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赴宴

下了女學,回到了家裏。

丫鬟們還沒暖和過來,一封請柬就遞到了信芳堂。

“大小姐,外院說有您的請帖。”紅霜取回來,放在蘭庭面前。

她心中暗道,稀奇得很,這個時候,誰會下帖子給大小姐,若說是賞梅,但也不是時候啊。

“我看看。”蘭庭心情不錯,眸光落到帖子上,心裏有了數,她掃了一眼下帖人的名諱,彎唇道:“倒也有意思,是那位邱先生的。”

“啊?”碧釉正在斟茶給蘭庭,聞言撅起了嘴,氣道:“她找上門來做什麽,當初給咱們小姐小鞋穿還不夠嗎?”

碧釉對這種學識淵博的女先生,起初也是敬重的。

甚至當時被冤枉,也覺得,小姐忍一忍也無妨,畢竟女子能夠讀書明理,不是一件易事。

沒想到,她們夫人在這件事上,這麽雷厲風行,說換就給換了,要知道當初三小姐為了不和二小姐在同一家,可是鬧騰了半個月,才換掉的。

如今,有了更平易近人的紀女先生,兩相對比之下,碧釉對恃才傲物的邱女先生,也沒了什麽好聲氣。

蘭庭慨嘆道:“是封請柬呢,沒想到第一份請柬,居然是她送來的。”

帖子上說,三日後,請她去得月樓赴宴,見一面。

這位邱女先生,挺沉得住氣的。

碧釉被嘔得夠嗆:“現在想起請咱們大小姐賠罪,哼,非得吃教訓才夠。”

蘭庭對丫鬟的抱怨充耳不聞,随手将帖子合上,道:“定要去見見才好。”

“啊,如今又不在雅正女學了,何必要赴她的宴貼呢?”碧釉不明白還有什麽好見的,這不是自尋煩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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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先生僅僅聽人一面之詞,就空信了她們的污蔑至此,給自家大小姐難堪,怎堪為人師表。

蘭庭看字跡隽雅,反手壓下了請柬,微微一笑:“你當初也說了,女子讀書不易,更何況能授課的女先生,為了一己之私,毀了人家,不成道理。”

做人留一線,這世上沒有什麽絕對的。

蘭庭與連氏通禀過,得到了允許後,才好出門,連氏心覺這回算是在女兒面前有了顏面,這邱女先生想必吃足了教訓,斷然不敢與侯府的人放肆了。

———

到了出門這日,謝明茵一早得了空閑來,正抱着貓在榻上窩着,蘭庭也沒讓她回去,總之,有夏媽媽在這,好不容易女學休息,謝明茵能來逗貓的功夫也不多。

謝明茵聽說她要出門,一骨碌就爬了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大姐姐,你要去得月樓嗎?”

“是啊,之前女學的先生邀我赴宴。”

謝明茵揚起乖巧的小臉,拉長了音:“嗯……長姐,你能不能給我帶得月樓的梅子醬排呀?”

“嗯?”蘭庭略微驚訝。

謝明茵皺着臉,懷裏的小貓也喵喵地叫喚,扯着她的袖子撒嬌:“長姐,好不好嘛,我又出不去,出去也不一定能去得月樓,回來咱們一起吃呀,你看,小雪團也想吃呢。”

蘭庭心一軟,遂點了點頭。

謝明茵不敢打發仆婦去買,一買壽安堂的耳報神就都告訴祖母去了,她最後既要挨罵,又半點都吃不着。

嗐,清湯寡水的日子,誰受得了啊。

只有謝如意等人留在壽安堂用飯時,才會變得豐盛些,可對上這些人,她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她怕長姐不肯,摸了摸身上,又從榻上起來就要穿鞋:“我現在身上沒錢,我讓丫鬟去拿。”

倒是挺明白事的,蘭庭看了眼時辰,揉了揉她的頭發,就往外走:“行了,不用你拿錢了,我記住了。”

“這不行,長姐你的月例也不多,這樣,等你回來,我再給你。”謝明茵在她後面說:“長姐你千萬別忘了。”

蘭庭無奈地搖搖頭,罷了,這個饞貓。

身邊跟着仆婦丫鬟,不和謝如意一起乘坐馬車,這感覺可舒服多了,她們兩個人總是暗地裏較着勁,一個比一個坐得端正,誰也不得痛快。

她走後不久,謝疏霖身邊的小厮也來車馬房,吩咐管事準備馬車,他探頭看了一眼,随口問道:“怎麽少了一輛,大房今天誰還出去了?”

“是信芳堂的大小姐。”管事讓人将二少爺慣乘的馬車備好。

謝疏霖是少爺,出門就沒有小姐們的限制多,不需要特地去內宅和夫人通禀。

“小姐說,上次聽趙小姐說,莳花街有一家新開的陶瓷鋪子,擅做陶瓷人兒的,想托二少爺去看看……”青墨正聽了謝如意的吩咐,與二少爺說自家小姐想要什麽。

二少爺每次出門去,必定會問二小姐想要什麽,其他的姊妹都羨慕着呢。

剛說完,就見二少爺身邊的小厮來了:“青墨姐姐。”

青墨微微點頭,邁着輕緩的步子回去了。

謝疏霖正在寫謝如意要的東西,萬一忘了就不好了,擡眼看見小厮的表情,擡了擡下巴:“說吧,什麽事?”

“噢,也沒什麽,就是今天聽說信芳堂的那位也出門去,”小厮觑着自家少爺的臉色,果然立刻來了精神,讨巧道:“小的已經讓人去跟着了。”

謝疏霖站起來,将紙箋折好收進袖袋裏,誇贊了一句:“嗯,辦的不錯,有賞,咱們也出去。”

“謝少爺賞。”小厮美滋滋地接了少爺的賞錢,跟着一道出府去。

蘭庭不知道,自己後面又跟了尾巴。

———

得月樓在莳花街的第三家,莳花街是慶安侯府所在的平瀾坊附近,很熱鬧的樓街了,口腹之欲在這裏,能得到大半的滿足。

饒是冬日裏,積雪層疊,也是熱火朝天,人聲鼎沸。

到了得月樓後,因為早上耽誤了一會,時辰剛剛好。

碧釉也難得出來,一想到今日的事情又解氣,正要雀躍地掀開簾子,卻聽自家小姐淡淡道:“先不急,再等半刻鐘。”

她“唔”了一聲,不明所以地縮回了手,焦灼地等着小姐準備好下車。

可小姐居然真的就靠在車上閉目養神。

外面天氣很晴朗,馬車也被曬得有些暖意。

半刻鐘後,紅霜回頭看了看睜開眼的大小姐,說:“大小姐,到時辰了。”

蘭庭已經睜開眼:“嗯,進去吧。”

得月樓內,邱女先生是一早就來了,讓人等蘭庭來了才能上菜,一則,她是東道主,二則,是以示歉意。

而且,她不知道,謝蘭庭會不會來。

若不是因為即将被雅正女學銷退,賭坊那邊又步步緊逼,每天欺上家門來要債,讓她幾乎無路可走,也不至于現在舍下顏面,向一個丫頭致歉。

得月樓的夥計一眼就看到了客人,上前來問道:“客官可有預定?”

紅霜和碧釉從前沒有來過酒樓這種地方,被熱情的夥計吓了一跳,反倒是大小姐輕聲道:“邱先生。”

夥計幹淨利落地上樓一引:“噢,客官樓上輕,靠右第一間。”

蘭庭習以為常地點了點頭,提裙緩步帶着丫鬟上樓去。

碧釉藏不住笑意跟着小姐身後,紅霜看她眉飛色舞的,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唇角壓都壓不住。

蘭庭身着白底十幅金斓邊度花裙,外罩了一件金紅羽緞的鬥篷,她偏頭看了一眼熱氣氤氲的大堂,客滿如雲,想要在這裏吃一頓飯,應該還挺難的吧。

她想,這個冬日真是漫長啊。

而房間裏,邱女先生已經等的焦灼不安,愁雲滿面之際,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随着清淡又熟悉的女聲,蘭庭終于出現在了眼前:“邱先生,我來遲了。”

“未曾未曾,大小姐請進。”邱女先生差點激動地淚如雨下。

她想到今天的目的,立即站了起來,有些緊張地笑了笑,與蘭庭的坦然自若,成了鮮明的對比。

若說先前,她心口還憋着的一口怒氣,但在忐忑的等待中,早就消散了下去,只盼着謝蘭庭能來,就比什麽都好了。

說實話,在看到謝蘭庭那一刻,她幾乎都不曉得,自己是該松下一口氣,還是要更加提起心。

既然是掐着時間來的,這就說明人家還沒消氣,不依不饒地刻意刁難,她也得耐心忍受着。

“請坐,謝大小姐。”邱女先生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殷勤熱絡,親自為謝蘭庭斟茶倒水,端到了面前賠罪。

看得碧釉撇了撇嘴,當初栽贓她們小姐的時候,那副嘴臉叫人恨得牙癢癢。

見丫鬟服侍謝蘭庭脫掉鬥篷,一身清雅華麗的衣裙,邱女先生有些悶悶地別過眼去,暗自咬了咬唇。

誰想落座後,蘭庭只輕飄飄地用了一句話,就将她打的丢盔棄甲,一敗塗地:“本以為先生的熱情和笑容,是該用在初次謀面的,沒想到,今日才看見。”

“我、我……”一聽見這句暗含譏诮的話,邱女先生整個人慌亂局促起來,頓時面紅耳赤,低下頭差點窘迫地掉下眼淚來,只能迅速借着捋發去掩飾。

這也逃不過緊盯着她的人眼中。

碧釉眨了眨眼,沒覺得多高興。

蘭庭不見半分動容,繼續問道:“我聽說,先生有個弟弟?”

這時候,她也就不維持什麽面子了,垂頭沮喪地應道:“是,一個不成器的纨绔,只因他才債臺高築。”

蘭庭一只手倚着腮:“為何不去借呢?”

“借?”邱女先生眼中含淚,搖頭苦笑一聲:“大小姐這話說得輕巧。”

她也是要面子的,不能為了這種荒唐的理由去借,平白就矮了人一頭,日後還怎麽做先生,借了誰家的錢,就要專門照顧誰家的孩子,這和奴婢有何區別,只是沒簽賣身契罷了。

其後的一刻鐘裏,她們就聽邱女先生說了自己的遭遇,邱女先生的父親是個小官員,對一雙兒女都不錯,不用多說,現在的邱女先生就證明了這個事實。

可惜,她父親去世的早,弟弟沒有受到父親的多少教導,而母親早年因為生了女兒,受了不少婆母責難,對兒子溺愛非常不說,甚至在丈夫死後,逼着女兒賺錢給兒子賭錢。

邱女先生的父親原為了她定親,父親死後,婚期也被耽擱下來,男方等不得喪期,也無情地退掉了婚事。

她只好年複一年的,給賭鬼弟弟賺錢換賭債,填這個無底洞,一直到如今。

今日,賭坊的人又打上門去,邱女先生只能躲在女學裏,可她又不能看着家裏唯一的男丁被打死。

聽完這些,之前一直叫喚着要邱女先生給小姐道歉的碧釉,看她眼下的可憐的模樣,再看她身上的素色舊衣裙,就有些于心不忍起來。

要不是紅霜碰了碰她,碧釉都想給女先生一塊手帕擦眼淚了。

看得人心裏怪難受的。

紅霜瞟了一眼碧釉,心裏暗自嘆息,這丫頭,來之前,還覺得女先生有這麽個不成器的弟弟是報應,是活該呢。

可惜,她們大小姐俨然不為所動,甚至惬意地挽了挽耳邊的鬓發。

邱女先生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失禮了,大小姐莫要見怪。”她是個清秀佳人,哭起來也不難看,就是看得人會于心不忍。

“無妨,現在我們說回正題就好。”蘭庭面不改色地飲了一口熱茶,隔着茶霧,連淺褐色的眼眸,都好似浸潤了水汽,清亮又漂亮。

這還不行?邱女先生驟然擡起淚眼,看向少女平靜的面目,心裏咯噔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邱女先生(呆滞):難道不該感動的和我抱頭痛哭嗎???小妹妹你怎麽回事!

庭庭(面無表情):該配合你演出的我視而不見,心冷如冰的一批.JPG

碧釉:內心受到了打擊,只有我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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