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名不正

秦浦的內帳要比王老将軍的闊氣多了, 雖然風餐露宿, 但秦浦是不會虧待自己的人。左方挂着一把青龍寶劍,劍托都用紫檀做的, 右邊還挂着一張坤輿圖,中間立着一張紅漆木案板,後面置了幾把長條椅。

秦浦做了個請的姿勢, 傅澄卻不敢拿大,雖則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但既然沒有打算按前世那個身份活着, 他也就只當自己是個剛立了點小功的小将, 帶着點兒生澀和局促,并不敢坐下去。

“坐吧,這裏沒有旁人。”秦浦心裏一陣激動,面上也不敢表現的太過,到底怕吓着傅澄。

見他這樣和藹, 傅澄才坐了下來。

秦浦卻不問立功如何, 畢竟方才在王将軍那裏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遂開始問他生平事。傅澄還不知道秦浦已經知道了, 還以為秦世子只是關心他,知道他是得用的人,所以展現幾分關懷,他到底不敢大意。他的神情秦浦也看的出來,便笑問:“聽說你現在被你嫡母分了出來?”

“原我不是她生的,但名義上她是我的嫡母我不好說什麽。但她也太過了些, 流放路上見了虎口就推我上前,到了軍戶所裏從不給飯我吃,明明我是個軍餘,卻但凡修牆、上戰場都讓我頂替我那兄長去,後來我就被分了出來。”他見秦浦皺着眉頭,又忙解釋:“我之後就住在我未婚妻家裏,她可疼我啦,我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您別為我擔心。”

看他笑呵呵的,秦浦不動聲色道:“你說你那個姨娘在路上死了?”

“正是呢。”傅澄對文姨娘沒什麽好感,這人吧以前在傅家就把他當做争寵的工具,對他的關系都是做給別人看的。還是傅繇在他六歲的時候把他挪出院子,請了名師習武學文,至此文姨娘也是成日裝病,鬧些上不了臺面的小動作,對他的真心卻很少。

秦浦見他年紀不大,卻不是池中物,心中自然欣賞,這就是他老秦家的種,不管是庶子、罪眷,人家抓住機會也有能力升上去。

他心一熱,把心裏話也說了出來:“你那個姨娘的姐姐找到我們秦國公去了,倒是說了一樁大事給我聽。”

“她說永嘉之亂時,她妹子和我娘同在一處生産,她做産婆的把孩子調換了。”

這麽一句話說出,秦浦又看了一眼傅澄的表情,見他了然,卻并不興奮,故而疑惑:“難不成你早就知道了?”

原本傅澄還想裝作不認識,但秦浦直接說明了來意,他也不想隐瞞了,這件事情雖然是前世才知道的,但現在挑破也好,他是真沒想到文姨媽這個人還真是愛做好人。

“我之前偷聽我姨娘和姨媽說話,倒是猜着了幾分。”

他故意扯這個幌子,又道:“只是我想,到底是我命苦。傅家雖不說待我如珠如寶,我爹也是認真教過我的。當時我又是罪眷,我到底是個男人,流放不怕,可她自小就是國公嫡女,在你們家怕也是金尊玉貴的,若是讓她來流放,到底不好。說來說去,被調換既不是她的錯,也不是我的錯,都是天意弄人。”

前世他和文姨娘二人都被文姨媽救下,文姨媽帶着他去了京城,他這幅長相和秦國公的母親秦老太太有七八成像,但即便這樣,秦國公府的人又是滴血驗親,又是看身上印記,如此過了兩三個月才敢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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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認了他,也是把他放在旁支,為那個冒牌貨做事,最後還被親娘滅了口。他可是一點也不想走之前的老路子了。

還不如讓那冒牌貨繼續當下去,他靠他自己掙一份功勞,大家各過各的。

秦浦聽了他一句話,贊了一聲他的胸懷,又想還好他沒有魯莽,秦國公府和太後早就私下商量好,待妹子秦湘及笄後嫁入宮中的,若傳出秦湘不是秦家血脈,恐怕秦家也吃不了兜着走,一個欺君之罪就能讓秦國公府被抓到把柄。

再者秦湘是秦國公助寧王登基的回報,秦家從此要更進一步,這個時候嚷出這件事情,不僅是秦家,就是傅澄也活不了。

要知道新皇奉元帝登基,換的人也是自己的人馬,前朝崇康帝喜歡用寒門出身的人,并不太喜歡勳貴,奉元帝雖說有宋家幫忙,但更多的靠的是勳貴,這樣勳貴們的日子才好過呀。

話說回來,秦國公府俨然要成鼎甲世家了,自家的嫡親弟弟卻在外面受罪,他不忍道:“你雖是一幅好心腸,可我卻不能不認你,我這次來也是想帶你回去的。”

傅澄反問:“那大哥帶我回去後,又如何和世人去說我的身份?我現在雖則姓傅,卻是堂堂正正的,若是回去了,反而要受人白眼。”

其實來之前就想好了,若是傅澄真是他的弟弟,肯定是要認回去的,無非是編造一個身份,說和秦湘是龍鳳胎也成啊。只是他雖是世子,但做主的人還是秦國公,萬一秦國公不認,又會如何?

畢竟一個兒子和一個家族比起來,當然是家族重要。

但當着傅澄的面,他還轉圜的為爹娘說好話:“因來之前不大确認,現在看你這長相,活脫脫的和祖母一個樣兒的,怕是爹娘也不會懷疑的。回去了,她們自然認你。”

認是一回事,但人不認作親生的就是另外一件事了,傅澄前世就是被他們說成是一秦家一位近支族人之子。

但這樣對今生的傅澄來說有什麽意義,他笑着搖頭:“大哥,我認您做大哥。但我想名不正言不順,我還是在這裏掙我的功勞,至少我現在活的挺踏實的。”

他生下來就是庶出之子,一直被人瞧不起,之後被帶入秦府,也是當做族侄對待,永遠都是名不正言不順,最後狡兔死走狗烹,他在傅家是這樣的下場,回去秦家也是一樣。現在他和傅夫人母子分家了,也不回秦家,這樣才是他想要的,比前世也清靜的多。

秦浦以為他是害怕,倒是好笑:“你放心,這次我是認認你,等我回京安排好了之後,再接你回去。”

傅澄聰明的沒有接話,他想怕是秦浦也想不到秦國公府上的人未必想認自己。

戰事在即,私事暫且放下,傅澄封白夫長的消息傳了開來,仇昱澤是真心為他高興。他這個百戶是世襲的,做的艱難,倒是傅澄,天生将才。

仇昱澤把這個消息傳到仇太太處,仇太太特意把瑩塵喊過來告知于她,此番,仇太太卻是客氣非常了,不再像以前那樣雖是親昵,但總帶着點兒上位者的漫不經心。實在是傅澄才十三歲就歷此大功,自古英雄出少年,人家還這麽年輕就和自己品級相當了,她又怎麽會不拉攏。

楊柳和瑩塵關系頗好,不由得打趣她:“看來咱們這兒呀要辦兩樁婚事了。”

沈夫人聽了也高興,還偷偷和瑩塵道:“那傅老婆子只怕悔都悔死了。”

瑩塵一笑,不置可否。誠然傅夫人不知道傅澄的能力嗎?她清楚的很,只是把他當仇人看,所以沒有好臉色,還恨不得他死上一死。

這傅夫人倒是真悔,也真的是死了,自從分家後她唯獨一個傅溆在身邊,偏傅溆又上了戰場,家裏就剩了她一人。跑路的時候她腿腳也不算靈敏,還沒被西戎人追上,身上的東西都被軍戶所的人搶光了,再戎人來的時候,郭冬梅和塗大娘等有經驗的人雖和傅夫人一路,但她們早早的匍匐在山窪中,傅夫人再要來的時候被戎人看了個透底,直接就殺了。

她這種孤老婆子,死了也就死了,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看戎人走了,塗大娘婆媳才慢慢的出來,二人不禁在路上感嘆一番。

塗大娘是罵傅夫人糊塗:“我聽說她家那個大的,是從族裏抱養的,本來就不是親兒子。這大的又文弱,哪裏有那小傅兄弟強,那傅澄長的好,武功又出色,偏人也妥帖。你看她和沈家丫頭早早的就把沈大妹子和衡哥兒接走了,若她肯對傅澄好一些,說不準兒下場不是這樣呢。”

此時郭冬梅大着肚子呢,只是莊戶人家的閨女健壯的很,剛剛還趴水窪,現在跟沒事人一樣,往山坡走。她們是本地人,自然知道哪裏避難,比外地的傅夫人了解的太多了。她冷笑道:“我聽說那傅溆不大中用,一個二十歲的人,跟着跑了幾天就全身發虛,軍戶所裏都不想帶着他呢。偏傅夫人眼瞎,這下好了,都送了命了。”

婆媳二人互相攙着,虎子在後面提着籃子,默默的走着。他又轉過頭看了看傅夫人剛剛被西戎人砍掉的頭顱,莫名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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