從小養尊處優的連氏根本不能想象。
“不行,我不管,”連氏從背後重拍了他一下:“等你妹妹來了,就給她道歉。”
什麽妹妹,謝疏霖憤憤不平道:“這要是大哥,您還會壓着他,給那野丫頭道歉嗎?”
連氏一聽就不高興了,眉頭皺了起來:“什麽野丫頭,別扯你大哥,你大哥根本就不會做出這種糊塗事。”
“您等着看吧!”謝疏霖不敢當母親的面再說,怕她唠叨個沒完,只敢嘀咕了一聲。
想到還有一個月才要回來的謝疏安,他不信大哥也會那麽糊塗,對一個野丫頭那麽好。
要是讓外人知道,他們有一個這樣的鄉下妹妹,日後可怎麽在同窗面前行走。
這時候,謝疏霖和謝如意的想法,空前地達成了一致。
晌午,宛華堂将要用膳時,廊外薄雪紛紛,翠竹被壓彎了一蓬。
他坐不住,出來透透氣,就看見緩步而來的謝蘭庭,披着金紅羽緞鬥篷,顯得很貴氣,這都是連氏親自為她挑的。
正好四下沒什麽人,謝疏霖黑着臉,小霸王一樣,擋在了謝蘭庭的面前,喝問道:“是不是你?”
蘭庭朝他彎眉一笑,喚了一聲“二哥哥”,隽秀如春山的眉眼間,滿是溫柔又虛僞的落落大方。
謝疏霖這才猛地一激靈。
對啊,這樣的謝蘭庭,怎麽會懂得劍術!
可他現在只想質問,她告狀的事情,又覺得她指不定是瞎說的,眉眼倨傲并着怒意:“你若無其事的裝給誰看。”
“二哥哥說的什麽,我怎麽聽不懂。”蘭庭不理會他,繼續往前走。
難道他說錯什麽了,還不是她轉頭就來告狀,搞得他被娘灰頭土臉地給訓了一頓。
他攔住了她,篤定道:“若不是你告的黑狀,母親又怎麽會訓斥我。”
“讓讓,別擋路。”謝明茵從走廊那頭過來,眼皮都不擡,自顧自地就從二人身邊走了過去。
“臭丫頭。”謝疏霖被迫讓路,打斷了氣勢,轉頭繼續:“你說,是不是你幹的?”
“我沒做,說了沒做就沒做。”蘭庭進府這些日子,倒也過得還順遂,只是今日,這謝如意與謝疏霖回來了,才略有不快。
謝疏霖見她死不承認,咬牙切齒道:“你等着,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謝如意聞聲而來,見到兩人在争執,先是睜大了眼睛,而後走到謝疏霖身邊,輕聲道:“嫡兄,你千萬可別為了我和姐姐針對置氣,她也才來不久,不懂府裏的規矩,做事難免失了禮數,我讓一讓姐姐也是應該的。”
謝疏霖正要回話,就聽蘭庭清淡道:“你不必自作多情,他是不高興被母親訓斥了而已,和你沒關系。”
謝如意的小臉白了白,一股凜然北風呼嘯刮過,吹得人面皮子生疼,她忍不住瑟縮了一瞬。
謝疏霖頓時心疼的不行,連忙側過身體,為她擋了擋風:“你什麽意思,這麽冷的天,如意好心為你解圍,你還不知好歹。”
蘭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攏了攏領口的毛邊,道:“你若不在這裏攔着我,豈會勞駕她來受凍解圍,這不是活該嗎?”
說完,蘭庭擡腳就走,留下兩人面面相觑,看着主仆三人的背影,無言以對,這是什麽人啊,半點禮數都不講。
碧釉抑制不住激動,小聲道:“小姐,您好厲害啊!”
這家裏上上下下,都敬着二公子呢,以往誰若是觸犯了謝如意,謝疏霖準定是頭一個跳出來的。
哪個與謝如意不對付的平輩能讨到好去,不說侯爺這些庶出子女和其他房的,連謝明茵也好幾次被氣哭了。
相比碧釉,紅霜就謹慎多了,有點擔心:“這樣不好吧。”
畢竟謝疏霖可不是好惹的,方才留下的那句話,也不是開玩笑。
誰知,蘭庭卻笑語晏晏道:“這才熱鬧呀。”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
碧釉又不解道:“為什麽不攔着夏媽媽,二少爺這樣鬧,對咱們不好吧。”
紅霜看了看四下,輕聲道:“你傻呀,二少爺一鬧,這下人人都以為,夏媽媽是咱們的人了,對咱們只有好處。”
而且,還可以試探出連氏的态度,說出來的算什麽,做出來的才是實際。
宛華堂的這頓飯,人不算少,但還不齊全。
除了在外讀書的謝疏安,和上朝去的侯爺,正經主子攏共是七個。
秀姨娘所出的四小姐謝宜桃,和謝明茵同齡,十三歲,眉眼明豔,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雙耳戴着小小的象牙烤瓷綠葉喜鵲耳釘。
據說從前很得寵的,性子還挺張揚的,和謝如意不怎麽對付,被他們這位二少爺為難過不少次,現在學乖了,躲着謝如意兩個人走。
可能這頓飯沒躲過去,謝宜桃雪白的小臉很沮喪,但在主母面前,不能太吊喪着臉,連氏一進來就變得笑盈盈的。
蘭庭看得樂不可支,有意思的小姑娘。
另外一個孩子,是三少爺謝疏玉,也是秀姨娘所出的,才七歲,膽子小,不大愛說話。
她父親子女還挺多的,秀姨娘她也見過一面,是個姿色不錯的,對謝桓很殷勤。
飯桌上,謝疏霖對蘭庭沒什麽好臉色,滿臉的不悅,明顯看出謝宜桃松了口氣,吃了一碗半飯,估計是因為終于來了個替身,取代她被謝疏霖為難的位置了。
這頓飯,大家吃得心思各異,連氏瞧得頭疼不已,勉強算是阖家團圓的午膳,在詭異澀滞的氣氛中結束。
她讓朱嬷嬷去外面,将謝疏霖他們從姑母家帶回來禮物取出來,拿出給庶子和庶女的,先打發了他們回去。
蘭庭看着謝宜桃牽着弟弟,離開的腳步輕快,先前來時,沉重的像墜了石頭,不禁莞爾一笑。
餘下的四個兒女,謝如意和謝疏霖談笑風生,謝明茵根本不說話,蘭庭在看着汝窯美人觚裏的茶花出神。
“蘭庭也喜歡茶花嗎,這是你二哥從姑母家帶回來的。”
連氏覺得,不能讓次子和女兒一直這樣僵持下去,否則,日後蘭庭靠誰呢。
做女兒家的,就指望父兄撐腰了,女孩不要那麽倔,對自己的哥哥低低頭就過去了,打好關系才是重點。
蘭庭只是在看謝宜桃,回過頭捧着腮,淡淡答了一句:“我不喜歡。”
滿臉笑意的謝疏霖聽見,皺了皺眉,重重地将茶杯擱在了桌子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這動靜讓人驚醒。
他不虞地看向謝蘭庭:“母親好心,你還敢挑挑揀揀,不喜歡滾回你的鄉下去。”
“你胡說什麽,蘭庭是侯府的大小姐,”連氏難得對謝疏霖冷了臉,肅聲斥責道:“你以後不許再這樣說,要不然我就讓你父親請家法了。”
謝如意抿了抿唇,似是害怕地,縮了縮春纖玉白的手指,讓連氏有點後悔吓到她了。
謝明茵看氣氛十分不對勁,站起來說了一句:“女兒告退,要去壽安堂看看祖母。”
恰逢謝疏霖心情不順,随口嘲諷道:“什麽看祖母,裝模作樣,就是去看你的張嬷嬷去了。”
謝明茵都走到門口了,又扶着屏風折了回來,瞪着他,逐字逐句道:“幹卿何事。”
說完,像陣風一樣走了。
謝疏霖剛出生時,就被謝老夫人抱到榮壽堂去養了,寵溺是自然的,長大了倒是到前院去了,也時常帶到榮壽堂。
而第二個孩子,也就是蘭庭,後來取代她的謝如意,才是真真正正養在連氏夫妻膝下的第一個孩子。
謝明茵的出生,純粹是個意外,不在父母所願裏,讓生過病的連氏受了不少苦。
謝侯爺擔心發妻的身體,正好次子也到了開蒙的年紀,謝明茵出生不久,也被父親主動抱到了榮壽堂撫養。
老太太雖然有空閑,到底是比之前年紀大了,有些力不從心,又不是那麽喜歡第二個孫女。
所以,謝明茵算是奶嬷嬷帶大的了,爹娘不親,祖母不愛,和謝疏霖從小互相看不順眼,與謝如意也是關系平平,但終究是連氏的女兒,倒也沒有差到哪裏去。
至于謝疏安,少言寡語,祖母常常不經意間露出一些偏心,與謝如意的關系更不用說了,造成了謝明茵同誰都不太親近。
連氏對待自己的孩子都有失偏頗,更不要提底下的幾個庶出弟妹了,根本就是漠不關心。
這在大戶人家倒也很正常,還沒有任由自生自滅的,謝侯爺就指望着幾個兒子裏,能有那麽一兩個教導成才的,庶出的女兒,就看姨娘是否得寵了。
像秀姨娘的女兒謝宜桃,小時候被父親抱的次數,比謝明茵還要多,不過現在年紀大了,謝侯爺也只有懷舊時,才會去看看,對謝宜桃,也就平平了。
所以,謝明茵一點都不相信,父母會因為血緣,就平白對誰付出情感。
不過,對謝蘭庭這樣從鄉野來的人,能夠吃飽穿暖,就足夠了吧。
謝如意真是杞人憂天,和一個沒見識的謝蘭庭,有什麽好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