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酥油鮑螺
過一會子暗衛來報:“回太子殿下,對方是明殊家三娘子,現和明殊住在京郊明家老宅。”
趙祐皺起眉頭:“明殊?與懷寧郡主和離的那位?”
此人狀元郎出身,可毫無讀書人的高傲,反而圓滑至極,與朝中大臣交好,升遷速度極快,如今已經是從四品的左谏議大夫。前年更是被他查明此人與劉後關系非同一般,互守互望。
見到趙祐的臉龐驟然變得陰沉,暗衛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說自己所調查來的情況:“三娘子是明殊與懷寧郡主所生,是正是邪尚不明朗。”
趙祐輕哼一聲:“既然是與明殊所住,總有幾份父女情。尋常小娘子哪裏狠的心來與娘親分離?”
想起今日這小娘子對自己的頻頻示好,太子殿下皺眉思索:“劉後一派向我示好,其心必誅。且留待觀察一二,你派個人專門盯緊這小娘子。”
“是!”暗衛抱拳。
月奴回府後正好是掌燈時分,明府的女使們袅袅婷婷手裏小心護着火種,從堂下跨步出來往四周的廊屋一一點上柱燈,廊庑下橘黃色燈光處處綿延,讓人心裏忍不住就暖洋洋的。
這還是月奴出的主意:從中人那裏買些大世家敗落賣出來的奴仆,這樣的女使既不貴又熟悉大家族裏的禮儀,再好好訓練一二為明家所用,這樣沒什麽底蘊的明家也能迅速獲得進退得宜的奴仆。如此一來明家倒有了幾份官宦之家的樣子。
月奴帶着自己的丫鬟往稻院去請安,誰知道到了稻院門口,只聽得上房混亂一片,月奴挑起眉看了廊庑下守着的丫鬟們,老安人身旁的大丫鬟喜鵲忙過來,朝着屋裏努努嘴,低聲解釋:“三娘子,那位,在裏頭鬧呢。”
“那位”在明家只有一個代稱,便是如今住在黍院的明殊妾室石姨娘,當年她死咬着牙關将肚中孩兒舍棄,換了個姨娘的位子。
明家大老爺開始一兩年還遠着她,後來時間久了又偏疼上了她,将大房的管家權也給了她,石姨娘就隔三差五都要鬧上一場,偏偏每次都被月奴收拾得停停當當。
月奴斂回目光心裏盤算:五年前明殊和石姨娘對母親痛下殺手,若不是她擔心拔了這樁釘子還會被劉後安插進來他人,早就出手将石姨娘仍得老遠了,沒成想如今倒要天天跟這個刁婦打交道。
喜鵲隐約覺得三娘子心情不悅,可她再一打眼瞧,看到的就是三娘子甜甜的笑顏:“既這麽着,我進去瞧瞧。”
正堂一水的黑漆杜梨木家具,螺钿鑲嵌百子嬉游八扇圍屏下的圍子床上,盤腿坐着明老安人。
她老人家保留了不少鄉間的習慣,像這盤腿坐便是其一。許是遠離了鄉下日子順心的緣故,明老安人背不駝腰不彎,精神矍铄的很,瞧見了月奴進來,眼前一亮:“快來快來!妮兒是不是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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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并不只有老夫人,她下首坐着三房太太田氏殅娘子,繡墩上坐着三房的女兒二娘子明月娥和大娘子明月娘、二郎明宣禮、三郎明宣興。四郎明宣慶才五歲,正被乳娘帶着哄他喝水。地上還跪着一臉淚痕的石姨娘和四娘子明月姝。
聽見老夫人殷勤相問,明月娥臉上浮現一股嫉妒,但被坐在旁邊的娘親田氏輕輕一捅,忙換上一副笑臉。
月奴裝作沒瞧見跪在地上的石姨娘,忙給老夫人見禮,給殅娘子道福。
她素來不給石姨娘見禮,與姐妹們見過禮後就端坐繡墩,配上笑臉問明老安人:“今兒個我去了大相國寺看法師講禪,還給婆婆帶了些酥油鮑螺,您正好嘗嘗。”
酥油鮑螺!屋裏的人齊齊吸了口氣,這是最近從西域傳過來的點心,汴京城裏貴人們風靡一時,只不過價格頗高,便是像明家這樣的四品官宦家庭,也不得一見。
月奴拍拍手,随行的秋蘭便帶上來一個紅漆食盒,揭開雕刻對鴨的盒蓋,裏面大大小小放着一盒酥油鮑螺。
田氏先殷勤笑道:“今兒個托老安人的福,倒讓我們也嘗嘗這稀罕吃食!”
月娥撇撇嘴,她如今越發讨厭像她娘這樣愛貪小便宜的性子,覺得丢人,偏偏每回她娘都要這般阿谀奉承好得些好處。
她悄悄扯了扯娘的裙角,偏偏田氏理都不理會她,只一個勁盯着那鮑螺,從前她年紀小不懂,如今年歲漸長,臉都悄悄漲紅了。
月奴就笑着說:“人人有份。”又讓小丫鬟拿骨碟分給大家。
老安人卻示意喜鵲将食盒端過來,自己牢牢把在懷裏:“一人吃一個便是,這玩意吃多了膩味呢。”
月奴抿嘴一笑,任由老安人分配。那小小的鮑螺上頭紋溜就像螺蛳兒一般,外殼咬一口簌簌掉屑,內裏夾心是乳酪與蔗糖霜混合,咬一口入口消融,味道甜美。
月娥适才怨娘親奴顏卑骨,可吃一口鮑螺卻覺得上方佳味,着實是自己不曾吃過的口味。
二郎明宣禮讀了些書,說話有些文绉绉:“沃肺融心,實上方之佳味!”
宣興則要活潑些,拱手笑着說:“謝過老安人,謝過三姐姐。”
月奴笑着禮讓,三房的兩夫妻雖然算是奇葩,可生下的兒女都還不錯,前世明宣禮考中了舉人,三郎明宣興則一直沒考中在家打理庶務,宣慶和宣喜是庶出她不怎麽知道,大概也是在後院安安分分,而二房唯一的女兒明月娥頭腦簡單些,卻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
屋裏歡聲笑語,倒沖淡月奴進來前的哭天搶地,別人分鮑螺時都繞過了她們倆,石姨娘母女跪在地下,被月奴接二連三的打岔,一時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還是石姨娘先咳嗽一聲,捂住眼睛又是另一番哭訴:“翁姑啊,您老人家可要為我做主呀!”
老安人皺皺眉頭,她在鄉下待了多年豈能是白待的?撒潑的婦人見多了,便是她自己都是其中的一把好手,見石姨娘魯班門前耍大斧、關公面前耍大刀,絲毫都不為所動。反而将盒子遞給喜鵲:“一會子給我,我鎖将起來。”
咳咳,看來又要往她老人家那個大立櫃裏塞寶貝了,如今雖然是重陽節,可秋老虎厲害着呢,只怕這進了櫃子不到過年不拿出來,到時候又是一層綠毛。月奴就笑着打岔:“婆婆也別舍不得,今兒個好日子,便都散與我們罷。”
明老安人猶豫了一下,月奴趕緊說:“這酥油鮑螺裏填的奶酪香甜,可是立時三刻就化,不過明天就壞了,您老人家不如散與孫兒。”
明老安人才戀戀不舍松開手,讓喜鵲去分:“拿走拿走。”左手嫌棄似的揮了揮,似乎這樣眼不見心不亂。
屋裏幾個孫子輩的紛紛起身向老安人道謝,老安人雖然為櫃子裏少了一員大将不痛快,但看到兒孫滿堂心裏也是歡喜的。
就在這時候廊下有人通傳:“大老爺到——”
田氏眼睛一亮,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單單等着看戲,大娘子擔憂的瞧着妹子,二郎三郎擔心大伯父考校功課苦着臉。
唯有地下跪着的石姨娘和四娘子,哭得更大聲了。
二娘子就心裏平衡了一些,哼!拿些沒人見過的稀罕吃食有什麽用?你家一堆糟心事!看你下回還跟婆婆這裏讨好!
明殊進來後一眼就看見了跪在地上的石姨娘母女,他置若罔聞,給明老安人行禮以後才換上怒目圓睜、滿臉怒容問石姨娘:“你跪在這裏哭哭啼啼成何體統?莫不是惹老太太生氣?”
月奴輕輕嗤笑一聲,自己這位父親如今還要和石姨娘玩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的把戲,打量誰是傻子呢?
不過既然做戲,那她不跟着唱起來豈不白費了搭起來的戲臺?于是她丹唇輕啓,在石姨娘還未開口前就說:“父親大人莫要怪罪石姨娘,都是我的錯,你莫要氣壞了自己的身體。”
前世裏先有石姨娘咄咄逼人,後有四娘子橫刀奪夫,她可沒少見這母女這白蓮花一般的演技,以至于自己要用時也是信手拈來熟練無比。
見石姨娘肩頭一頓,連哭泣都停了,月奴心裏生了惡作劇一般的促狹,她做出懇切的樣子哀求明殊:“是我沒說清楚,早上那兩盆紫龍卧雪我一心想拿來孝敬婆婆,哪裏想到四妹妹見了生了心思鬧着要,還在婆婆跟前哭訴,我當時以為話說清楚就能打消她的心思就出門了,沒想到晚上回來四妹妹還在這裏鬧,原來四妹妹竟然叨擾了婆婆一整天。”
“你!”四娘子年紀還小,一聽頓時跳了起來,氣得拿手指着月奴,看在外人眼裏可不就是做賊心虛?
明殊皺皺眉:“三娘子且住口,讓四娘子說。”
四娘子忙連珠炮一樣:“我和娘是為了進學的事情,哪裏是為了什麽菊花?”
“哦?原來不是為了菊花?”月奴不緊不慢道,“我就說嘛,爹爹素來教導我們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怎的四妹妹會這麽愛慕虛榮!”
作者有話要說: 田氏=殅娘子=三房太太,以後我統一寫田氏了,以免引起迷惑