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質問

“怎麽,”蘭庭緩緩擡起頭,臉上帶着僞然的笑意,施施然道:“父親這是要三堂會審嗎?”

讓碧釉說對了,的确沒好事。

慶安侯謝桓見狀,擡手拍案重聲喝道:“孽障,沒聽見我的話嗎?”

蘭庭斂起頰上笑意,只朝二人福了福身:“敢問父親大人,女兒犯了何錯?”

壓根就沒有要跪下的意思,轉眼看見謝疏霖站在謝桓身側,得意地看着她,然而觸及蘭庭的目光時,他又厭惡的別開了頭。

謝如意則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藏着愉悅的笑意,仿佛是在欣賞一門特別的傑作,優越地挑起眉弓,晏晏含笑。

“來人,讓她……”謝桓見她死活不肯跪下,就怒從心頭起。

這個家裏,沒人能違抗他的命令,正要讓下人把她按下時,連氏還是開口了,許是看到蘭庭鬓邊融化的雪花,于心不忍,阻攔道:“侯爺,她現在不願意跪就不跪,還是盡快說正事吧。”

謝桓掃了連氏一眼,最終目光落在蘭庭身上,她現在似乎已經複原的差不多了,之前進府時,因為腿傷的緣故,無法站直身形,這是謝桓第一次,這樣清楚的,看到她整個人的身形。

少女高挑清瘦,鬓邊洇雪,稍顯稚嫩的臉上神情很從容,并不因他的怒火有任何的茫然畏懼。

謝桓身體倦怠,見此,心頭又添怒意,對蘭庭并沒有什麽耐心:“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桌上的信封被他握成一團,毫不留情地地砸在了蘭庭的側臉上,她不避不躲,紙團的尖角在她雪白的面皮上,劃出了一道淡淡的紅痕。

看得連氏輕輕“哎呦”了一聲,女兒家最重要的,就是臉面了。

“嗐,”蘭庭一看就明白了,沒有回答謝桓的話,先似笑非笑地朝嫡兄看去,揶揄道:“前幾日才說我告黑狀,轉頭就自己來了一手,嫡兄很聰慧嘛。”

“住嘴,”謝桓頭次見識到蘭庭的牙尖嘴利,與謝如意的溫柔和順相比,簡直是兩個極端,不禁火冒三丈:“他們是在幫你,侯府不是你那小門小戶,粗鄙下流之地,把你這模樣收起來,再不知好歹,就家法伺候!”

“好啊。”蘭庭突然笑了笑,先是挑釁似地,朝那兄妹輕挑了挑眉:“我根本不用送信,女兒就是知道,信會落在嫡兄手裏,故意寫信罵了他是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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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話說清楚。”謝疏霖思來想去,終究是不敢确定,那天山路上的人是不是謝蘭庭,主要他拿不出證據。

蘭庭歪了歪頭,攤開手将信封給他看:“這不應該很明了嗎,我就是試探你,要我解釋什麽?”

謝疏霖昂首道:“你敢說出來,你試探完了,後面要送信給誰嗎?”

“父親,您可要明鑒,這謝蘭庭不知來歷也就罷了,如今她還企圖與外人勾結,這封信她說是為了戲耍孩兒,可若是真的讓她遞出去了呢。”

三下五除二,就将心懷不軌的罪名,扣在了蘭庭頭上,連氏也對謝疏霖的話,深信不疑,她覺得兒子說的極有道理,雖然她也想相信蘭庭。

“你之前不是還想說的嗎,怎麽,眼下是你的謊編不圓了?”謝疏霖一句疊一句,不慌不忙,顯然有備而來。

謝如意也做出柔婉模樣,扶着連氏的肩頭,徐徐道:“就是啊,姐姐你說出來也沒人會怪你的,啊呀,姐姐不會在外面結識了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吧,咱們侯府的門楣,可不能有損啊。

從前的人和事,父親和母親都可以不計較的,父親,姐姐也是無辜的,您可要饒了姐姐的不是。”

謝桓卻因她暧昧不明的話,越想越多,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你妹妹已經幫你求情了,你還不說嗎?”面對謝桓的質疑不滿,還有謝疏霖二人的煽風點火,朝她冷然道:“之後打算做什麽,你最好給我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謝桓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睑,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解釋”的表情,蘭庭怎麽好讓生父失望,她瞥了一眼自鳴得意的謝如意,沒事人一樣,不幹己事,關鍵時候,添把柴吹點風就行。

她這涼飕飕的一眼,讓謝如意有點背後發寒,才聽謝蘭庭佯裝為難地道:“女兒只是想要想辦法問一問,曾經撫育女兒長大的人,能否找到下落罷了。

女兒自小被人賣給過人牙子,後來又因病被扔掉,女兒想,若是找到了,不也是喜事一樁。”

喜事一樁?謝桓與連氏面面相觑,他們并沒有打算,将謝如意還回去。

無論是從哪方面來看,謝如意就如同已經培植好的一棵養好的樹,抛開這麽多年的感情,這棵樹馬上就要到了開花結果時,任誰也不可能松開手。

而蘭庭對他們來說,則是一株已經養廢枯樹,空有一張皮相,侯府小姐可不是靠一張臉就行的,倘若真被謝蘭庭找到那家人,他們要帶謝如意走,慶安侯府就沒有道理不還與人女兒。

蘭庭孤立無援地站在正堂,蹙眉絞着手裏的帕子,繼續如泣如訴地,垂淚抽噎道:“我知道,這十五年我未能在爹娘膝下盡孝,爹娘對我的話,不信也是應當的,畢竟誰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娘吩咐我讓着如意,朱嬷嬷也不放心我對如意和二哥哥不好,可我自小也沒有家人照拂,不知道該怎麽和妹妹交好。”

她趁着抽噎之時,觀謝如意的兩只手死死地絞在一起,咬緊了下唇,垂下了眼睑,似是極為害怕,又不想聽見謝蘭庭的聲音,謝疏霖則瞠目結舌,沒料到她會有這番說辭。

“可是,今日嫡兄這番話委實誅心,女兒才回侯府多久,就被平白潑上污水,若是父親母親也覺得女兒心懷惡意,這就請把女兒送回去吧。”

這番話一出,真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淚。

連氏急的去拉她的手,握得緊緊的:“蘭庭,你說這話,母親怎麽受得了,你可是娘的骨肉啊。”

“女兒也不知父兄,都臆想了些什麽事情,女兒問心無愧。”謝蘭庭明眸皓齒,一雙眸子微微泛紅,刻意咬重了“事情”二字。

這話裏的意思,知道的人都知道,明白的人都明白。

所謂臆想出來的,又能讓人發怒的,除了勾結外人,裏應外合構害侯府,就是男女之事了。

但謝蘭庭是怎麽來的,他們都清楚,是他們自己去接回來的,謝蘭庭起初甚至是不相信他們的,那就唯有後者了。

私通麽。

蘭庭看着他們,吸了吸氣道:“不如父親說出來您的推斷,女兒也好幫您肯定一下?”

作為父親對女兒第一件事,不是關愛和擔憂,而是想到了龌龊肮髒的事情,這其實無可厚非,畢竟的确有這種可能,懷疑的時候要發散思維。

但沒有任何證據,并且在事件真相已經明了的情況下,還固執己見,認定了女兒是蠅營狗茍之人的,謝桓的做法無疑是令人不齒的。

“不,不必了。”謝桓是文人,要面子的很,要不然,也不會大半夜将人叫來,聞言下意識忙忙擺手拒絕。

他其實第一次見到蘭庭這樣,這個女兒自從回府後,還挺安分守己的,即使頭一次見面,老夫人給她臉色看,她也都忍下來,一點都不說委屈。

可是自從謝疏霖和謝如意回來後,就聽連氏頻頻說,這幾個孩子之間常起争執,尤其是疏霖和蘭庭,表面看似是兄妹兩個不融洽,其實誰都心裏門清,謝疏霖為何針對蘭庭。

連氏嗔怪地拍了兒子的背後一下,面對他滿是委屈的表情橫了一眼,示意他快點認錯,和稀泥道:“哎呀,就是兩個孩子開玩笑,疏霖也是,總是這麽認真,也是擔心妹妹過了頭,日後再不許這樣了。”

謝疏霖徒勞争辯:“我不是,她巧舌如簧你們就信嗎,我沒……”

“你沒怎樣,謝疏霖!”謝桓怒氣被堵在嗓子裏,這下就發洩到謝疏霖身上,冷喝道:“要是想讨打,就滾出去跪着,今晚就為你請一頓家法伺候。”說着,就作勢要讓人将謝疏霖拖出去打一頓。

連氏唬了一跳,打誰都不能打她的寶貝兒子呀。

她急忙過去護犢子一樣,将謝疏霖牢牢地護在了懷裏,生怕他被人動了一根毫毛,驚聲道:“老爺,霖兒肯定是知錯了,您還不知道他嗎,這孩子他就是死鴨子嘴硬。”

謝如意也站出來,跟着跪了下來,含淚說:“父親,饒了嫡兄這一遭吧,他也是為了府裏着想,沒有壞心呀。”

謝疏霖胸膛喘息劇烈,誰也不理,只朝蘭庭恨恨道:“你別陰陽怪氣的,今天你混過去行,我就不信你下次還混的過去,誰知道你是不是外面進來的奸細,日後構陷我們侯府,”

“孽障,你還不住嘴。”謝桓目光陰冷地橫掃了一遍屋子裏的人,神色各異,冷哼一聲:“一個兩個,成什麽規矩,謝疏霖,還不同你妹妹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蘭庭怯弱地瞧了謝疏霖一眼,溫和地回敬道:“日後,還請別盯着我的院子了,否則,這個家,我想也是容不下我了。”

“我憑什麽道歉,我還沒說完,你解釋清楚,你為什麽識字和懂劍術?”

蘭庭無辜地眨了眨眼:“我這十五年又不是白活的,幾個字還不會寫嗎,至于什麽劍術我真的不懂,你不是都說了,我是在胡言亂語嗎,怎麽還真的信了?”

謝桓看了蘭庭的字,端正清秀,但絕非是長年累月練過的,功底尚且淺薄,至于什麽劍術,在他看來,更是無稽之談,誰會去教一個女子這些呢。

“行了,你再鬧騰就滾去祠堂罰跪,日日針對你妹妹,還派人盯着信芳堂,你還要不要臉!”

“我看天色也晚了,我們別再打擾父親和母親了。”謝如意扯了扯謝疏霖的袖子,生怕謝蘭庭再說出什麽驚天之語,譬如她的親生父母如何。

也不想着知道,謝蘭庭究竟是不是那天的救命恩人了,既然她自己都否認了會劍術了,自然不可能再跳出來,說自己救了他們了來居功。

謝如意當然知道,謝蘭庭多半不是什麽奸細。

連氏看得出謝疏霖猶自不服,只好嘆了口氣,一只手暗暗推着蘭庭回去:“好啦好啦,都是誤會一場,天色也晚了,明日還要上早課,你們都回去歇着吧。”

這一出荒唐的審問鬧劇,就被連氏這樣幹巴巴地,一笑帶過,蘭庭看着猶不服氣的謝疏霖,暗自咂了咂舌。

她都沒大哭一通呢,這個好嫡兄逃過一劫,還一臉的委屈又不甘。

謝疏霖今天做的過分,誰也不能為他辯解什麽,謝桓在裏面訓斥謝疏霖,謝如意也不好離開,忍着困意跟連氏向父親求情,蘭庭看自己的事情已經完了,倒是之前的那點困倦都沒了。

臨出門前,謝桓第一次喚了她的名:“蘭庭,你的養父母,不用再去找了。”

“女兒知道了。”蘭庭輕聲應了,溫和乖順,謝桓這才對她稍稍滿意。

謝如意聽到這一句,才如劫後餘生,背後的冷汗倏然消退。

蘭庭回轉過來,殷殷地看了一眼謝疏霖,手指掩在袖子之下,說:“對了,還要多謝嫡兄,如此關心妹妹。”

謝疏霖被她嘔得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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