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暖壽
暖壽這天, 謝家姑母也回來了,她是謝老夫人唯一的大女兒。
謝姑母看起來與連氏關系很好,蘭庭也想起來,當初謝如意兄妹二人, 正是去的這位姑母家。
她對蘭庭态度很憐惜, 謝桓對她頗為敬重, 大抵就是作為長姐的典範吧。
想想謝老夫人的脾性,一般情況下, 不靠譜的父母總會有個靠譜的孩子, 在謝姑母面前,謝老夫人都變成了孩子,對女兒的态度,不是一般的軟和。
謝家上下對謝姑母的歸家, 表現的熱情四溢, 素來疲怠的二房三房, 也積極起來,對一同回來的兩個外甥,表現的熱情非同一般。
見過兩位表哥時, 謝姑母知道她不認識, 周到的先介紹了兒子的名字, 姓池,一個名為斐,一個名為蘊,都已經定親,将要步入仕途了。
池姓,蘭庭隐約想了起來,是本朝的大宗族, 光是國師就出了三個,難怪謝姑母在謝家這個捧高踩低的地方,這麽備受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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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壽之日的清晨,謝桓來了連氏的房間,連氏正在梳妝,夫妻二人說話,聽見謝桓提起蘭庭語氣不善。
連氏一邊戴上耳墜,一邊扭過身來,柔聲細語地問道:“侯爺這是怎麽了?”
“你怎麽教導的謝蘭庭,她最近在外面的名聲一塌糊塗,別人都說,我謝家的大小姐為所欲為,跋扈驕縱?”
謝桓聽了一些流言蜚語,有了前次在紅湖寺的教訓,也不直接找謝蘭庭問話了,轉而直接質問連氏了。
連氏一臉茫然,她怎麽沒聽說,恍惚道:“啊,妾身不知道啊,這是誰造謠的?”
其實,細細一想,也不算是造謠。
蘭庭的脾氣的确壞的很。
謝桓無語道:“罷了,這般也好,等及笄禮後,就讓他們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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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上次在紅湖寺,蘭庭頂撞了咱們,被旁人知曉了去。”連氏素來對丈夫是小心恭慎的,蘭庭在紅湖寺時,性子變得的确太沖了。
“侯爺,要不要再等等?”想到蘭庭冷冷的目光,連氏的心就有點刺痛。
“不行,絕不能拖延。”謝桓一口否決,拍板定案道:“主要還是如意,你好生照看,若是明日大都督來了,務必別出了差錯 。”
連氏這一點上,和他夫妻一致:“妾身明白。”
謝桓已經察覺到,連氏對長女的心存不忍,更不能讓她去與謝蘭庭說了,負手道:“我來與她說,你近日對她總有些……哼。”
連氏默默背過身去,沒有回他的話。
謝桓得意于自己玩一手調包計,又擅于投機,如今可在朝堂上屹立不倒。
殊不知,他在別人眼中,也只是跳梁小醜。
所以,到了蘭庭面前,他被一句話給撅了回來時,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你在說什麽,逆女?”謝桓想過,自己會怒不可遏,但那是假裝發現她與尚栩有私情時。
蘭庭壓下怒氣,白皙小巧的面孔上,收斂了最後一點笑意,冷冷淡淡的說:“女兒說了不嫁就是不嫁。”
終于肯攤牌了,蘭庭居然有點釋然。
謝桓語氣冰冷:“除了尚家,以你現在的名聲,誰還會娶你?”
蘭庭反唇相譏:“女兒現在的名聲,尚家也肯娶嗎?”
謝桓頓時不語,蘭庭便心中了然。
名聲差正好沒人提親,等尚家娶親時又有蓋頭,上了轎子,誰知道娶的是誰,一旦過門,就是木已成舟。
“這由不得你,尚家這樣的親事,可沒有第二樁,”謝桓拍案不悅道:“你說,究竟是因為什麽?”
蘭庭輕飄飄道:“只因女兒早有思慕之人。”
謝桓瞪大了眼睛,一口茶噴了出來:“你、你個不知廉恥的,還敢私相授受不成?”
謝侯爺覺得,自己現在能一棍子,打死這個不孝女就好了。
“對。”蘭庭立刻站起身來,躲了一下,撫了撫衣袖。
等着謝桓喘勻了氣,她才口齒清晰地說:“父親,您樂意怎麽想就怎麽想,總之,該說的話,女兒都已經與您說過了,至于謝如意與尚家的親事,我也從來不想要。”
“你放肆,放肆!”謝侯爺氣急了,這等忤逆不孝,怎麽配為侯府千金,哪及如意乖巧懂事。
盡管謝桓嘴裏叫着喊着,讓她嘗嘗家法的滋味,但蘭庭離開時,還是毫發無損。
她知道,謝桓為了面子,絕對不會在大壽之前,動她半根毫毛,至于之後,他敢不敢,都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謝蘭庭說不通,謝桓只好叫來了謝如意,叮囑她,務必不讓謝蘭庭出任何差錯,她們二人必須時刻寸步不離,哪怕是見到尚栩。
言下之意便是,讓她見機行事,撮合成了謝蘭庭與尚栩自是最好,不成也別讓她見了旁的人。
其實,謝桓始終還是不相信,謝蘭庭見到尚栩這般家世品貌,能夠不動心。
她之前喜歡的,又能是個什麽出色的人物,若是出類拔萃的,何至于難以啓齒。
而最不能忘記告訴謝如意的,當然是薛珩有意求娶謝氏女的事情。
等謝如意腦袋飄飄忽忽的,從父親書房裏出來後,淡淡的吩咐青墨,讓她也幫忙時刻看顧長姐,好将尚栩讓給她。
青墨是個奴婢,并不懂其中含義,只為謝如意委屈不已:“那麽多嫁妝,可都是夫人從小姐幼年,就開始積攢的。”
“是啊,可惜了。”謝如意幽幽道,但眼中隐隐有些亢奮之色。
一大早,慶安侯府就開始人聲鼎沸起來,謝蘭庭姐妹幾人各有任務,她和謝如意一樣,因為年齡相近,就負責接待同齡的小姐們。
謝如意在盛京這麽多年,早已結交了一幫閨中密友,謝家來了個謝蘭庭,這次見還是頭一次。
這些出來赴宴的小姐們,出來之前,也都聽了父母的叮囑,和誰可以走近些,和誰又要避嫌。
她們來往的遠近親疏,可以看出許多東西。
她們都知道了尚家的事情,也隐隐聽說了,沒準哪天,尚家就完了。
而謝如意的婚約卻沒有解除,紛紛對她報以同情和憐惜。
就連冷若冰霜的傅若潇,也對謝如意投去一抹憐憫之色,她也這樣的态度,就表明尚家之禍,多半是确鑿的了。
有些人不知好心壞心,就上來安慰謝如意想開點,對未曾謀面的謝蘭庭,一通貶低,以博得謝如意的好感。
謝如意與尚栩相識多年,也是于心不忍,可更重要的,還是自己抽身才好,也顧不得他們怎麽想的了。
經過趙思煙讓人的推波助瀾,謝蘭庭的“名聲”,可謂是更上一層樓,連父親也有所耳聞,卻沒有要補救一二的舉動。
跋扈驕縱,不知禮數,甚至刻薄蔑視姊妹。
即使人人都知道,不該憑空聽信這些,但還是不由自主就形成了第一印象。
這個謝大小姐,是個難相處伺候的姑娘。
是以,在謝蘭庭出現在花廳外時,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非議,而且,謝如意來了已經不短的時間。
她出現的那一瞬,一切氣氛直接降低到了最冰冷的溫度。
“原來就是她啊!”
“看着就尖刻的樣子,謝如意真可憐。”
“怪不得一直不見她出來……”
謝蘭庭晚來一步,站在外面聽了兩三句,極為硬氣的掉頭就出去了。
謝如意見狀,哪能讓她在這麽精彩的時刻跑掉,帶着哭腔喊了一句“長姐”,緊接着,就像小尾巴一樣跟了出去。
紅霜快步跟着大小姐,臉上皺巴巴地說:“小姐,他們都在非議您呢。”
蘭庭反倒笑了:“怕什麽,就怕他們不說,不知道誰是謝蘭庭。”
她不過是不想過去,借此正好可以離開,以便落個清淨。
“小姐,您可別為了這些置氣啊,他們也只會背後排揎人。”碧釉也是又委屈又生氣。
這兩個丫鬟,現在已經跟蘭庭一條心了,對二小姐的行徑,自然看不慣的。
“那就不管他們。”謝蘭庭看着兩個氣呼呼的丫頭,心頭泛暖。
她還沒有感受到姊妹的溫暖,這兩個才跟了她沒多久的丫鬟就心疼她了。
謝如意追了上來,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小聲地說:“姐姐,你莫要生氣。”
而旁人遠遠的看過來,只能見到謝如意委屈巴巴的,在她面前垂着頭,哭着致歉。
“流言呢,可以殺死一個人,”蘭庭撫弄着手裏的手帕,駐足回頭,漫不經心道:“妹妹,我想你深谙這個道理,否則,也不會行此鬼祟行徑了。”
謝如意繼續裝糊塗,抹眼淚:“姐姐這是什麽話,我聽不懂。”
謝蘭庭抽出了鵝黃色的手帕,狀似親昵的低下頭,左手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肩,讓謝如意動彈不得。
她擡起另一只手,溫柔細致地為她擦拭眼淚,微微歪着頭看她:“你沒聽懂啊,比起寂寂無名的我,流言更容易殺死的,是愛惜名譽的你啊。”
謝蘭庭才來盛京多久,人們關注的,從來不會是她這個籍籍無名的人,而是謝如意這樣陽春白雪的存在。
一棵野草有什麽好潑髒水的,那富貴園中的錦繡牡丹,才是最能引起人們摧殘暴欲的。
謝如意聽明白了,她能這麽做,謝蘭庭為什麽不可以。
大不了就是兩敗俱傷。
謝蘭庭忽然有些俏皮道:“你現在可別哭喲。”
謝如意愣了愣,擡頭看向她。
“日後哭的日子還多着呢。”
謝如意臉上的笑意,已經蕩然無存,蘭庭卻笑靥如花,看見她呆頭呆腦的,笑得更是肆意。
“今天別和我作對,不然我就把你扔下水去,今天你就別想出門了。”
謝蘭庭一手牽着她,回到花廳裏後,一邊佯裝親昵的,捏了捏她的臉頰。
一邊對花廳裏的人說:“諸位議論我不要緊,只是我家如意年紀小,難免氣性大了些,在府裏就一直離不得我,有些話更是聽不得,今日是祖母的大壽之日,讓諸位見笑了。”
一下就成了,謝如意聽不得旁人說長姐壞話,賭氣也丢下客人跑掉了。
蘭庭口中說的句句回護,可是哪裏總覺得不對勁,細細一想,年紀小是不錯,可她們兩個,難道不是孿生姐妹嗎。
而且,據說這個謝蘭庭,還是打鄉下接回來的。
謝如意回來後,雖然大部分人認為,謝蘭庭可能“名不副實”,聽了這番話,又覺得謝如意也不簡單。
她們不是傻子,謝蘭庭來之前,她們也一直在說這些過分的話,卻沒見謝如意有什麽反應,甚至還笑吟吟的附和。
等正主來了,作為主人丢下她們,跑出去與謝蘭庭面前一通哭,贏得了這個長姐的回護和好感,這是把她們當成傻子利用。
雖然沒有證據,但不幹擾她們對謝如意,生起厭惡之心。
與謝如意交好的人甚至也說:“我看你那個長姐,也沒有那麽兇巴巴的,人挺好的。”
謝如意恨不得白她一眼,那都是裝得好不好,她揉着自己的臉頰,謝蘭庭下手的時候,簡直不像個人。
最後,她咬了咬牙,至少已經證明了,在父母眼中,她是比謝蘭庭更具有價值的。
往長遠看,她得到的,也自然會更多,走的也只會是更高。
此時,謝桓身邊小厮找到了謝疏霖,說:“二公子,薛大都督已經來了。”
謝疏霖聽到薛大都督的名字,立刻肅然起敬,年輕一輩的被父母耳提命面,萬萬要效仿這大都督,年輕有為,又潔身自好。
“好,我這就過去。”
小厮下一句就是:“侯爺讓您帶着兩位小姐,主要是二小姐,都過去一趟。”
于是,他就過來找妹妹了,裏面都是未出閣的女孩,他不便入內,就讓人将兩位小姐請出了花廳。
“如意,”謝疏霖一眼就看出,謝如意哭過了,誰的傑作他想都不用想,轉頭盯着謝蘭庭:“你又欺負如意了是不是?”
“二哥哥呀,”蘭庭盯着他,勾了勾唇角,昂首泯然道:“你自信點,把是不是去掉。”
“今天是祖母的大壽,你別欺人太甚。”謝疏霖威脅她,但是謝蘭庭完全害怕不起來。
蘭庭眸中淡漠,齒間含冰:“欺人太甚的是你們,你自己扪心自問,我可不欠你們什麽。”
“回頭再和你算賬,”謝疏霖瞥了她一眼,輕咳了一聲,揚起脖子,冠冕堂皇道:“今日薛大都督前來,這可是貴客,莫要失了禮數,丢了家裏的顏面。”
果然,這兩句簡單的話,頓時引起了裏面的竊竊私語。
“謝侯府居然請來了薛大都督。”
“誰來了?”
“說了你也不知道,當朝大都督,你知道嗎!”
沒有人會在意,為何謝家女孩去見大都督,而是對于他會來到慶安侯府的宴會,紛紛表示了震驚羨慕之後,敏銳的刺探到了什麽。
她們這些人家之中,不乏有與謝家一樣,同病相憐,因為此前牆頭草投機失敗,現在以及未來可能處境尴尬的人家。
現在,大都督的背後是太子爺,也有皇帝。
賣女求榮又怎麽樣,誰家還沒有點腌臜的發家史,那都不是事兒。
薛大都督肯來無親無故的慶安侯府赴宴,是不是也意味着,太子殿下會不計前嫌,對他們這些人家,繼續施以重用。
對于謝疏霖刻意的舉動,蘭庭挑了挑眉,這是想要以此來試探這些人家嗎。
三人逐漸遠離了花廳裏的聲音,謝蘭庭跟上來,讓謝疏霖很不情願,畢竟他可是知道,父親讓如意見薛大都督,是什麽目的。
但她不陪着一起去,光讓旁人看着如意一個人來,傳出去對如意又不好。
蘭庭無聊的垂下眼簾,自顧自地往前走。
謝疏霖斜睨了她一眼,居高臨下的指點道:“謝蘭庭,雖然讓你一起去見見世面,但你最好不要癡心妄想,以為自己能夠嫁給薛大都督這等人物,那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謝如意抿着嘴角,看見地上的一灘雨水,垂手提了提碧色的裙裾,怕弄髒了不好見客,另一只手輕扶在小徑的假山石,謝疏霖主動将手腕遞過去,給她扶着,小心地邁了過去。
蘭庭則直接擡腳,從水窪上跨了過去,朝山石側了側目,這石頭怪石嶙峋的,蠻有意思。
“哎,你這是對待兄長的态度嗎?”謝疏霖瞧她不以為然的姿态,特別眼熟。
好像和外祖母如出一轍的表情姿态,明明沒生活在一起的祖孫,出人意料的有些相似,每次一不耐煩了,都會這樣。
他突然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吓了一跳。
謝蘭庭眸子裏水光顫了顫,被謝疏霖激起不忿,扯了扯嘴角,戲谑道:“你怎麽覺得我不能?”
他半點不喜歡強硬的女子,女孩子都該像如意一樣,溫溫柔柔才是最好的。
不過,也正是因此,如意才會每次被牙尖嘴利的謝蘭庭,欺負得眼淚汪汪,導致他瞧着也不高興。
但又不是如意的錯,只能怪謝蘭庭。
謝疏霖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一步越上前:“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能被薛大都督看上吧?”
謝蘭庭擡起下颌,側首斜睨着他,眉眼盈盈,似笑非笑道:“我想嫁給誰,幹你何事,你怎麽就知道,我配不上。
怎麽,謝如意那個假千金,頂着侯府嫡女的名頭,能嫁進都督府,偏偏我這個真千金,就不行嗎?”
“等會,你說清楚,你怎麽會知道這些的?”謝疏霖被她噎得不行,這怎麽一樣,謝如意是他們悉心教導的名門貴女。
而謝蘭庭是什麽,說好聽的是侯門血脈,不好聽的,歸根結底,就是山野裏跳出的粗鄙丫頭,詩書禮儀全然不通,半分教養沒有,哪裏比得上如意。
此行目的被謝蘭庭如此直白的說出來,謝如意聽了羞恥不已,暗暗垂下頭去。
謝疏霖不覺得,高攀薛珩是壞事,所以并不羞赧,繼續警告她:“我不管你是怎麽知道的,是好心好意,告訴你別癡心妄想,乖乖聽長輩的安排,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就是我想嫁給他,你也管不着,”謝蘭庭擡手背,拍了拍他的手臂,笑意懶散道:“不過話說回來,我若真的高嫁了,二哥你豈不是要更不痛快了。”
此時此刻,薛珩負手站在曲水木的走廊上,聽着山石後,傳來少女清朗的語聲。
孫桑海觑了一眼大都督的面色,小心道:“都督,小姐應是無心之語。”
這次來謝家,真不是明智之舉,至少對于薛珩這樣鮮少應酬的人來說,是這樣的。
他們借故出來,透了透風,沒想到,還能聽見這一席話。
他是知道的,大都督對小姐的心情,都是比較特殊的,現在,聽見蘭庭賭氣似的說出來,讓人感覺,仿佛被怠慢了。
薛珩的嗓音清越微沙:“我知道,走吧。”
謝疏霖被駁得詞窮,強憋出了四個字:“不知羞恥。”
謝蘭庭冷笑一聲道:“我憑什麽羞恥啊,你都沒臉沒皮了,我再羞恥多對不起二哥你。”
兩人的一番争鋒相對,在謝桓派來催促的小厮腳步聲中,才暫時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